第七章 大明洪武
马不停蹄一路奔驰,大概几个小时之后,随着星星点点的篝火渐渐清晰,一处营地出现在前方。远远旌旗招展,帐影幢幢。一支骑兵举了火炬奔出列在路旁相迎,与他的骑兵会合后列队回营。随着一声震天呼喊:“恭迎皇太孙”,火光中,眼前已黑压压不知跪了多少人。
早已醒转的叶其安因为眼前的一切震动莫名,转头望着自己身后的人——那张年轻坚毅的脸、那双深沉如潭的眼睛、那修罗一般的心肠和夺人性命的果决……
她到底遇上什么人了?
大明……皇太孙……隐隐地,汇聚了脑中断断续续的历史片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她哑声问。
他不答,微微低头,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她惶然低头不敢迎视。
他竟然朗声一笑,抱着她跳下马。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抓紧他的前襟。
“传薛太医。”他径直朝着正中的营帐走去。几个侍卫紧跟身后守在帐外。到了帐中,他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顺手将小虎提起。小虎扭头就是一口,四脚齐上。他也不恼,将小虎放回榻上转身走出帐外。
薛太医是个长着两撇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穿着很眼熟的官袍,身后带着两个皮肤细腻、眉目清秀的少年进帐来。看样子都因为躺在叶其安身边的小白虎吃了一惊。毕竟见惯大场面,薛太医随即镇定下来,俯身给叶其安检查伤势,然后开了一张笺递给一名少年,那少年立刻拿了笺急步出去。薛太医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瓷瓶,放在榻边,说:“姑娘内腑微创,服药调养十日即可,只是这身上的鞭伤须得小心照顾,否则必定留下疤痕。这是治外伤的良药,也有除疤养肤的功效,两个时辰涂抹一次。待回京之后,下官再配些过来。春合,去吩咐准备热水。”
余下的少年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声音尖细。
不一会儿,热水抬来,榻前搭起一幅屏风,一个低眉顺目,个子小小的古装美女轻手轻脚地帮着龇牙咧嘴的叶其安脱了衣服,用热水清洗创口周围和身上的血迹,又在屏风外太医的指导下替她抹上那瓷瓶里的药,再帮着她穿上干净衣服。
药一涂上,伤口处的痛楚立刻消减了许多,叶其安趴在榻上,舒服地长吁口气,转头朝女孩说了声“谢谢”。
那女孩一怔,随即低了头:“奴婢不敢。”
热水抬走,屏风撤掉,帐里只剩下了叶其安和小虎。帐外的侍卫人影印在帐帘上,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仿佛自己是主演的一部古装片,很熟悉的场景。
倦意袭来,叶其安渐渐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一点阳光斜斜地照在帐壁,帐内温暖如春。一直睡在她身边的小虎不知道去了哪里。心里一惊,她猛地坐起身来,扯动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没有那么疼,但仍旧火辣辣的刺激着神经。忍着痛起身下榻来,在帐内四处找了找,不见小虎踪影。
“小虎?”她一边唤着,边慌张地朝帐外走,正好帐帘掀起,他拎着小虎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银质托盘的那个侍女。
“小虎!”她忙伸手将小虎接过。它还在舔着嘴,肚子圆滚滚的,有股浓浓奶香味。
“回去躺着。”他冷声说。
她抱着小虎回到榻上,却不躺下。
“你给它吃了什么?”她抚着小虎,让它啃自己的手。
“放心,”他冷哼,“若你乖乖留着,我便不会拿它怎样。”示意侍女将碗递了过来。
不留在这里,她倒还不知道该去哪里,反正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也由不了她。接过碗,碗里是浓浓的粥。就着碗几口将粥喝下。
“还有吗?”她将碗递回去,象小虎一样舔着嘴。
他挑了眉微微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后朝侍女偏偏头。侍女上前接过腕,行过礼倒退着出帐去。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叶其安红着脸挠挠头,绞尽脑汁的想要找句话来说。
“名字?”他突然问。
“咦?噢,叶其安。”
“叶其安……”他重复,沉吟。
“你呢?他们唤你皇太孙,唤你殿下。”想起他的杀伐决断,心里不觉惧怕,“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眼中有慑人的光芒闪过,森严之气突然充斥帐内,“当今天子的长孙,你说我是谁?”
大脑迅速的转动,搜寻着相关的讯息。
“当今天子什么年号?”她脸色煞白地望着他。
“大明洪武。”他一字一字地回答,傲然声音沉沉在帐中回响。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毯,四壁蒙着锦缎,中间精致的玉几固定在车上——即使这样豪华的马车,也避免不了颠簸。叶其安觉得自己骨头已经散了架。好怀念橡胶轱辘的车和平坦的水泥公路。
对面坐着那个低眉顺目的女孩子香儿,坐姿端正,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眼里有着十五岁少女不应该有的世故和隐忍,至少在叶其安知道的十五岁女孩子眼里是没有的。几天的相处,叶其安已经知道香儿是这次随太医出来侍奉皇太孙的宫女。初中生的年纪,行事为人却这样稳重,只可惜没有了少女的天真无邪。
万恶的封建制度。
忍不住伸手去挠背上的伤口。这几天来疼到不疼了,却痒得难以忍受。
“姑娘。”香儿平静抬眼。
叶其安讪讪地放下手。自从那天没听香儿劝告洗了个澡,她就在帐外跪了一夜后,这个小姑娘静静的眼神就成了叶其安的戒鞭。
转过身,轻轻将车窗帘掀起,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队伍。
他们已经离开那个叫凤县的地方走了半月了。一路上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些,不久前开封段的黄河决口,大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疫病横行、贼寇四起,情况紧急,正在巡边暗访的皇太孙便请旨亲至灾区抚民赈灾,平定贼寇。不过这么一来,皇太孙身份暴露,沿途的官府都战战兢兢、迎来送往,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队人马想要走快一点都不行了。
小老虎在厚毛毯上拉直了身子躺着,不时翻个身,要不就玩弄她和香儿的裙摆。它的适应能力看来好极了,好像长大了一点点。香儿对它始终眼露恐惧,尽量躲远,可惜狭窄的车厢里,躲无可躲,这几天才有些习惯了。
上路之后,每天隔几个小时,他就会遣人来把小虎抱走,再抱回来时,它的肚子已吃得圆滚滚的。
他……叶其安望着马车外的骑士们,不自觉地寻找那匹黑色骏马。
皇太孙吗?原来他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登上巅峰宝座,却因为削藩被自己的叔叔夺了皇位,最后死在宫中大火中的建文帝朱允?。书上说他因为优柔寡断太过仁慈才输给了朱棣,可她眼中的他为何却是个冷酷果决、坚毅霸气的人呢?那时朱红大殿里,身着龙袍的他又为什么会对她说着那样哀伤的话语呢?
乱了乱了,所有一切都乱了。哪个是开头哪个是结尾,哪个是对的那个是错的……纷纷绕绕,缠缠结结,搅得她脑子成了糨糊。早知这样,上课的时候应该更专心一点,去图书馆的时间应该更多一点的……
“叶姑娘。”马车外传来侍卫赵哲的声音。这是个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年轻人。叶其安老猜想他是否也见识过她的“凭空消失”。不过即便真的有疑问,也被他掩藏得很深。或许因为等级制度和忠诚的训诫,不该他有的问题,他就让问题消失,不该他看见的东西,自然也就看不见。
万恶的封建制度。
“什么事?”叶其安掀起车箱窗帘。
“殿下命属下护送姑娘前往沔县县城。”赵哲恭恭敬敬地回答。
“他——皇太……殿下呢?”在脱口而出之前想起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及时刹住,也做出很恭敬的样子。
“殿下吩咐了不许姑娘问,不到沔县不许姑娘下马车。”总觉得这位新主子时不时地会很讲究礼数,但很是刻意古怪。
叶其安撇撇嘴,缩回马车里。有些奇怪,那个著名的皇太孙一直把她当贼一样的看着,像是怕她再一次的“凭空消失”似的,这时怎么倒放得下心来不管她了?
马车渐渐缓下来。听得车外调兵遣将的声音。掀帘看去,只有一眼的嚣尘。不一刻,大队人马离去,只剩下三十来人护着马车和太医厨师之类的“办公室人员”继续缓慢前行。
无聊感会在无聊的时候以光速增长。透过车窗看风景的新鲜感消失后,叶其安的耐性一点点地磨完殆尽,掀帘想下车,又被香儿静静的眼神看回车上闷坐。才在心里把九九乘法表背到七七四十九,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掀帘看去,外面已经是刀光剑影一片,喊杀惨叫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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