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横泉（贰）

“什么人？”叶白麓本意不想留在京师附近。今年是始玄帝在位的第十四年，自甲戌年底他身体就开始不好，虽然修习界和天家交互不多，但是皇帝身体抱恙，会让整个京城都陷入波诡云谲之中。有好事的修习人为了谋取俗世的权利或者金钱，会受朝廷中人的驱使，使用自己特殊的能力来帮助所在的党派赢得朝堂上的斗争。叶白麓对于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他一没有旺盛的物欲，二厌恶受制于人。加之，叶白麓目前算是他少有的极度虚弱的状态，虽然不畏惧与目前聚集在京师附近的修习之人发生冲突，但是如果可以避免，他也不想再受伤了。

        但是能解决他问题的人偏偏只在京师附近游荡。他从良乡经大房山，一路来到易州，总算是追上了那人的踪迹。还没见到人，他就在易州城集市的后街被人跟踪了。他散开本命器具，准备等跟踪之人现身后立刻将水银滴入对方的身体，速战速决。叶白麓赌知道自己本命器具真实形态的人很少，而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恰巧遇到一个对自己知之甚祥的敌人，在易州，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

        “叮叮叮”，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水银飞回叶白麓的腰间。他的心跟着一沉，暗探自己开年就倒霉。

        “常素眠，药泉山弟子。此番前来，为师姐程媛媛，其夫陈籽阳，其子女陈世安、陈世静一家四口，报仇。”常素眠从阴影中走出来，怀抱霜拂剑，正面对着叶白麓。

        “唉。”叶白麓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又摸了摸头发，“程媛媛居然有师弟？”

        “是。”常素眠面若寒霜的应答。

        “行吧，师弟总比师父来了强，虽然我也不知道师父是谁吧。”叶白麓从腰间抽出本命器具羽破剑。羽破剑本是水银制成的软剑，连接灵源后可以当做普通的剑使用。叶白麓很少使用它剑的形态，平时多是狡猾的利用水银液态的特性。常素眠方才将自己射出去的水银滴打了下来，可见他知道羽破剑的追魂用法，试图进入他体内控制他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换做平时，叶白麓可能还会尝试在抵御对方正面攻击的情况下寻找追魂的机会，但是现在只怕心有余力不足，还不如全神贯注的正面应对。“你可真会选时间，这怕是我这辈子最有可能被你复仇成功的时刻了。”

        常素眠紧抿着嘴，没有回应他。叶白麓脸上带着面具，按照他的意思，此时他正处在因某种原因而格外虚弱的状态。常素眠不想趁人之危，但是一想到师姐一家四口惨死，他也无法大义凛然的放走叶白麓，等他状态好了再和自己公平对决。说白了，复仇，又不是比武。叶白麓虐杀师姐一家的时候，有想过要和对方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吗？从不，他自觉站在睥睨众生的位置。上神杀死凡人，人类杀死蝼蚁，和公平有什么关系？

        常素眠深吸一口气，把霜拂剑握紧。霜拂剑没有剑柄，只有一圈防滑用的缠布，黄铜制的护手在阴暗的后巷里面反射昏暗的光。没有剑柄的设计让常素眠每次握紧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自己也会被霜拂剑割伤的感觉。白月楼起初非常反对，是常素眠坚持使用这种设计。他不想让自己每次伤害别人的时候都置身事外。飞身向叶白麓而去，常素眠的剑尖直指他的喉咙。虽然不知道叶白麓为什么现在状态不好，甚至很虚弱，但是常素眠也知道，对方并不会被自己这一剑刺中。

        “你比你师姐强不少。”叶白麓提剑抵御，霜拂剑与羽破剑相碰触，发出清脆的金属相击的声响。常素眠这一剑是用了全力的，叶白麓被他顶得向后滑出数米才勉强稳住身形。灵源通过霜拂剑和羽破剑相碰撞，叶白麓一口血涌上喉间。

        常素眠铁了心不与他讲话，他沉默着连续向着叶白麓出剑。白月楼醉心常人武学招式的时候曾经逼迫他练习各种奇怪的剑谱。但是常人武学如果要精进，需要配合内功心法一同练习，否则招式就只是花架子，打不出威力。白月楼对于内功心法毫无兴趣，也一窍不通，所以常素眠一直对学习剑招也兴致缺缺，只是为了哄白月楼开心，才时不时的练上几下。他年纪小，虽然心性坚定，但是对于新奇的事物难免好奇心更胜一些，所以在跟着程媛媛学引灵脉入体后，渐渐就疏于招式的练习了。

        程媛媛和常素眠一直将白月楼视为自己修习路上的“阻碍”。虽然叫他师父，但是对于他们所认为的“正道”，白月楼是一点儿没尽到当师父的责任。只是这些与“正道”无关的事情，成为了常素眠如今与叶白麓对决的基石。灵源与内力有些异曲同工之处，缺失的内力被灵源顶上，剑招不再只是徒有其表。叶白麓对于常人和修习之人的界限非常的模糊。如果遇到他要的东西是在普通人的手上，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没有灵源而有任何的犹豫。所以对于武功并不陌生。他方才说常素眠强过程媛媛，也不只是说他的灵源丰沛程度，也包括了在打斗这件事情上常素眠所拥有的更高的灵活性。

        叶白麓半跪在地上，常素眠不等他立住身形，立刻引剑平刺，叶白麓立剑抵挡。常素眠一剑没能刺中，顺着力将剑引到身体左侧，再次横扫过来。叶白麓来不及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起身，只得矮身躲避。霜拂剑擦着他的头顶扫过，留下强烈的寒气。常素眠再次挥空，惯性拉扯他的手臂张开，给叶白麓留下了一个喘息的空间。他借机起身，再次立剑横档住常素眠扫来的剑气。两人灵源几次通过剑身碰撞。叶白麓转身提剑往常素眠脚边刺去，常素眠后退两步，同时换手，收剑到左侧腰际，做收剑姿势。叶白麓不知他武功深浅，拔刀式有时甚至是必杀技，不敢贸然上前。常素眠见他后退，左手持剑身，右手抓紧剑柄，提气至一半，叶白麓突然快速近身，握着剑柄的左手撞向常素眠握着剑身的右手，试图阻止他拔剑的动作。常素眠屏气提剑，虽然来不及抽出霜拂剑，但是他右手并没有松懈，紧抓住剑柄的同时，用手腕直打向叶白麓撞过来的左手，叶白麓被顶得停住，上半身略略后倾，给常素眠留出了拔剑的空间。常素眠快速的收剑回鞘，再快速拔出。霜拂剑边刃擦着他的左手掌划出，留下一线淡淡的血痕。常素眠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将灵源注入剑身，剑风沿着它划过的方向向外吹出，直取叶白麓的面门。斜划出的剑风将叶白麓包裹在其中，前后左右皆无退路。叶白麓举起羽破剑斜当在身前，硬接下这一招。

        “哗！砰！”叶白麓被剑风击出三尺开外有余，他撞到堆放在墙角的杂物，倚墙而立的竹竿哗啦啦的倒地，叶白麓被墙拦下，□□撞击墙面和地面，分别发出沉闷的声响。常素眠不敢大意，提剑飞身而去。叶白麓拍地而起，含着脏器伤重的淤血格挡开常素眠的攻击，在他还没能踏实站稳时一把钳住他的后脑，将他的头砸向地面。常素眠双前臂立在身前抵挡了这次平摔的部分冲击力，同时借力快速起身。叶白麓方才也撞得不轻，趁着常素眠被摔在地上的空档立住身形，试图催动追魂。但是常素眠起身极快，叶白麓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他又提剑来到叶白麓面门。叶白麓平地起跳，侧身在空中，双脚正中常素眠前胸。常素眠来不及躲闪，被他再次踢倒在地。叶白麓也因为受伤，无法在空中保持身形，落地时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两人都有些狼狈，叶白麓看着趴在地上粗喘着气的常素眠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常素眠，你的名字，对吗？”

        常素眠仍旧没有搭腔。叶白麓不以为忤，反而自嘲的笑了笑：“你真的很厉害。短短几个来回，你这用了多少门派的武功？看你的佩剑和行动力，明显也是修习之人，怎么还是个杂学家？”

        “与你无关。”常素眠抹掉嘴角的血迹，连喊对方闭嘴的话也说的有礼貌。

        “我说，我搞不清楚了。你跟你师姐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叶白麓随口吐掉嘴里的血，继续道：“看你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吧。照理说灵源成型应该不过一两年的功夫。你师姐应该下山有六七年了吧，怎么还不如你的灵源丰沛？该不会是你师父偏心吧？传授给你一些没有告诉你师姐的奇思妙想。这么看你师父只会更强吧！他叫什么名字啊？”

        “哼！你也配知道我师父的名讳？挑拨我们师门关系，小人之心。”常素眠不屑一顾。

        “是嘛。我可不这么觉得呢。”叶白麓玩味的看着常素眠，“你年纪比你师姐小不少吧，我猜至少差八九岁。可是你师姐，武功可以说完全不会，只会像个瞎子一样胡乱挥舞她那根一点儿都不好用的鞭子。你呢，刚才一套下来，整个剑宗的招式你至少学了一成到身上了。再说你们这个灵源的差距，你是木系的，你师姐是土系灵源，你对我本应天生弱势，但是你却对我造成了更大的伤害。素眠，你师父是多讨厌你师姐呀！”叶白麓故意隐去自己受伤不济的事实，言辞之间着重歪曲三人的关系。

        “胡说八道！”常素眠气急，提剑向叶白麓颈间刺去。隔着面具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言语之间透露出的无可掩藏的愉悦，让常素眠气愤难当。叶白麓灵活的转动身体躲闪，常素眠见他这般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激中了。调息让自己冷静下来，常素眠收剑撤步，与叶白麓隔着三步的距离面对面站定。

        “师姐下山时确实与师父……算了，我何必与你多言。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姐，你都没有资格提起，也没有资格听到。”常素眠向前越步，同时出剑，剑身朝着叶白麓的腰间扫去。叶白麓屈膝躲闪，常素眠剑身立刻回收，自下而上向着叶白麓继续扫去。叶白麓继续后撤时不小心绊到，跌坐在地。常素眠翻身再扫，叶白麓只得躺倒抬腿躲避常素眠的攻势。常素眠回身体检再刺，叶白麓来不及起身，只得侧身再闪躲。常素眠平刺不中，横过剑身扫向叶白麓上身。叶白麓无奈只能在俯身再躲。常素眠自右侧刺不中，扫到左侧，不中，再自左侧刺去，不中，扫至右侧。叶白麓趁他回身的空档滚到一边，勉强起身。常素眠见他背对自己，举起霜拂剑劈下，叶白麓慌忙再往旁侧躲闪。霜拂剑砸中地面发出震动，常素眠手掌几乎失去知觉。两人战斗至此，叶白麓虽然形容狼狈但是并没有真的被伤到。反而是持剑的常素眠，右掌已经被割出数到血痕。

        叶白麓趁着常素眠劈中地面的间隙起身提剑，朝着常素眠劈下。常素眠双手持剑与他隔档数回合，剑身相碰发出震动，灵源交锋让两人额头都沁出薄汗。叶白麓还想趁机用追魂控制常素眠，但是常素眠反应极快，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可趁之机。常素眠发力，通过相抵的两剑逼迫叶白麓后退。叶白麓横脚顶住墙面，以支撑自己和常素眠的对峙。

        “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叶白麓有些气息不稳，但是对于常素眠的好奇战胜了他的疲惫。常素眠不答，他也不恼，继续问道：“我看看，你这个剑心是羊脂玉，剑锋是钢？还是白金？肯定不是银，不然早就坏掉了。”叶白麓其实并没有什么力气再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但是他本质并不恐惧死亡，只是过去他不觉得有谁能让他死得心服口服。虽然与常素眠才见面不到一刻钟，但是两人的交锋让他对常素眠充满了好奇。“你的剑只是一把剑？还是没办法对人用什么特别的招数？”

        常素眠还是不搭话，叶白麓无奈叹气。见他是铁了心不打算理会自己，叶白麓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双脚踏上身后的墙壁，叶白麓撤回羽破剑，横身侧翻出常素眠的攻击范围后，反手向他脸上撒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常素眠迅速别过头，以为只是普通的砂石并未当回事。他闭着眼睛用听觉和灵源探知叶白麓的方向，感受到他栖身前来。常素眠右脚撑地，飞身一招平沙落雁式，剑尖平刺向叶白麓。叶白麓脸上的面具应声裂成两半，掉落在地。

        “啧。”叶白麓咂嘴以示不满。常素眠的眼睛仍旧睁不开，无法得知叶白麓的样貌，更看不到他空洞的左侧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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