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横泉（叁）

陈世安是天生阴阳眼。叶白麓之所以找到他也是为了夺取他的阴眼，为此不惜虐杀陈籽阳一家。只是，不知道是程媛媛临死前划下的那一刀起了作用还是他与叶白麓相性就是如此之差，叶白麓在自行换眼以后，陈世安的阴眼和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极为强烈的排异反应。叶白麓在强忍三天后终于无法继续支撑，只得再次将阴眼挖出。阴眼对叶白麓的身体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和消耗，尤其是左眼框。所以当叶白麓试图将自己的眼睛装回去的时候，自身也无法再接受。无奈之下，他只好前来京师附近，寻找可以医治他眼睛的人，陶晶。

        常素眠的手感告诉自己，他方才刺中了叶白麓。结合出剑的高度和落地的声响，常素眠推测自己刚才是打翻了叶白麓的面具。他虽然并不在乎叶白麓的真实样貌，因为不管怎么想他都一定是一个面目可憎之人。但是无法亲眼确认这个杀害了程媛媛一家的凶手，仍让他有些遗憾。只是两人交锋间隙并不容他们走神太久，常素眠手上没停，平沙落雁后借势翻身，将霜拂剑收至前胸，再猛刺向叶白麓的方向。叶白麓倒脚后撤的同时从右侧起剑以抵挡霜拂剑的攻势。常素眠刺出后重心太过靠前，只得借力前滚翻。叶白麓则是因为后撤，重心靠后，侧翻再起身。两人还未站稳，剑身再次相撞。常素眠立身旋转，剑势不停，劈向叶白麓。

        白月楼最讨厌常素眠持剑下劈的动作，总说他如此这般粗鲁的姿势，有伤剑的名声。

        “师父，都已经是伤人用的武器了，还有什么名声啊？”常素眠年少时，曾反问。

        “横泉，这就是你不懂了。剑是君子配器。它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伤人。剑不比刀枪戟伤人效果好，效率高，它更多的是一种气质。剑是双刃，比起刀，它劈砍时的力度不足。枪的攻击范围更广，戟作为矛和戈的合成体，不仅伤人方式多，杀伤力也更高。对比之下，只有傻子才会选剑作为真正的武器。你看那些战场上的士兵，自古以来的名将战神，他们没有人持剑。”白月楼听着像是说了什么深奥的语重心长的话，其实他人正斜靠在凉亭的石桌上，坐没坐样，手里倒酒的动作更是没停过。

        “所以剑并没有什么实战意义吗？”常素眠反手立剑，在亭外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白月楼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实战意义干什么？”白月楼即使有些微醺还是对某些问题非常敏感。

        “不干什么呀。只是作为一把武器，还要假装君子风度，有些可笑罢了。”常素眠没有接收到白月楼敏感的细节，只是举起手里的剑，左右端详了一阵。

        “确实。所以为师当年听锻造灵说要给我做一把剑的时候还是挺不高兴的。我想要一把扇子，风流倜傥，可以凸显为师的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说着，白月楼还来劲了，一手摇着根本不存在的扇子，一手端着酒杯站起来，一副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样子。

        “扇子也不适合你，师父。体寒，三伏天你也用不到。”常素眠不想再跟白月楼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了，提剑又开始练起了招式。

        现在想起来，白月楼虽然是一个很不可靠的师父，但是如果说他一开始完全没有打算教自己修习，那又为什么领自己去制器所锻造本命器具呢？本命器具是任意形态，由任意可取的材质制成，属于修习之人一生一件的器具。它可以武器，可以是卜算器材，可以是容器，可以是酒器，可以是食器，甚至可以是玩具。制器所几乎是修习之人获得本命器具的唯一方式。因为是本命器具，所以每一个都是依照持器人的要求和特质订制而成的。获得自己的本命器具需要先由制器所的代表卜算出与自己相匹配的材质，再由持器人和匹配的材质化成的精怪根据个人的需求和材质的特点讨论出最终的形态。最后，成品的制作就是交给材质所化的精怪完成。多数人的本命器具都是由单一的材质制成，像月随剑和霜拂剑这种需要两种或者更多原材的本命器具并不多见。当年白月楼带着常素眠在制器所折腾了十几日，最终才算是做好了霜拂剑。霜拂剑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一柄杀伤力很低的武器，因为它剑心是羊脂玉，剑锋是白金制作，这种材料并不是制作武器的最优选择，不管是从硬度还是打磨的难以程度来说。不像羽破剑，霜拂剑只针对妖魔鬼怪有特定的技能输出。订制本命器具的时候常素眠还是个小孩子，白月楼替他做了很多决定。因此，如果说师父当时决心自己不要修习，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白月楼应该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卷入人间的是是非非。但是，对于人性的深沉恐惧又让他无法不担忧常素眠自己面对世间的那一刻。所以他让他习武，却让他持剑。如果可以，常素眠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在药泉山上，和白月楼一起生活，晨钟暮鼓，平静恬淡。他并不像程媛媛，风风火火，对世间抱有好奇。他是一个安于平静的人。但是程媛媛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师门前辈，更堪比他的血亲。常素眠刚生下来就被遗弃在药泉山，白月楼整天不着调，是程媛媛一把试一把尿的把他带大。她当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带着他修习，带着他读书认字，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如果说留在药泉山上的平静需要用对失去程媛媛置之不理来获得，那么常素眠选择不要。他可以入修罗道，他可以踏入红尘，他可以提剑，他可以杀人。

        叶白麓刚起身就迎面对上了霜拂剑，他潦草的抬臂隔档，但是常素眠这一剑用了全力，一时之间没有承住的叶白麓被压跪在地上。他用肩抵住羽破剑，肩膀被划出一条血口。羽破剑的材质是水银，这种金属的毒性并不会因为羽破剑属于叶白麓而有所不同。叶白麓当然知道自己的剑一旦入体会造成什么结果，只是现在他也无暇他顾。双手持剑硬是将常素眠顶开，叶白麓滚地起身。常素眠被顶开后连续空翻向叶白麓劈砍，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在空中滚动的刺轮。叶白麓无奈只能跪地下腰，从常素眠的身下滑过。即便如此，胸腹部还是被割出了几道口子。

        “素眠，你有字吗？”叶白麓拄地翻身，低头简单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

        “与你无关。”常素眠落地，又要再刺过来。

        “好，无关。”叶白麓交错抵挡，“你可知我撒到你眼睛里的说是什么？”

        “不重要！”常素眠已经有些疲惫，连续的武力输出让他来不及调匀气息。

        “腐尸粉哦！如果你再不去医治，眼睛就彻底瞎了。”叶白麓说出这话实属无奈，他感觉到自己此番要折在常素眠手里了。

        “一双眼睛换你伏法我不亏。”常素眠提剑向叶白麓脸颊刺去，叶白麓叹气，心想自己这次是必须来真的了。他侧身引常素眠剑到眼前，双手举起羽破剑向下劈去，将常素眠单手握持的霜拂剑压到地上。常素眠跟着跪下，叶白麓反手横刺，羽破剑擦着常素眠头顶而过。叶白麓同时脚踩霜拂剑，引剑刺向常素眠前额，常素眠无奈只得弃剑闪躲。叶白麓仗着自己可以看见他的动作而常素眠只能凭借听觉，向下划过常素眠的腿，常素眠侧手翻险险避开。叶白麓趁势追击，剑尖直指常素眠喉间。常素眠双手平展向后略去，叶白麓飞至他身侧，常素眠以掌为剑向他喉咙处劈砍。叶白麓也提掌拨开常素眠。常素眠被迫转身背对叶白麓，他顺势提剑向常素眠后心刺去。常素眠及时出脚踢向叶白麓脚踝。叶白麓躲闪不及，撤回羽破剑，一手压在常素眠背上，侧手翻到他面前。回首再要砍向常素眠喉咙，常素眠矮身躲闪。叶白麓用力太猛，被自己的剑势带着转了半圈，常素眠趁此调整姿势。叶白麓再回神横刺时，常素眠一把按住他持剑的左手手腕，提膝撞向他的前臂。

        “啊！”尺桡两骨应声而断，叶白麓发出了哀嚎，羽破剑落地。常素眠一跃而起试图揽住他的脖颈，但是被叶白麓强制的揽住膝盖抱了起来。但是小臂骨折还是让他难以承受一个男子的重量。常素眠借着他抱起自己的冲力在他手臂里翻了个身，双腿夹住他的脖颈后整个人朝着地面摔去。叶白麓无法保持身形，向前翻去，仰面摔倒在地。常素眠比他更快起身，趁他还在发懵的瞬间，一记重拳砸中他的胸口。再以掌横劈向他喉咙。叶白麓试图起身，但是劈在喉咙的那一掌将他受拳击后试图呕出的瘀血打到气管中，他如溺水之人一般猛咳不止，再没有起身迎战的力气。常素眠见他躺在地上，没有再起的意思，拾起霜拂剑向他走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叶白麓还想说什么，但是呛进肺部的血液持续作祟，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常素眠的脸，仿佛要将他刻在灵魂里，以便来日报仇。

        “叶白麓！啊啊啊啊啊！！！”常素眠双手持剑，冲着叶白麓的面门，猛刺而下。

        叶白麓看着霜拂剑冲着自己两眼之间而来，露出笑容。他并不畏惧死亡，他要亲眼看着自己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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