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忽遇农家妇
“公主，各位女郎，可有受伤？”
外间伺候的宫婢和车厢外的郎卫低语几句，随后隔着珠帘向金湘禀道：“公主，刚刚卫长来报，山路太过陡峭，四驾马车太过辎重怕是会比平地慢上一个时辰。方才马绳太紧让左边的牵马发了狂，马奴正训，还请公主恕罪。”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出门本就晚了些。”阎沅音自言自语了两句，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金湘，咬着唇犹豫道：“若是上山赏完桃花再回城，怕是会赶上宵禁。”
金湘瞥了一眼正静静望向帘外崔明惑，思索片刻回道：“山下的桃花都这么美，不去山上岂不可惜。这样吧，晚些我叫宫人给诸位府上送上信帖，今晚都宿在公主府。”
“这……”还在赏花的崔明惑闻言转过身来有些迟疑，咬了咬下唇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今日是我迟了耽误各位小娘子，南江在这赔个不是。”陈贵玉见状弯弯扭扭地起身作揖，提议道：“不如，我们骑马上山，不仅能边走边赏花，还能闻着清新的桃花香。”
金湘赞同地点点头，顺带夸赞了一句：“这个办法不错，敬训果真冰雪聪明。“
阎沅音闻言也躬起身子，抬步就要走出车厢，倒有些急不可耐之感。
金湘随即欲拉起崔明惑，却不经意间瞥见她轻蹙烟眉，只得将手僵直在半空中，颇有些无奈：“倒是忘了阳山不会骑马。”
到了最后一步放弃太过可惜，陈贵玉不甘心地劝道：“不会骑马没关系，有马奴或者郎卫牵着马绳，和坐轿舆一样安稳。”边说边压低身子往着崔明惑的坐席上靠去，刚挨着她的衣袖，却不料踩着拖曳的裙摆，脸朝下直直地跌向她的坐席处。
在几人的惊呼声中，陈贵玉感受到脸上围绕着一团软绵，心下暗道糟糕，今日穿了繁复的大袖拖地长曳裙，根本上不了马。
“……”
陈贵玉看着靠着婢女捂着胸口西子捧心的崔明惑，顶着其婢女愤愤的目光，百无聊赖地和牵萝数着掉进车厢里的桃花瓣。
偌大的车厢如今就剩下她们四人大眼瞪小眼，金湘和阎沅音带着各自婢女和一队郎卫先行骑马上山，她和阳山留在马车里慢慢地跟在后面。
她无趣地掀开轿帘，遥遥望去只瞧见一抹摇漾的马尾，前方的车队已然转入弯角消失不见。
“救命，救命——”
刚合上一半轿帘，只听一声女子的疾呼从山下远远地传来，激得山间的鸟雀霎时扑棱起飘飘气旋，四处窜飞。马车霎时停了下来，领头的郎卫长调转马头手持长剑正对着山下方向，遥遥而探。
不多时，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灰扑扑的麻衣的妇人映入众人眼帘。妇人手中领着个烂布包袱，边喘着粗气边向马车跑来：“后面有登徒子在追我，还请贵人救命。”
接着，妇人身后跟着的畏畏缩缩的矮小男人也现出身形，男人远远瞧见前面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卫队急忙吓得撒腿就跑，甚至还在地上摔了一个滚。
“他走了。”陈贵玉有些戏谑地瞅着眼前的妇人，甚至将手肘靠在车沿上挑个舒服的姿势歪着头。
妇人赶紧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却不经意间越拭越多，连连躬身表达谢意：“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相救，要不是贵人，小人……还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说着，泪水又源源不断地从她眼眶中流出，一把流涕一把泪痛哭道：“小人是山脚下郭家村人，前几日孩儿他爷……”说着，妇人抽泣地更猛烈了，“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在家躺了好几日，小人想着……”
“你也可以走了。”陈贵玉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道。
妇人下意识一愣，随即似反应过来什么，连连摇头摆手：“不是的，小人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向贵人讨赏，听说桃山寺的符水能救人，小人刚从寺里求了符水下山，却遇见……那杀千刀的，害得小人的碗碎了，里面辛苦求的符水也洒了。”
妇人说着更是掩面痛哭起来，口中不住哀嚎：“那天杀的混子下辈子入畜牲道的污碎。今日为这符水已经费了半日工夫，日头不早了，再上山一趟下来怕是回不去村子。我那苦命的孩儿和他爷，我不在家照顾着大晚上可怎么熬！”
“符水没用的。”陈贵玉再次开口轻笑，挥挥手让郎卫将这妇人驱离。
“郡主——”
忽然一道低低切切的喊声从车厢里传来，她回头一看：歪倒在婢女身上的崔明惑已然撑起上半身，皱起眉头极为不赞同：“何必如此无情。”说着，崔明惑又吩咐身旁的婢女来桃将几粒银菓子送给妇人。
妇人在听到“郡主”两字时神色一变，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众人都注意着车厢中的阳山县主，无人察觉到她。
婢女来桃下了车，将银菓子递给妇人，退开一步道：“我们家娘子说了，这些银菓子给你家郎君找个大夫好好医治，你快些下山吧。”
妇人颤抖地接过银菓子，当即对着马车跪下叩首：“谢谢小娘子，谢谢小娘子，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小人替他爷谢谢小娘子，下辈子给小娘子当牛当马……”
“使不得，使不得。”崔明惑听着“咚咚咚”的磕头声赶紧让来桃扶起跪倒在地的妇人，自己则撑起柔柔弱弱的身子挣扎着就要下马车。
见状，坐在一旁的陈贵玉对着牵萝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崔明惑拦住。
崔明惑见手臂被牵萝拦住，偏过头看向陈贵玉带着些薄怒而问：“郡主，这是何意？”
“她说她从山上下来，你我可有看到，外面的郎卫可有看到？”
崔明惑侧过脸，冷下声线回道：“除了这条山道，山上还有不少小径，她走的山径也不奇怪。”
陈贵玉听罢透过厢窗直直向妇人的脚下看去，不敢置信的是妇人脚上的草鞋竟真沾满了泥土。她愣神片刻，随即摇头否认：“会说登徒子这么文绉绉的话不像是普通农妇。“
“会说登徒子需要很高深的学问？听别人说起学舌几句，或许族中有知书之人也不稀奇。”
陈贵玉和崔明惑性子本就一个天一个地素来处不到一处，加之今日又撞伤了她自知理亏。她也懒得多做辩解，只让牵萝牢牢拦住她，小心为上。
“放手！”崔明惑羞愤的声音传遍车厢内外，引得留下的一队郎卫面面相觑，却也久久未有动作。
此时，车厢外的磕头声也已然停下，妇人直起上半身面容哀戚地喊道：“小人知道贵人是好心，只是，村里都说桃山寺的符水最管用，”说着又重重磕起响头，声音愈加提高一度：“能否跟着贵人的马车一起上山，大恩大德下辈子当牛当马报答。”
崔明惑渐渐停止挣扎安静下来，挣脱开被牵萝钳制的手臂，退回到坐席上冷着眼瞥向陈贵玉道：“郡主既不让我下去，那我不去便是。来桃，将那娘子带上马车。”
“是。”
牵萝见陈贵玉没反对，也默然退回到她身后。
“等等，”当妇人一只脚正要踏进车厢外间时，陈贵玉出言叫停，“你且和马夫同坐外面车檐上，不要进来。”
“你——”崔明惑怒从心起再次羞恼不已，胸腔起起伏伏似喘不了气，躺直着就要向白毛皮垫上倒去。
来桃顿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一步冲上前扶住崔明惑，带上哭腔对着陈贵玉激愤喊道：“娘子她有喘逆之症，还请郡主不要再刺激娘子！倘若……长公主和崔府也不是好惹的。”
陈贵玉冷着眼瞥了一眼来桃，威胁谁呢。接下来的三年东都两次被人占领，东都崔早就不知道逃到哪去了。长都周，东都崔，中间夹个江南陈，短短时日，乾朝的顶贵三氏全军覆没。再是尊荣的贵女亡国后就如浮萍，也就她陈贵玉苟延残喘地最久，她着实懒得再和一步就倒的崔明惑一般见识。
来桃又急忙从怀中拿出玉瓷瓶中的丹丸，就着茶水给崔明惑服下，小声劝解着：“这毕竟是公主的车驾，若弄脏了怕是不好。”
崔明惑服下荣养丸，顺出气渐渐归于平稳，只是经这一回受了气，只得半躺着虚弱地吩咐：“去把我的手炉给那娘子。”
“人都说阳山县主崔小娘子最是菩萨心肠，”一个手炉陈贵玉并不在意，话中带着崔明惑却也未看向她，而是盯着车厢前帘处冷冷道：“可惜，我南江郡主可不是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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