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黑风高夜

　　沧字一号客舍内，李承星此时正依靠于窗边，手中轻轻拿着一张纸，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已暗，平日里高悬于天穹的满天繁星与明月也不见踪影，向远处眺望而去，也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几点零星的火光。

　　看着窗外这般月黑风高，李承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了些许不安。不过自离开雀州已有四个月，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莫名生出的不安之感，很快，他便将这不安抛之脑后，他的目光也移向了手中那张在烛光点缀下略微有些泛黄的纸，纸上写满了他的字迹。

　　至于这纸上写的，便是李承星白日里花了一贯钱向那位名为冬清的女掌柜买来的有关临东郡的诸多情报，他认真地审视着这些情报，时而皱眉思索。

　　此时，客舍的门被推开，一名高大青年走了进来，他仅仅穿着一件白衫，轻薄的布料下勾勒出了健硕的躯干，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看来是刚刚沐浴归来。

　　这青年自然是秦皓，秦皓瞧见李承星还在审视着手中的那些情报，摇头无奈道：“少主，一路上马不停蹄，舟车劳顿本就够劳累的了，您还要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来看这些情报，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少说点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等进了临东郡城内，再歇息也不迟。”李承星丝毫没有理会秦皓对他的关心，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情报上，“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临东郡城内分成了四股势力，其中以王焱为首的雁门关守备军一派拥有着绝对的统治地位，但他们的主力军基本都驻扎于雁门关，对郡城内的大小事务基本持放任的态度。”

　　“所以在城内，有实际话语权的，便是掌管城东的楚龙武、掌管城南的区忠勇与掌管城西的柴言这三大豪强。其中楚龙武与区忠勇皆好武斗，恐怕交涉起来不会太过容易，而那柴言是昔日临东郡的一位豪商，若是以利诱之，也许能为我所用也说不定？不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城北与城中的中立地带，中立地带平民众多，若能隐匿其中，那朱然就算手眼通天也难以寻到我的踪迹。而且，中立地带还有一个名气不小的学堂，能在如此世道下还有传道解惑之志，如此人杰值得结交……”

　　此时，李承星却丝毫未察觉，秦皓已站在了他的面前，秦皓看着盯着情报，嘴中滔滔不绝的李承星，无奈叹了口气，未等自家少主反应过来，便一把抽掉了李承星手中那张写满情报的纸。

　　面对秦皓如此举动，李承星先是愣住了片刻，紧接着便是对始作俑者怒目而视，他近似低吼般怒斥道：“秦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造反吗？”

　　“少主，好好休息一会儿吧。”秦皓突然出手，一记手刀重重地击打在了李承星的后颈上。

　　“秦皓，你……”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李承星便只觉两眼一抹黑，随后就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瘫倒下去，而秦皓也早有准备，用手轻松扶住了昏迷过去的李承星。

　　“少主，我多么希望，您有一日，可以无需将一切扛在肩上……”秦皓轻轻叹着气，同时小心翼翼将李承星放在了床上。随后，他吹灭烛火，又看了一眼李承星，便离开了房间。

　　沧字一号客舍内，李承星静静地沉睡着，相伴他的只剩下黑暗与寂静。

　　不知在沉睡中过了多长时间，李承星缓缓地睁开双眸，他发现自己站立于一处高峰的峰顶，凛冽的狂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却未曾感受到一丝寒意，他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地的，他唯一记得的，只有他自己的名字。

　　李承星抬头望去，穹顶之上，日月同辉，漫天群星高悬天际。

　　忽然心有所感，他向西方望去，自山峰向外，广阔的平原蔓延开来，低矮的山丘此起彼伏，而平原的边缘，是一望无际的大洋。

　　他又转头向东望去，也是自山峰向外，草原与平原相间，一直延续到远方，而东方的边缘，却并非大洋，而是深邃到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这时。山峰之西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只见一只通体尤如火焰般赤红的雀鸟自平原振翅腾飞，盘旋于平原上空。而雀鸟之下。一黑一白两头瑞兽麒麟正在争斗嬉戏。

　　与此同时，山峰之东也传来真真嘶吼，一头巨狼与一头雄狮正在厮杀，两头庞然巨兽互不相让，血肉横飞，看着誓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李承星站在峰顶，自然将这一切景象尽收眼底，但他只是浑浑噩噩地看着。丝毫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有何寓意。

　　“终于……与你……相遇了……”

　　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李承星的身后传来，他赶紧转过身来，只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和他一样也站在这山峰之顶，两人之间也不过十步之遥。

　　李承星想开口询问这个人是谁，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上前，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纹丝不动，他只能拼命地睁大双眼，努力想看清楚对方的容貌。

　　在他的努力下，那模糊不清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清晰，他也能勉强看出，对方似乎是一位比他还年轻的少年郎。

　　就在此时，自穹顶之上，突然传来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巨响，而且每响一声，李承星便发觉眼前模糊了几分。

　　不！

　　李承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依旧在竭尽全力地盯着那位模糊的少年，他将目光全部聚焦在那少年的面庞，他想看清楚少年的容颜。

　　可随着来自天空的巨响越发频繁，少年再次变得难以看清，李承星的视线越发昏暗，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前，他终于勉强看清那少年的双眸。

　　那是一对妖异至极，又好似能看穿一切的银白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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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官，客官，快醒醒，快醒醒！”

　　李承星猛然惊醒，耳边传来了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听着耳生的喊叫声，后颈则传来阵痛，他捂着后颈，缓缓从床上起身。

　　“秦皓这混账，竟然敢对我做这等事。”李承星几乎一瞬间便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秦皓的那一记手刀，但他仅仅是咒骂了一句，脑海中便迅速被另一件事情占据，那是他刚刚经历的一场奇怪的梦，以及那一对看过便难以忘记的银色妖瞳。

　　不过，面对门外那个十万火急的人，李承星也只得暂时将脑海中的景象抛之脑后，走到门前，平静地问道：“你是何人？发生何事令你如此着急？”

　　门外那人语气十分急切地说道：“我是被冬清大掌柜找来临时到客栈里帮忙打打下手的，这位客官，客栈后堂的柴火房不知何时起了火，大火已经快烧到这边了，我受大掌柜吩咐，专门赶过来讲醒各位客官……”

　　李承星猛地推开门，把站在门口那一副店小二打扮的青年吓了一跳，李承星则是连忙推开那青年，他着急地看向隔壁的沧字二号客舍，只见沧字二号的房门早已敞开，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那店小二瞧见李承星这般反应，自己也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在一旁赶紧说道：“这位客官，二号的两位小姐早就已经下楼去躲避了，您刚刚一直在熟睡，其中一位小姐吩咐我必须得讲醒您。”

　　听到这店小二的话，知道李曦应该并无什么大碍，李承星这才松了一口气，而此时，一股烧焦了什么东西的气味飘入了他的鼻中，李承星略微皱眉，看向了店小二，催促道：“她们都去何处躲避大火了？把我也带过去。”

　　店小二连连点头，便连忙向楼下客堂走去，李承星也紧跟了上去。

　　在下楼的途中，李承星也看到，来自后堂的大火已经逐渐蔓延到了客堂，客堂中还散乱地摆放着几个空木桶，看来先前客栈里的人已经尝试扑灭大火，但恐怕是无济于事。

　　两人迅速地来到了客栈的大门前，但由于天色昏暗，李承星只能勉强看到门外站着不少人，而且很是吵闹，不知在说着什么。

　　“大掌柜，最后一位客人也……”刚刚走出客栈大门，店小二急于寻找冬清的身影，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冷冽的刀光落下，下一刻，店小二的头颅便伴随着滚烫的鲜血，从李承星的眼前横飞出去。

　　虽然自乌霄一路走来，李承星也习惯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但眼前发生如此场景，他还是呆滞了片刻，与此同时，一柄尖刀也架在了他的颈部。

　　感受到自下颈传来的一阵寒意，李承星这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也随着这柄尖刀看去，尖刀的主人的面容也进入了他的双眼之中。

　　这人长相平平，头发杂乱，嘴角处有一道一直抵达至右眼的疤痕，他目露凶光，显得很是狰狞，李承星略微回想了一下，便迅速认出此人是那一桌十二名客人中的一位。

　　“你们这些匪徒，还真是有大毅力，竟然一路跟着我们来到此地。”虽然刀架在颈上，李承星没有丝毫慌乱，他的目光向这悍匪的身后看去，只见悍匪的身后一片狼藉，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在看到其中的三具尸体的穿着和散落在一旁的兵器时，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这悍匪也是注意到了李承星表情的细微变化，他露出满嘴油腻泛黄的牙齿，脸上的笑容看着颇为瘆人，他诡异地笑道：“呵呵，小公子，你收下的这几个小护卫，实力的确不错，我那些个弟兄大多都是纵横东州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滚刀肉了，一对一竟然都不是这些小护卫的对手，不过嘛，我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可不是单打独斗……”

　　李承星收回视线，直视着悍匪的双眼，冷声问道：“我的其他同伴呢？”

　　“其他同伴？哦哦，小公子你说的是那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吧？弟兄们，把人带过来，让小公子他们团聚团聚！”那悍匪挥了挥空闲的左手，随后从他身后走上来几个人，首先进入李承星视线里的便是被麻绳绑的严严实实的李曦和侍女小月，紧接着，浑身血渍、伤痕累累的秦皓也被几个匪徒推了上前，他的右肩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处缓慢地流出。

　　三个人被匪徒们粗鲁地推到了李承星的身旁，李承星也不顾架在颈上咄咄逼人的尖刀，连忙上前搀扶住了李曦，语气关切道：“曦儿，你没事吧？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在见到兄长平安无事后，李曦似乎情绪也稳定了许多，她虽面色如薄纸，仍然勉强挤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兄长，我和小月都没什么大碍，你赶紧去看看义兄才对，他的伤势看上去很是吓人，我很担心义兄会支撑不住。”

　　“嗯，曦儿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的。”李承星轻轻拍了拍李曦的头，随后便准备走向秦皓，但此时，那把尖刀却是突然横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前进。

　　李承星又看向那悍匪，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悍匪依旧带着那瘆人的笑容开口道：“小公子，我虽然也很理解你关切伙伴安危的心情，但是实在不好意思，你这位兄弟的身手实在太过厉害了，万一你趁机给他松绑，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的。所以，还请你退回去，好好跟你那楚楚动人的妹妹待在一起。”

　　面对如此威胁，李承星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妥协，他只能看向秦皓，沉声问道：“阿皓，还撑得住吗？”

　　秦皓勉为其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苍白得几乎见不到一点血色，但就算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如先前一般坚毅：“少主，放心吧，小意思。”

　　李承星轻轻点头，便退回到了李曦和小月身边，他用手搭在李曦的头上，双目重新看向了那悍匪。

　　“呵呵，这就对了，小公子你们安分守己点，吃的苦自然也就少一点。”悍匪见李承星如此配合，自然很是满意。

　　这时，一名匪徒走到了那悍匪身边，声音低沉道：“统领，白日里客堂里的其他六个人，弟兄们找了好久，都没能寻到他们的踪影，还有，就是那女掌柜……”

　　听到手下欲言又止，悍匪收起了笑容，皱眉问道：“外围有那么多兄弟，竟然会找不到那六个人？难不成他们还能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么？给我认真找！还有。女掌柜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声愤怒的娇喝划破了黑夜与火光，显得格外凄厉。

　　“你们这群混账，我要把你们统统碎尸万段！”

　　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声娇喝传来的方向，而映入眼中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惊骇之色。

　　只见从火光冲天的后堂里，一个纤细的身影自大火里走出，并一步一步向人群接近。她一手提着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刀，一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尤如从地底爬出的罗刹一般。

　　而这个身影，便是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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