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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难退


两人走出了很远,殷梳还在忿忿:“万姐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被这些人背后议论?万家不管是哪一房,都是她的叔叔伯伯,为什么竟然要算计她的命?”

        须纵酒面色凝重,似在思索。

        殷梳用胳膊捅了捅他,须纵酒侧脸到她脸上写满了忧思与不解。

        “武功秘籍、家族地位,这些难道都比骨血亲情重要吗?”

        “自然不是。”须纵酒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世上有人汲汲营营,也有人重情重义,这世上最珍贵之物,取决于你的心意。”

        殷梳若有若思。

        远处突然传来晨钟的声音,听得人从心底一激灵。

        殷梳抬起头,双目先是失焦般地看着远处,而后咬着牙开口道:“照刚刚那对师兄妹的话,那万姐姐现在的处境岂非十分危险?这个武林之中,竟是有那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是要盼着她死的。”

        须纵酒坚定地说:“不会,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者丧命。”

        殷梳目光闪动,眼见前方就是常乐宗下榻庭院,她暂且将想再次建议众人先劫走万钰彤的话咽了回去。

        她随着须纵酒一起跨步走入了院中。

        这万家堡中无处不精致,无处不清雅。衬得洋槐树下翩翩剑舞的常乐宗弟子愈加身如游龙,风姿潇洒。

        “大师兄!”众人注意到来人,纷纷停剑上前行礼。

        须纵酒向众人回过礼,介绍道:“这是殷姑娘。”

        殷梳矜持地向他们打了招呼,抬眼偷偷观察着他们。这些玄衣少年头戴玉冠,均气度不凡,应当都是常乐宗的内门弟子。

        须纵酒也不再客套,直接问道:“叔父何在?”

        为首的玄衣少年伸手一指:“宗主在禅房吐息。”

        须纵酒点点头,他对殷梳说:“你在此等我。”

        见须纵酒看向自己似有话叮嘱,那玄衣少年连忙抢先开口:“师兄放心。”

        须纵酒阔步朝禅房走了过去,殷梳站在原地见他衣角消失在拐角,她回过头看向那个玉冠少年。

        “我在这等就好,你们不用管我,别耽误了你们晨练。”

        她朝这些少年浅笑。

        那玉冠少年挥手示意其余弟子照常练功,他则站在殷梳三步之距的位置,抬手道:“殷姑娘,在下常乐宗清河。”

        殷梳又看了会树下练剑的常乐宗弟子,朝他赞道:“你们出门在外也不忘晨起练功,真是勤奋。”

        清河谦虚了两句,诚心开口道:“在下见过令兄出剑,那才称得上是精妙绝伦,令人叹为观止。若有机会,还望殷姑娘能为在下引见一下。”

        他的语气间都是向往和敬佩,听到堂兄被夸,殷梳按捺了一下内心的飘飘忽,欣然应下:“好说好说。”

        须纵酒很快就从禅房出来,殷梳远远看到他长眉不展,就知道事情没有预计的那么顺利。

        他在回廊下招了一个褐衣弟子,与他交谈了几句。那褐衣弟子似是十分惊讶,与须纵酒致礼后离去。

        须纵酒行色匆匆走了回来,他看着清河低声开口:“四师弟,我刚刚已将事情交代给六师弟了,麻烦你助他一起行事。”

        “此事不得外传,暂时也不要告诉师叔。”他又补充了一句。

        见须纵酒神色严峻,语气也十分沉重,清河不由肃然。听到他说还要瞒着丘山宗主,清河一怔,但也先领命离去。

        接着须纵酒看向殷梳,朝她使了个眼色:“走吧,回去再说。”

        殷梳点了点头,随他一同离开。

        两人一直行至盟主府门前,殷梳前后扫视了一圈确认没人,才开口问道:“丘山宗主同你说了什么?你告诉他了吗?”

        须纵酒摇摇头:“没有,我试探了一下叔父的口风,他对万家堡深信不疑,绝不相信正派中人会勾结魔教。所以我暂时没有再向他提及此事,我们先自己继续探查吧,待查得证据再说。”

        殷梳面露几丝憾色,片刻后又重新鼓舞了起来。她一面走一面同须纵酒说:“我们一会回去先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莫辞哥哥,我们一起合计一下下一步怎么走,不过我们可能要小心一些,昨晚莫辞哥哥怕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殷莫辞引以为傲的、代表武林正义与公理的武林盟,虚名矫饰的表皮下或许只是一块用来利益博弈的棋盘,而他身后的盟主之位也不过是用来盛放他这颗棋子的一个精心算计后的空格子。

        平生秉承的信念崩塌,只需一夜。

        纵使殷梳对殷莫辞的意志力很有信心,但也难免担心他在承受过多的失望与挫败后难逃煎熬。

        “莫辞哥哥,我是小梳,你起了吗?”她小心翼翼扣了扣殷莫辞仍紧闭的房门。

        无人应答。

        殷梳等了等,还欲再敲,须纵酒在她身后开口提醒道:“屋内没人,殷大哥出门去了。”

        殷梳面色一变,她用力一推,跨入屋内,果然空无一人。

        她不由得十分担心:“他会去哪?”

        须纵酒也猜不到殷莫辞的动向,他沉吟片刻,开口安慰道:“莫急,殷大哥是个拿捏有度的人。或许是和我们一样晨起后想到了什么疑点,但又没找到我们,所以暂时孤身去寻了。”

        殷梳心里焦急,内心升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提着裙摆转身朝院内小跑了几步准备去找殷莫辞,结果抬眼刚好撞上了正迈步跨入院子的殷莫辞的身影。

        “莫辞哥哥,你去哪里……”她目光落在殷莫辞手上提着的东西上,忽然就噤了声。

        须纵酒走到殷梳身侧,也注意到了殷莫辞手上提着的东西。从形状上看似乎是一件外袍,通体漆黑也无甚花纹,但随着微风吹过,阳光流动,布料间隐隐透着金属的冷色。

        这是一件衣料间混织了金丝银线的外衣,而且就在近日似乎就见有人穿过类似的。

        须纵酒面无表情看着这件外袍,眼前闪过之前在陈府的一幕。他在庭院中央纵身抽刀,远处的火光映在刀背上,面前身形诡异的杀人狂魔一跃而起,身上带着血腥味的黑袍里有一闪而过的寒光。

        “你去了哪里?这是哪里来的?”殷梳伸手指着那黑袍,直直地看着殷莫辞。

        “我去了一趟万家堡,进了万三叔的院子。”殷莫辞如实回答。

        “莫辞哥哥!”殷梳大惊失色,她向前急走两步一把揪住殷莫辞的袖子,“你怎么不与我们商量,就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这是魔教的服制?”须纵酒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怒意,“在万三叔处寻得?他们竟嚣张至此?”

        殷梳十分忧心地看着殷莫辞:“你这般冒失地潜入万三叔的屋子,原本事后就难保不被他发现痕迹。你还将这衣服拿了出来,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们发现了他们与魔教勾结的事情了吗?”

        殷莫辞面色沉沉:“是我冲动,打草惊蛇了。”

        他话虽如此,但面上毫无悔意。

        殷梳怔怔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她明白,殷莫辞此人嫉恶如仇,性格坚韧不拔,唯一的瑕疵是过于执着。他认定的事情,遑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要将其完成,旁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拽他回头。

        如她所料,殷莫辞见事已至此,便索性放纵了内心愈燃愈烈的那一抔火焰。他抬手,将外袍提至众人面前:“不如顺势用此,引蛇出洞吧。”

        须纵酒懂了他的意图,但眉眼紧皱,眼里浮着不赞同的神色:“殷大哥想用这个衣袍来引出万三叔以定他勾结魔教之罪?这未免有些冒进,有失稳妥。”

        殷梳附和着劝道:“对啊,敛怀说得对,这衣服上又没写名字,他们如何会承认啊。”

        殷莫辞手指紧紧揪着,因太过用力,指节泛白已失了血色。

        殷梳看着他,怀着一分希冀柔声又劝道:“莫辞哥哥,我们趁他们还未发现,把衣服放回去吧。我们晚点一起定个稳妥的计谋,徐徐图之。”

        “不。”殷莫辞唇缝里挤出了一句拒绝,“铁证如山,我为何退让?”

        殷梳没有想到他竟已决然至此,遽然得知丑恶的真相后,他已经是片刻都无法忍耐,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她揪着殷莫辞衣袖的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一双美丽明媚的杏眼缠上了驱不散的愁雾,语气近似哀求:“莫辞哥哥,你冷静一些不要冲动行事。若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办,还有万姐姐怎么办?”

        殷莫辞一愣,殷梳的话像是一盆醒神的凉水,将他有些不管不顾的狂热也浇熄了一些。

        须纵酒从未见过她这种脆弱情态,他走至殷梳身后,一只手悬在她后背上半空,隔空虚拍了两下。

        他提议:“殷大哥,不如我们先将证据收起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殷梳期盼地看着殷莫辞。

        殷莫辞蹙眉苦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再等了,百家相逼,除去万家,还有缇月。”殷莫辞轻叹一声,“局势危急,钰彤更是性命攸关,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须得主动出击。”

        “那也不是你这么一个主动出击法。”殷梳双手揪着殷莫辞的前襟,压低了声音再次提出了之前的提议,“我们可以先偷偷带走万姐姐,先避开锋芒离开这里,然后再慢慢查探。”

        殷莫辞眼底无奈又挣扎,他一字一句地说:“小梳,纵使这一切都是骗局,但只要我一日是这武林盟盟主,我都不能逃避,不能一走了之。”

        须纵酒上前:“殷大哥,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也并不知道万家堡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而现在仅凭一件衣服,也并不能定下万三叔勾结魔教的罪名,你要三思。”

        殷莫辞攥紧手指,忽然计上心头:“那我可以借这个幌子,我穿上这个衣服扮成魔教中人与万三叔会面,引蛇出洞。”

        殷梳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激动地反问他道:“你就不怕他倒打一耙,反过来将这一盆污水倒扣在你头上?”

        须纵酒和殷莫辞均是一愣。

        殷梳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她仿佛是被殷莫辞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急,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伸手捂着心口,深深地看了殷莫辞一眼,忽然扭头几乎是一路小跑离开。

        她步履不停地回到了房间,用力地关上了房门,整个人背靠在门上。她双手紧紧捂着胸口,骤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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