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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破裂


须纵酒眼神在这柄剑上定了几息时间,然后顺着剑气澄澈的剑身缓缓往上看去。

        他看到握着剑的那只莹白如玉的手,看到剑柄探出的那个衣袖。他认得这个样式花纹,还是他自己去绸缎庄扯的今年最时兴最绚丽的轻容纱。

        柔软的衣袖拂过他的脸,这柄剑又往前递了几分,将青衫男子逼得不能再往前分毫。

        须纵酒继续往上看,看到她的脸。

        她天真,善良,正直,眼睛里有永远不会熄灭的光。从前如此,此刻亦如此。

        殷梳也看向他,目光相撞的那一秒她别过了眼,定定地望着自己锋芒逼人的剑尖。袖中软剑被她完全抽出,灌入真气后坚如玄铁。

        沉睡已久的三尺长剑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呼吸到周遭夹杂着血腥味,清湛的剑身破开夜风,发出兴奋的铮鸣声。

        殷梳剑气连斩,纵身绕步如流风回雪,将近前的兵刃悉数击退。

        摧心肝也猝不及防被她打退,不敢置信的大声问:“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见突生变数,那青衫男子暂收了剑,冷笑了一声开口:“这还用问?我早同你说过,你的行动多次受阻,定然是有人背叛了湮春楼,你还不信。”

        摧心肝惊疑不定的眼神在眼前诸人身上来回移动,最后他盯着殷梳,阴冷地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战局被这个意外中止,万钰彤也提着剑朝他们走了回来。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殷梳及她握剑的手,眼中露出复杂而难以形容的神色。

        殷梳提着手里的剑横在自己面前,借着四周冲天的火光她在光亮可鉴的剑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苦心维系的层层假象被她亲手撕破,这一切终于露出了最真实赤/裸的模样。

        看到倒影里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殷梳从剑身上抬起眼,忽然笑了一声,如释重负般开口:“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摧心肝气急,尖啸一声警告道:“叛教者死,你不要执迷不悟!”

        青衫男子勾起嘴角,对摧心肝说:“事实摆在面前,你还同她废话什么。陶笛呢?还不快拿出来,将她就地处决!”

        殷梳面色一变,她凭剑而起,直取向摧心肝面门。

        摧心肝没料到她真会再动手,仓促间接下她两招。只见她剑招连绵纵横,缠着剑身上的真气如明月般光彩夺目而又冰寒刺骨。感受到殷梳攻势狠决,摧心肝不再留情,他双爪蓄力,一道道劲风朝她打了过去。

        青衫男子冷眼看了一会,也提剑迎上,他身后的弟子见状也纷纷重新围了上去,一时间场面又陷入了乱战。

        须纵酒打退了几个要靠近殷莫辞的弟子,扭头看到那青衫男子御剑直冲向正与摧心肝缠斗的殷梳。

        流光幻影,似梦似真。

        他眼前的夜幕破裂,日月颠倒。混沌间脑海一片空白,但待他意识过来,他已经瞬身闪到殷梳身后,横刀拦住了青衫男子的剑势,发出“砰”的一声。

        殷梳回过头,他们二人又对视上了一眼,往日相伴的一幕幕瞬时与今日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摧心肝一愣,继而有些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他娘的,你们一个两个的,还都挺入戏!”

        殷梳身体一僵,她一把推开须纵酒,气势如虹地接住青衫男子杀意迸发的剑招。

        周围的湮春楼弟子原本对刚刚的变数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对殷梳有所忌惮而没有对她动手,现下看青衫男子先动手与她连过二三十招,便纷纷举着兵器一拥而上。

        殷梳凝聚剑气连扫,面对挥来的十几把剑,她足尖一点凌空跃起,竟踏着她身后两人合抱的树干绕了一圈,剑意凌厉,竟无人能近她身。见她悬于树上,一个湮春楼弟子猛地掷出手中剑,朝她疾刺过来。

        殷梳足尖勾着树杈,在空中翻过身,轻踩在那破空而来的剑上将它剑尖调转,然后一脚后蹬在树干上,另一脚往那剑柄上一抵,那剑比飞过来时势头更迅猛三倍地朝来处折了回去,生生削下那掷剑弟子的一块皮肉来。

        与此同时,她旋身落下,剑尖陡然下挑向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抽剑挡住,忍不住眼中露出一分赞赏之色,但开口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不愧是阳波老怪爱徒,还是有几分能看的真本事的。”

        殷梳一边施展着手上滴水不漏的剑法一边冷声开口:“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师父无关,还请东堂主不要借题发挥。”

        须纵酒听到这个对话又清醒了几分,他心里一惊,世人皆知湮春楼设有东西两堂,殷梳称这青衫男子为东堂主,难道他就是江湖人称缠鬼剑的赫连碧?赫连碧口中的殷梳的师父阳波老怪,那不就是湮春楼的西堂主?

        摧心肝看着殷梳和赫连碧一时间难分高下,似犹豫了片刻才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根陶笛,放在唇边吹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鹰唳,刺耳又怪异地刺向天幕,久久不散。

        闻声,殷梳如遭雷击,她感受到一股细密的疼从五脏六腑深处缓缓升起,如跗骨之蛆无法摆脱。她遽然喷出一口血,身体也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赫连碧趁机提剑指着她。

        须纵酒大惊,他见摧心肝握着陶笛还欲再吹,他划出极气势磅礴的一刀逼退身边的湮春楼弟子,朝着摧心肝而去。他看出必定是摧心肝手里的那个陶笛有蹊跷,他运起内劲招招都攻向摧心肝命门欲夺之。但摧心肝身法诡异,死死地护着手里的陶笛。

        笛声一停,殷梳得了喘息之机。她偷偷抬眼看到赫连碧似乎分神去看那边摧心肝的战机,她藏于袖中的左手化掌为拳,露出指缝间寒光闪动的银针。

        她当机立断,将掌中银针朝赫连碧洒去,趁赫连碧猝不及防之际,她拾剑点地借力疾退,继而长袖一甩,满袖的银针朝摧心肝射了过去。

        摧心肝拢起宽袍挡住暗器,但有一枚银针穿破他的袖子,一下刺中他手中的陶笛,他手心一震陶笛便从他手里滑落。须纵酒眼疾手快一刀劈下,那陶笛立马一分为二,碎在了地上。

        赫连碧大怒,但摧心肝突然低笑一声,伸手拦住了他。

        摧心肝看着地上粉身碎骨的陶笛,又抬头看着殷梳和须纵酒,他表情古怪地开口:“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吧?”

        殷梳单手背剑,淡淡地回答他:“自然不会。”

        赫连碧被她偷袭得手觉得大失颜面,怒不可遏地准备开口,摧心肝又拦了他一下,劝他道:“东堂主,原本教主是命你我来请这几位贵客,既是贵客,那么也不能太失分寸。”

        赫连碧听出他话外之意,喘息了几下强忍了下去。

        摧心肝又看向殷莫辞和万钰彤,笑吟吟地开口:“那所谓的武林正道如此对待你们,教主听闻也甚为痛惜,真的不同我们回去坐坐吗?”

        殷莫辞面色晦暗,他开口:“绝无可能。”

        摧心肝长叹一声,仿佛是真心觉得遗憾。他手指一抬,散在四周的湮春楼弟子纷纷回到他身后。

        他颇为客气地向他们告别:“既如此,那我们今日就先告辞了。若几位小友改变主意了,欢迎随时来找我们。”

        赫连碧剑尖点了下殷梳,有些不甘:“那她呢,我们就这么放过她了?”

        摧心肝摇头晃脑:“小姑娘嘛一时糊涂也情有可原,怎么着我们都要给阳波一个面子。再说了,说不定留下她劝一劝,几位少侠就回心转意了呢。”

        临走之前,摧心肝回头看着殷梳,留下一句话:“翦春,好自为之吧。”

        火光逐渐远去,林中的夜又寂静了下来。

        殷梳低下头缓缓地把软剑缠回手臂上,她背对着众人开口:“我们……”

        她听着身后刀剑入鞘的声音,收好软剑,拢好衣袖,仿佛又回到刚离开万家堡时候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离开海棠苑之前特意精心妆点过的发髻,有一两绺头发在激战中松落下来,她伸手将碎发挽了回去,留给身后的人一个最后的美丽影子。

        “也就此别过吧。”

        她不准备回头,话说完了便就可以乘风离去。

        “等一下!”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殷梳低下头,看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还是没有回头,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叫她:“小梳。”

        她钉在原地,但听到身后传来挪动脚步的声音,以及一声似乎扯到伤口的闷哼声,她实在无法抑制,转过身去。

        万钰彤扶着殷莫辞朝她走着,她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温声说:“小梳,你身上也有伤,我们一起坐下来说话吧。”

        为什么还是有好多好多的温柔包裹着她,殷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迫使自己的心又冷硬了起来:“不必了。”

        闻言,须纵酒攥着她袖子的手指收紧,低声问:“为什么?”

        殷梳转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为什么?”

        不待须纵酒回答,她又看向殷莫辞,昂起头字句清晰地开口:“殷盟主,你说的没错。是我,暗中和湮春楼传递消息的人就是我,我就是湮春楼的人。”

        殷莫辞顿住脚步,呐呐念道:“小梳……”

        “事已至此,你怎么还以为我是你的堂妹?”殷梳露出了小梨涡,她扑闪了一下眼睛,好心地解释着,“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你们的呀。”

        殷莫辞沉默了一下,又问:“在陈府给摧心肝传递消息的是你?”

        “是我。”

        “给钰彤传递消息引她去地牢的人是你?”

        “是我。”

        “折梅令是你仿造的?”

        殷梳顿了一下:“是我。”

        “万钟是你……”

        “别问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殷梳烦躁地打断了他。

        须纵酒拧着她的衣袖,开始难以维系声音的平静,他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殷梳好奇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殷梳的眼睛,似乎难以启齿般:“那你为什么……”

        殷梳也打断了他,她露出天真到近乎残忍的微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做的这一切,自然都有我的原因。你们不过是我的任务,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从面前的这三个人面上一个一个的流过,她仰起头,呼出一口寒气:“以后不要再那么随便就相信别人了。”

        她手下寒光一闪,竟割断了被须纵酒紧紧抓着的衣袖,纵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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