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魂梦
如谷云间所言,服了这次的药后殷梳接连几夜好睡无梦。
这令她神清气爽,但偶尔隐隐地又有些怅然。
这一日她睁开眼盯着眼前素净的床帐,饴色纱幔上一片空茫,像是缺了什么。
她捂着胸口坐了起来,想了想药师的话,将这种莫名的感受归根为受到毒性影响。
然后她如往日一样前往后山吐纳调息,与众人切磋练剑。
山间岁月容易过,到了午后服药的时间,她回到房中才忽然想起药瓶里装的十颗药丸应该已在不知不觉中都服用完了。
“我得去药室找谷药师领新的药了。”她自言自语着往外走去。
正巧万钰彤走了进来,闻言她伸手捏起药瓶晃了晃,听见瓷瓶里叮里哐啷的响声。
她笑着将药瓶递给殷梳,说:“这不还有一颗吗?”
殷梳接过来放在耳边晃了晃,听见响儿后有些疑惑:“咦,每日一颗,应该昨天就吃完了呀?”
万钰彤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你这个小迷糊,是不是哪天漏吃了?”
殷梳困惑地想了想也没回忆出具体的印象,有也可能是如万钰彤所言,换了药的第一天那晚发生波折太多忘吃了。
她便没有再费心多回想,拧开瓶子将这颗药丸就水服了下去。
万钰彤站在一旁见她吃完,伸手接过空瓶和空碗,拂过她的额头轻声说:“休息会吧,药师说了你需要多眠。”
殷梳乖乖地依言躺下,不到片刻困意竟真的袭来。她的眼皮沉沉地落下,余光模糊间看到纱幔外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地远去。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不知逗留了多久,天地颠倒后万物燃烧殆尽,余下极致热烈的红。
殷梳骇然地发现,她竟再次在梦境中回到了那个喜堂!
同一时刻,后山竹林。
谷云间迎风而立。
他满身萧索,提着白玉壶将酒液缓缓地倾倒在墓碑前。
“兄长,这一次我是不是总算做了对的决定?”
他茫然四顾,倏尔惨笑出声。
“我白白怨了这么多年,原来当年若不是我……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竹叶窸窣,山林间无人应答,只余他长身孤立,声音里满是悔恨:“都是我的错……”
殷梳再次从鸳鸯喜被中站起身来,身上珠佩玎珰,这一次的梦境似乎比之前的都更加清晰。
她朝门外跑去,又撞进了一个清冽的怀抱中。
她抬起头,这一次竟看清了这个身着喜服的男子的脸。
这个年轻男子皮相优越,面如冠玉,通身气质苍翠如竹,一双剔透的眼睛含着似水柔情,整个人隐隐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陌生的熟悉感。
你是谁?殷梳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他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温文尔雅的眼眸看得殷梳内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抚着她的发顶,春风般温柔的声音带着令她安心的力量:“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来。”
殷梳瞪大了眼睛,他到底是谁?他说的“他们”又是谁?
从这个这个地方起他说的话和梦境的走势和之前的梦开始不一样。
更多细碎的片段朝她涌了过来。
她回到了山花烂漫的溪涧,回到了清逸的竹林,水车在她身后惬意地吱呀转着。
青衫的男子坐在亭中自弈自娱,他的头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面容,当为浊世贵君子。
梦境中,他察觉到自己的靠近,放下手中的棋子朝她走了过来,翩翩有礼地问:“姑娘,你身体好些了吗?”
梦中的她一身寻常人家少女装扮,面色怯怯地回礼:“好多了,谢谢药师。”
殷梳如一个旁观者般看着这一幕,听到这对话后不禁有些意外:药师?这个男子也是一位药师?
接下来她又看到了无数类似的画面,梦中的她弱不胜衣地向这青衫药师求诊,而这药师不厌其烦地为她看治着根本无关痛痒的小病症。
殷梳渐渐地看明白了过来,这个梦中的她大概正在执行湮春楼的某个任务,扮作柔弱的普通女子接近着这位药师。
就在她推测时,梦中的画面一转,他们坐在草庐下,药师专心致志地切着她的脉。
梦里的殷梳凝望着药师专注的侧脸,忽然开口:“药师……”
“怎么了?”
“对不起……”她咬着下唇,杏眼中水光潋滟,“我骗了你。”
药师动作一顿,面上并没有太大的讶异神色。
“你早就知道了?”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猛地抽回了手。
药师似乎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才开口:“是无意间发现的,有一日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点湮春楼的迷药味。”
她迷惑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
药师开口:“你在我这里逗留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你的迷药也没有对我用,我想……或许是一场误会。”
屋檐下落叶扑簌,挂在探在窗边的枝条上。时间长了,枝条弯折将落在上面一层雪一般的竹叶纷纷抖落在地。
“你真是个好人。”梦中的她垂着头,双手纠在一起,“我不会再打扰你,我这就离开。”
“翦春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殷梳的心随之一颤。
“请留步。”药师在她身后长唤。
她闻言顿住脚步,缓缓转身。
他眼神灼灼看着她:“你在我这里一无所获,回去如何交代?”
听到药师声含关切,她面色酸涩难当,喃喃道:“药师不必再为我费心。”
药师走到她面前,开口:“为何不留下来?”
望着这一幕,殷梳一怔,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在更多别的场景里无数次伸向她的另一双手。
这个梦荒诞离奇,梦中人如真似幻,但她就是觉得梦中的这个自己会选择留下来。
果然,画面一转,还是草庐。梦中的这个她端坐在草席上,药师捧着古籍为她读着里面的句子。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这是什么意思?”
药师解释道:“这是说当一个人有了恻隐心,就说明他开始学会仁德了。”
她正襟危坐,表情似懂非懂。
药师看着她,极笃定地说:“意思就是说你不忍心伤害我、不忍心欺骗我,就是你的仁善。”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药师浅笑不语。
她又用力地想了想,满脸困惑地开口:“药师,你每天给我读这些仁啊德啊,善啊义啊,我都听不太懂。你是真君子,可是我是魔教中人,我是学不会的。”
药师蹙眉,似是不满她这么说。他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卷,耐心地开口:“你是个好姑娘,出身湮春楼你并不能选择,但你可以选择今后的路怎么走。”
“今后的路?”她迷茫的眸子中骤然被点起一束光。
药师颔首,接着问:“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可以不回湮春楼,你还会选择回去吗?”
梦中的她似乎花了很多心神来思考药师的话,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重新想起:“不,我不喜欢那里,我不愿意回去。”
殷梳默默地看着梦中的自己跟着药师读书,与他亦师亦友。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梦中她的身体开始真的出现了一些异状。
殷梳想移开目光不忍去看,但被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中的自己因为长期不回湮春楼复命不由人逐渐发作的样子。
药师很快也发现了,他勃然大怒:“他们竟然还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你?”
她运气抵抗毒性,一边虚弱地安慰他:“没事的,别担心我。”
药师难得黑脸,接着一连好几日起早贪黑研究她体内的邪毒。
这一日,竹林中金铃示警,山林外呼声震天。
她脸色发白:“是教主派人来找我了!”
面对匆匆中草庐中赶出的药师,她咬着牙:“药师,这段日子谢谢你,但这次我真的得走了。”
药师拉着她,阻止道:“你留在这里,我去。”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不必为我涉险。”
药师神态坚定不容拒绝,他边往外走边说:“你放心,我除了医术之外还习了机关秘术,这草庐附近机关重重,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在草庐中忐忑徘徊,暮色初降时,药师终于回来了。
她心急如焚地迎了上去,只见药师更急迫地朝她奔了过来。他以从未有过的力度握住了她的肩膀,眼神细密地掠过她身上的每一寸。
他嘴唇瓮动:“原来……原来……”
她同时也检查了药师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松了口气,问:“你说什么?”
药师如梦初醒般:“没有,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他松开了手,恢复了君子如玉的样子,斩钉截铁道:“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一定会为你解除不由人。”
此时的她已经全心信赖着药师,闻言灿然一笑,点了点头。
又过了许多日子,这天药师坐在屋檐下抚琴,屋内香炉中飘出沁人心脾的药香。殷梳靠在药师身上,闭目欣赏着这天籁之音。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药师侧过脸柔声问:“好听吗?”
香雾熏得她有些犯懒,但马上点了点头。
药师垂下眼眸,动了动手臂让她躺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而郑重地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就这样一直在一起,让我永远照顾你?”
她仰面躺着,双眼湛亮,仿佛天地间的繁华盛景都可以映在她清澈而一览无遗的眼眸里。
听到药师的话她有些懵懂地望着他,他话语中描述的恬静安宁的场景令她向往,看到他春风般的面容下意识含笑回答:“好啊,云深。”
听到梦中的自己嘴里喊出的这个名字,殷梳反应了一瞬——
云深?
他竟然是谷云深!
她的梦境似是而非,这明明都是在她记忆里遍寻不到的场景,但似乎又和现实错杂纠缠,她在其中寻不到答案。
药庐后山,风止。
谷云间和谷云深的坟冢沉默相对。
良久,他才又开口:“她没有错,如今她没有那段记忆会更快乐。”
他苦笑:“兄长,相信你也会这么选。”
他返身往药室走,忽然想到今天应该殷梳的药丸就服完了,他不由得脚步加快,准备去为她换药。
他赶回药室,先问了问药童:“殷梳来过吗?”
“没有,殷姑娘好像服了药已经睡了。”
谷云间闻言一惊,难道他给殷梳装了十一颗药丸?
他急忙在药桌上下翻找,意外地从隔层里翻出那只装着之前他练好的噬魂散解药,但在临给出去前改变想法又收了回来的药瓶,里面空空如也。
瞬时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解药去哪里了?难道他无意中将真正的解药混在了给殷梳的养身丹中?
他六神无主,死死拧着瓷瓶强令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猛地一甩衣袖朝门外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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