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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吉日


窗纸贴上了成双成对的囍字,屋檐下挂上了鲜妍的红绸,竹林小筑横躺在一片彤云红雾之中。

        草庐里马上要迎来一场喜事。

        梦境中的殷梳坐在精心布置好的喜堂里,双手捧着大红的嫁衣在灯下细细地看着。她的手指抚过嫁衣的刺绣嵌珠都不敢多用一分力,生怕碰碎了。

        谷云深推门而入,走到了她身后。

        “喜欢吗?”

        她放下嫁衣,转头看他,笑吟吟地开口:“喜欢,真的太漂亮了!”

        谷云深端详着她天真烂漫的笑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他:“喜娘不是说,要我们今天不要见面吗?”

        谷云深忍俊不禁,他看着殷梳天真无邪的眸光,压抑着的沉甸甸的心事都舒缓了两分。

        她仰起头朝他眨了眨眼:“没事,我们不说没人知道。”

        他低笑:“好,我们不说。”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上面闪着的流光立即吸引了殷梳的眼神。

        “给我的吗?”见谷云深微微颔首,她欢喜地接了过去,小心地捧在手心。

        殷梳怔忪地看着梦中的她手中的那对银耳坠,镂空的坠饰里衔着一对明润的玉珰,随着她手指晃动玎玲作响。

        梦中的她爱不释手地捧着耳坠翻来覆去地看着,她惊喜地抬起头说:“居然上面还有机关!”

        谷云深凝着她:“真聪明。”

        她仰起头,语气骄傲:“还不是你这个机关大师教得好!”

        谷云深双眸含笑,从她手里拿起这对耳坠轻轻地为她戴上。

        然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古朴的匣子。

        她的目光立马被吸引了过去,发觉竟然看不出上面的蹊跷,惊道:“这……”

        “这是我要送你的东西。”谷云深将匣子塞到她手里,用力地按住她的手,“如果你想看匣子里的东西,就解开你的这对耳坠,耳坠里的玉珰就是开匣子的钥匙。”

        她不解:“你要送我东西,还绕这么大弯子干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

        谷云深沉沉地看着她:“因为还不到时候。”

        “要到什么时候?”

        “到你准备好,你心里有笃定方向的时候。”

        她歪着头,一脸迷糊。

        谷云深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面对。”

        翌日晴,宜嫁娶。

        梦中的殷梳由着几个喜娘为她挽发梳妆,戴上了繁复的头面。

        她听着窗外人声喧哗,是谷云深请的客人都到了。

        她捂着越跳越快的心口,朝身后人开口:“快去把药师请来。”

        喜娘们面面相觑,小心开口:“这不合规矩……”

        “我真的有要紧事,拜托你们快去!”

        见她满脸肃色,喜娘们便依言去外间将药师请了进来。

        “怎么了?”谷云深匆匆赶来,他一身绯色的喜袍,衬得他今日分外俊美无俦。

        “我感觉很不安。”她用力握着谷云深的手腕,蹙眉道,“我们请来了这么多客人,教主那边肯定会察觉,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谷云深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都安排好了,不怕他们来。”

        “真的吗?”

        “是。”谷云深眸中闪过一道狠意,“你放心,竹林中我已经设下天罗地网,我请来的客人也都是武林高手,定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她的心定了下来,答道:“好。”

        吉时,梦中的一对新人牵着红绸在众人的注目下完成了仪式。

        她又如最开始那个梦境一般端坐在鸳鸯红被中。

        室内外一阵压抑的寂静,直到被半空中传来的一声分外刺耳的枭叫打破。

        这声音如一道惊雷劈在殷梳头顶,她几乎要拔地而起将这仿佛厄运般的预示击碎。但她深陷梦境,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禁锢着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魔的阴影降临到了这不染红尘的世外竹林,屋外金戈相撞的声音越来越逼近。有无数细碎的光从天而降,落在她心底的缝隙里,将她脑海中的碎片逐渐拼接完整。

        梦境中的世界陷入混乱。

        喜宴上一片混战,谷云深挥手击退两个魔教弟子,忽然有些放不下心转身要回喜堂里看看殷梳如何。

        看到这一幕的殷梳在心中无声地嘶喊:不要,不要过去——

        但谷云深已经踏入新房,刚好接住了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新娘。

        日光从窗缝透了进来,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地上,第二声诡异的枭叫仿佛就在他们耳边响起。

        殷梳头疼欲裂,无边的黑暗中有什么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顺着她的裤管往上蠕动爬行,抓着她一直往最深处陷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捉住了一丝意识,耳边又是什么发出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她竭力睁大了眼睛,看到了令她心魂俱散的一幕。

        粘稠的血顺着她皓白的手腕无休无止地淌下,在她身边蜿蜒成了一条小河,融入到新房中无边无际的饱含祝福的红色里。

        谷云深两只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他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心口被她纤细的手指洞穿。

        殷梳艳丽的妆容染上了大片的血点,她涣散的眼神正逐渐聚拢,久梦乍回般正看着谷云深胸口触目惊心的血洞。

        谷云深浑身被抽空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殷梳和他一起坠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紧紧抱着谷云深,无助地大喊着:“云深!云深——”

        她慌然失措地不断朝谷云深输送内力尝试护住他的心脉,但她的这些努力都如泥牛入海般毫无作用。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指尖鲜血凝结的红刺伤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她用力地抱着谷云深想留住他身上的温度,颤抖的声音中充满了对自我的厌弃,“我怎么会这样?”

        一只轻柔的手落在她的侧脸上。

        谷云深有些吃力地揩着她脸上的泪珠,朝她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别……哭……”

        “云深……”她的眼泪扑簌耳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谷云深脸色煞白,静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忍着身体的剧痛,反握住殷梳的手。

        他恋恋不舍地拉着她,尽可能在他心里明白的仅剩的一点时间能多看看她的样子。

        他靠在殷梳肩上,在她耳边温声说:“武林中人最后大抵都是这样的结局,你不要难过。”

        他面容黯淡,嘴唇发白,但望着她的眼神依然如春风一般,还有最后一点光亮:“只是……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对不起。”

        听着他气若游丝的声音,殷梳泣不成声:“你不要再说了……都怪我……”

        听到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烈,谷云深心知败局已定,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推殷梳,低喊:“快走,离开这里。”

        梦中的殷梳拼命地摇着头,仍紧紧地抱着他坚持不懈地用内力温暖他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

        这一幕来回反复地撕扯着殷梳的心,她再难分辨梦境与现实、幻境与记忆。

        她看得目眦欲裂,她心中被遗忘已久的荒野重新燃起了燎原烈火,难堪的痛楚令她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又荒诞得令她甚至想放声大笑。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一个人匆匆地冲了进来。

        殷梳心如死灰地和梦中的自己一起抬眼看了过去——

        是谷云间。

        “谷二哥……”殷梳像是看到了救星,她朝他伸出手,“你救救他,快救救他!”

        看到眼前这怵目惊心的一幕,谷云间僵在门边。

        他差点往后倒了一步,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不敢置信地抬手指向殷梳:“你……”

        他也是药师,此时不需要把脉便能看出自己的兄长已经遇害。

        看到他的神色,殷梳的希望再次破灭,她瑟缩着身体想从谷云深身上再汲取一点温度。

        谷云间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在谷云深胸口的伤口和殷梳血淋淋的指尖之间徘徊。

        殷梳茫然无措地、几乎失去了意识地嗫嚅着:“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有意的……”

        谷云间猜疑得到证实,他勃然大怒冲上前去夺过谷云深的尸身,将殷梳一把推开,怒斥道:“你给我滚!滚!”

        她如同一片破碎的树叶一般被扫到地上,她睁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逐渐远去,然后再次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浑浑噩噩间,是谁温暖的手掌托着她的脖子,把苦涩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

        殷梳想睁开眼睛,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动了一下,是不是快醒了?”一个清凌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是谁在说话?谁要醒了?

        她像是在荒无人烟大漠里孤独跋涉的旅人,漫无目的的旅途尽头忽然出现了一捧光。

        她含着口中的药液,慢慢地积攒着力气。

        大约喝完了一整碗药,在清心静气的熏香中,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须纵酒急匆匆地放下药碗,惊喜地弯腰看她:“你终于醒了!”

        殷梳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手肘发力想撑起身子。

        须纵酒扶着她坐了起来,关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

        殷梳一怔:“我睡了三天?”

        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破碎,她用力甩了甩头,梦境里的一幕幕愈发清晰。

        须纵酒握着帕子轻轻地沾着她额上的汗水,将她湿乱卷在耳边的碎发理顺。

        她心神无主间仓促地对他说了个没事,茫然地环顾室内,一时十分不适应。

        然后她看到坐在桌旁正面色复杂看着她的谷云间。

        四目相对一瞬,谷云间扭过头错开了眼神。

        殷梳绕开须纵酒,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几口气,试探问:“谷二哥?”

        听到这个称呼,谷云间一动未动,但他瞳孔巨震,捏着茶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殷梳又颤抖着朝他走了一步,音不成调地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谷云间沉默不语,垂着头不看她。

        他这个反应告诉了殷梳答案,她卸了力气,身体直直地坠了下去。

        须纵酒跨了两大步上来扶着她,迷惑而焦急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水润的眸子缓缓转向他,她眼底的星子黯淡,如同冰封的湖水,她喃喃自语:“云深死了……”

        须纵酒没听懂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关切地问:“你说什么?”

        她捂着脸,肩膀压抑地止不住地颤抖着,忽然大声地嘶喊:“是我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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