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心魔
夜色清寒,星辰黯淡,天地的轮廓影影绰绰。
只余下一道身影在被枝叶遮蔽月色的树林中片刻不停地穿梭往复。
“小梳,你在哪里?”须纵酒不住地大喊,但他焦急的声音只得到了空荡荡的回响。他不断地用手拨开不断横亘在他面前的枝杈,细密地逡巡着每一个角落。
遍寻不获后,他强压着内心涌动的焦躁和不安沿着狭窄的山路往密林深处继续找。
“小梳!”他一边寻找一边继续大声呼喊。
终于,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水声。
须纵酒燃起一丝希望,忙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走到了密林深处,眼前是潺潺溪水,月亮被粼粼的波纹在河面上切成了破碎的影子。
“小梳?”须纵酒提着一口气走到岸边,既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绸缎般的河水中间皱起一处,汇成一个深色的点。
须纵酒的目光瞬时被钉在水面下透出来的暗处,没有了树木的遮挡,凛冽的晚风直接刮在他后背上。
他在这一刻丧失了任何感觉,耳边只剩下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紧紧地盯着渐渐露出的那一点,看到一对栩栩如生的蝶翼划破水面浮了出来,珠钗摇晃,玉石琳琅,还泛着莹润的光。
须纵酒与湖水中的那双幽黑的眸子远远对望,冷色的夜,她就是湖面如梦似幻氤氲的水雾,一旦日光降临后就会消散。
看清了来人后水下的人彻底露了出来,殷梳浑身透湿,海藻般的黑发贴在她肩上。她站起身,浅浅的溪水刚好搭在她的腰际。
她静静地立在水中央任由晦暗的光影在她脸上变幻,须纵酒觉得,他们对视的这一个瞬间是他至今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瞬间。
他能看到滴滴水珠从她的额发和眼睫滚落,从眼尾、鼻尖到下颌,从她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滑过。她微微挑起眼梢望向这边,眼底凝结了脆弱的薄冰,那眼神空茫却又仿佛没有落在实处。
这一幕透着一股虔诚而圣洁的美感,而此刻这种昳丽像一柄利剑击得须纵酒魂飞魄散。
他手脚冰凉地找回了感官,大跨步淌着水朝她身边靠了过去。
“小梳!”他不敢太用力地捏着她的手腕,肌肤相碰的那一刻,她冰凉的手仿佛在疯狂地汲取走他的体温。
须纵酒拢着她的手尝试着拉她往外走,温声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殷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她垂着眼看着水面上他们靠在一起的倒影,水波荡漾,他们的面容遥远而虚泛。
她侧过脸略微抬起眼,清朗的少年郎为她踏入暗河,靠近她的地方衣裳洇湿。
她没有回话,微微用力地将双手从他手心里抽走。
“小梳?”须纵酒眸光瞬时暗下去几分,他颤抖的声音里充满显而易见的恳求,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殷梳眼神从他脸上滑下,重新落在湖水的倒影上。
“回哪里去?”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
须纵酒的心几乎要和她的音调一起在寒雾中化开了,他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很苍白。
察觉到他的沉默,殷梳才又缓缓抬眸看向他,抿唇轻笑:“你都知道了吧?”
须纵酒凝视着她,微微颔首。
“小梳,过去的事情……”
“你说那些因我而丧命的人在天上会怎么看我呢?”她侧过脸飞速地打断了须纵酒,朝一望无际的夜空奚弄一笑。
须纵酒看着她的侧脸,他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握在手心里。
“敛怀,你走吧,你不要再管我了。”殷梳仰面看他,脸上是黑云般浓重的倦色。
心被揪痛到了极致,须纵酒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太大起伏的表情。
他执拗地握着殷梳的手腕,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她一点一点掰了过来,和他面对面而立。
习武之人并不畏寒,殷梳浸在水中时感受到的是一种终于找到外壳可以不用去□□面对的解脱。她可以得到短暂心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再去重新面对。
当须纵酒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看到了她最坚硬的铠甲。
她几乎就要被融化了。
但她忽然意识到,在他们这么长时间努力向彼此靠近后,能得到的结局并不一定是她被他拉出深渊,也有可能是长夜吞噬浇熄一切。
她带有一些眷恋不舍地看着须纵酒,但转瞬又冷硬了下来。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直面迎着须纵酒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道:“敛怀,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之事或许并不能都如我们的意。”
“聊尽人事,我陪着你。”
他在树林中奔波半夜,形容难免有些狼狈,但长身如松立在水中,字字恳切,这令殷梳混沌的心境又添上了几分凄芜,但仍坚定地摇了摇头。
瞥到须纵酒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她缓声斟酌着字句,仿佛是在劝说着他:“我不会放弃追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也势必要将觊觎秘籍的人都揪出来。只是你看,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你们都不要再把精力放在小小的一个我身上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头也慢慢垂了下去。须纵酒仍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半强迫地支着她与自己对视。
殷梳心中五味杂陈,她望着他这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和他渐冷的面色扯开一个笑容。
他们仿佛颠倒了立场,殷梳平静而坦然地接着说:“敛怀,以前我以为我能掌控自由,但实际上我身上一直拴着一根线。等我走到他们期望的位置时,他们动动手就能将我拽回去,你说这一次他们又在哪个角落里盯着我呢?或许我们真的始终就是正邪对立的,从一开始就不该成为朋友,到现在各人该回到各人该去的位置了。”
须纵酒维持着意外的冷静,开口问:“从前你对正邪之道嗤之以鼻,如今你却要认命了吗?”
“当然不会!”殷梳回答得迅速而果断,“他们玩弄摆布我,我必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闻言须纵酒朝她落寞地笑了笑,清俊沉稳的面容裂开了一道哀伤的缝隙,他问:“所以你的决定就是单单要放弃我一个人吗?”
殷梳仿佛被狠狠锤了一下,她几乎要难以直视须纵酒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她十分艰难地开口。
须纵酒敛眸,拉着她要往回走:“那我们回去,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殷梳仍由他拽着走了两步,忽然伸出手摊在他面前,哀恸地望着他:“敛怀,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能再这么自私地留在你身边。我这一身的罪孽,恐怕在十八层炼狱里用烈火都无法烧尽,所有接近我的人都会染上厄运。”
须纵酒骤然握住她:“不是的,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须纵酒极力克制着自己,伸手虚揽着殷梳。他放在殷梳背后的手攥地死紧,关节泛白发痛。
“小梳,我们江湖中人没有谁可以逃脱恩怨是非四个字,多思多苦,难得糊涂。”
“我明白,可是做不到。”殷梳蹙紧眉头,辨不清心中恨多悔多,“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逝去的人朝我走了回来。”
须纵酒紧紧箍着她的肩膀,遽然闭上了眼睛,但殷梳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他耳中。
“我原本就是孤身一人而来,如今也孤身一人离开,可能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声音极轻,几乎就要化成夜风中的一道叹息。
她的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几乎要将须纵酒的心脏捏爆。此时此刻他仿佛游离在殷梳的世界之外,哪怕他切身感受到了殷梳的痛苦和不得已,但得不到获准进入她世界的资格。
“你别胡说了。”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终于爆发般紧紧搂住了殷梳。
他握着殷梳的后脑,两人额头紧紧相抵,四目相贴。
“敛怀,我……”
他一改平日的温雅,急促地打断了她:“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他们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在汲取谁的力量。
“我做事从来不半途而废,从前答应了要陪你一起走下去,就没有停止的道理。”他紧盯着殷梳,将她面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这一刻她坚韧而脆弱,坚定而又动摇,极致的矛盾在她身上汇聚成奇异的美丽。他忽然就泄了气,心软到一塌糊涂。
视线流淌间他们早已有无声的默契,脉脉不语,他们的鼻息也相互缠绕着。
良久,须纵酒在她耳边呢喃叹息:“你就当是为了我,哪怕是为了我。”
夜色朦胧,有些更炽热的东西正要呼之欲出。此时,殷梳不自觉地已经差不多从哀婉的思绪中抽离,专注地凝视着他。
“敛怀,这是你希望的吗?”
“是,这是我最希望的。”须纵酒毫不犹豫地,仿佛直抒胸臆般,“我不会被外间的风风雨雨阴谋算计绊住手脚,只要我们还能靠在一块。我信你,只求你也信我,这才是好的结局。”
最终殷梳还是任由须纵酒将她抱了回去。
她乖巧安静地靠在须纵酒怀里,被他带离了冰寒的溪水,穿过空旷的后山,回到了灯火温暖的药庐。
她浸湿的衣裙已经被须纵酒内力熨帖干燥,他将她送回屋内,一直叮嘱好方方面面才放心离去。
她梳洗过后,瞪大眼睛躺在床上在心中又默念了几遍须纵酒说的最后那几句话,才被倦意侵袭睡去。
待她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窗外一声鸟雀声也无,天地静得出奇。
她带着几分敏锐的警醒立即坐了起来,十分诧异地看到谷云间竟端坐在她屋内桌边,正静静地看着她。
“二哥?”
她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谷云间,见到他时难免心神恍惚一瞬。
但这一幕实在是过分诡异,她疑惑谷云间竟会不声不响在她还未醒时进入她的房间。
她刚准备坐起身问清楚原由,双足刚踩在地上,就感觉到一阵眩晕。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屋内已经弥漫着一股隐秘的甜香味。
她一手扶着床沿,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外间寂静无声,整个药庐都在这股药雾笼罩中保持沉睡。
“二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谷云间。
谷云间起身,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已经太晚了,殷梳再难从身体里搜刮出一份力气,浑身酸软地跌落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
眼前的世界一片白茫,她也没有从谷云间嘴里听到任何回应。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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