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雕花笼[万钰彤线]
如迷雾般的晨曦消散过后,明晃晃的日光不带一丝温度地重新映进万钰彤眼底。她捧着自己的一颗心站起身,用力将上面遍布的纵横交错的裂缝表面捏合了起来。
一颗枯树若能忍痛斩断附着在上腐坏的枝叶,会不会焕发新的生机?既已经预见到最坏的结局,她也能面对其他所有未必尽人意的结果。
几日后,她见机遣开女使,暗中换了套普通弟子的衣服,背着万家堡最寻常的佩剑悄然混在准备出门历练的弟子里面。
她几乎快要成功了,但就在她跟着队伍即将要迈出门槛的时候一道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后背上。
“见过三爷。”带领他们的掌事大弟子向来人行礼,“弟子们正准备去城南茶叶帮忙庄查看那边佃户失踪的事情,三爷有何吩咐?”
万钧颔首,他若无其事地在弟子间踱着步子,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万钰彤身边飘过。
万钰彤低着头,手指掐着佩剑强撑着。可是那脚步声最终还是停在了她的身侧,同时一双皂青的靴尖也映入眼帘。
她几乎认命般抬起脸,和万钧四目相对。
万钧沉默地看着她,眉头纠在一起,但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动作。
她心底又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她用哀戚的眼神无声地祈求着万钧,祈求着这个平日里最疼爱她的叔叔这回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高抬贵手放她走。
他们纵目相望,万钰彤被他复杂的目光看得后背生了冷汗,眼前阵阵眩晕,但仍咬着牙挺着脊背没有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万钰彤看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牵动他嘴角的肌肉都轻微地抽动了起来。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万钰彤几乎都要产生错觉、错以为万钧要放过自己了。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万钧又叹了一口长气,低声开口:“走吧。”
说罢他自己朝外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又看向这边,等着万钰彤自己跟上来。
顿时全场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万钰彤身上,弟子们不敢出声,但是不断交换着目光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钰彤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裾,昂首阔步跟在万钧身后。她表面上走得体面潇洒,但每踏出一步的时候,身后那张紧闭的大门就离她更远了一步,她或许没有下一个能这么接近它的机会了!
二人走到四面无人的廊下时,万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开口:“钰彤,你不要任性。”
万钰彤眼底干涸,她反问:“我究竟如何任性了?我向来事事都任由你们安排,为何我连和普通弟子一样习武和历练的机会也没有?”
万钧沉默片刻,才说:“你是族中的二小姐,不必计较那些,我们自会给你安排最好的。”
万钰彤不由冷笑:“什么是最好的?指的是用我的婚事去交换折梅令、甚至是未来的宗主之位吗?”
万钧瞳仁骤缩,显然是错愕万钰彤竟然知道了。他眼神躲闪,避重就轻道:“二哥是你父亲,他怎么会害你?”
万钰彤闻言猛地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寂。
她对来回纠缠这几件事已经无比厌烦疲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上前拽着万钧的胳膊,近乎哽咽地哀求道:“三叔,我不想嫁给堂兄,我不想!”
万钧嘴唇翕动着,他眼里飞速地闪过困惑、震惊、为难等等情绪,还夹杂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意。
万钰彤难以看懂,但他们各站一角,手臂僵硬着谁也不肯向对方靠拢,对峙的结果已经很分明。
她泄了气一般松开了手,再抬起头已是一脸柔婉地朝他笑了笑:“这件事情并不是三叔做的主,钰彤不为难三叔了。”
她把万钧扔到身后,沿着小道晃晃悠悠地独自离开了廊庑。行至拐角处,树冠下正站着她此时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
稀疏的枝叶挡住了万景臣的眼眸,令他的神情变得不太明晰,原本俊美的皮相上也笼罩着一层暗影。
“为什么?”他发问,显然听到了万钰彤和万钧方才的对话。
万钰彤朝他莞尔一笑,日常寒暄般自然地回答:“这原本就是情愿之事,由心而发,哪有什么原因呢?”
她眉目淡漠,仿佛谈论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万景臣逼近一步伸手捏着万钰彤的肩膀,他眼底一片漆黑,声音中也竭力压抑着自己翻涌的怒气。他逼问:“为什么,我待你不好吗?”
万钰彤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她侧过脸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他,敛眉笑了笑,问:“那我想要做的事情,哥哥能帮我做到吗?”
万景臣怔了一瞬,他同样眼神闪烁同样避重就轻地回答:“等你我成婚后,我会带你出门历练的。”
听到这个答案万钰彤丝毫未感到意外,她扯了扯嘴角,稍一用力挣开肩膀上的手,后退了一步开口:“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万景臣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她,似不满万钰彤这样的反应,及辨认她话中的真假。但万钰彤今日拂晓开始费心筹谋,来回奔波至此已心力交瘁,面容的确浮上来了几丝倦色。万景臣便体贴地关怀了她两句,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万钰彤是真的感到精疲力竭,此刻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小居室将自己包裹起来,至少今天什么也不再去想。她以为自己心中不会再泛起半分波澜了,直到她刚坐下刚口含半口热茶,便看到一排女使鱼贯而入。
为首年长的女使恭谨地行礼道:“往日二小姐屋里的人太少了,伺候得不够周到,日后就由我们照料二小姐,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均可差使我们。”
万钰彤目色木然地一一掠过她们,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日色四合将她笼罩其中,这个庭院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座华美的囚笼。
与此同时,她和万景臣的婚事也被正式抬到了桌面上,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了起来。
这一日,掌事姑姑将精心选出的几种绣样端到万钰彤面前,小心询问她的心意。
万钰彤侧脸看着窗外,春寒料峭,横在屋檐下的花枝冒着骨朵儿别致地探入屋内。
她贪恋地望着这难得能进入屋内的充满生命力的新鲜物什,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面前的绣品,凉凉开口:“都不好看。”
掌事姑姑面色发窘,一时间举着绣样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直到看到一个踏入房中的身影才松了口气般默默退了下去。
万钰彤身形丝毫未动,她只是微敛眼睫,藏在柔滑衣料中的手指扣紧了桌沿。
万景臣在她面前绕了一圈,声音竭力维持着柔和,但不带笑意:“钰彤现在连看到我也不愿意了?”
万钰彤不得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蛾眉螓首,水波盈盈,带着丝柔弱伶仃的美丽。
“景臣哥哥,老人家都说婚事在即为了讨个好彩头,我们还是不要总见面为好。”
或许是万钰彤的这份柔顺,又或许是从她嘴里说出的婚事二字分外动听,总之是取悦到了万景臣。
他眉眼都柔和了下来,草草扫了一眼桌上的绣品,向万钰彤允诺道:“这几样的确是俗了些,难怪你不喜欢,我会再去找到更好的能配得上你的料子,你放心。”
万钰彤朝他扯起一个代表她闻言欣喜的笑容,然后又垂下脸,一副羞怯又守礼的姿态。
见她如此,万景臣不得不也端正了几分。他又和万钰彤说了几句软话,接着叮嘱女使们好好照顾万钰彤,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他一走,万钰彤面上那浅浅的一层笑立即冷了下来,整个房间仍寂静无声,涌动着一股惴惴不安的气息。
万钰彤双手在桌面上紧紧攥成了拳头,她若不这般死命地支撑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问一旁的掌事姑姑:“大哥他最近不忙吗,怎么总是有空来看我?”
掌事姑姑不敢多言,含糊地回答:“其他事情哪比得上婚事重要,大少爷自然是将二小姐你放在第一位的。”
听了这个回答万钰彤发自内心地笑了,因为她内心的猜测再次得到了印证。万家堡再次被麻烦缠身,还是桩前所未有的麻烦事。
她知道自玄罗神教覆灭之后,江湖传闻被她叔父等正派前辈指为叛道的祁氏和魔教欲孽麇集,诞生了一个新的魔教。平陵山那一战后他们元气大伤,蛰伏休养了十余年,近年来才开始在武林中掀起一波新的风浪,他们以湮春楼的名号行走江湖。
她听见过万钺和万钧他们私下议论,说要聚集武林正道再次锄魔,不能容许这些妖人再次兴风作浪。
万钰彤却难以苟同,这些武林正道为何只允许自己生杀予夺,却不能容许对方也为自己报仇?
湮春楼如今潜入临安寻衅滋事,显然就是在向万家堡示威,要让当年在平陵山大开杀戒过的万家血债血偿。
不过万钰彤现自身都难保,这些陈年是非她听之即过。她只期望着临安尽情地乱吧,只有局势乱了,她才能获得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在这之前她务必一直隐忍,用温顺来麻痹所有敌人,才能从架着她猛兽的利爪空隙间获得片刻喘息。
她站起身,一把推开密不透风的轩窗。
“要下雨了。”她探出上身,忽然扭头朝女使们嫣然一笑。
女使们不明就里只得纷纷附和她,她们顺着万钰彤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在心中祈求着老天,愿这场婚事一定要顺顺利利。
那日等了很久都没见到雨丝,女使们也并未放在心上。但万钰彤知道,属于她的那场雨很快就要来了。
当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扭过头看向浑浊天幕时,她终于看到了映在夜空中几点跳动的火光,及不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一点鸣金声。
“是有人闯进来了吗?”她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伏在窗边向外看去,然后扭头面带惧意地朝闻声赶来的守夜女使发问,声音中颤抖又惊惧,还染着扭曲在一起的、令人不易察觉的兴奋。
女使忙安慰她道:“二小姐不必惊慌,一些小贼而已,不敢过来伤害二小姐。”
万钰彤靠在窗边心如擂鼓,她害怕的却是万一这些人不过来该怎么办。
老天这一次总算眷顾了她,那些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
女使面色发白,连忙上前想将窗户合上,但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抖抖瑟瑟根本合不拢窗扇。万钰彤冷眼看着她,片刻后才伸手做出要好心帮她的样子。但两个人手臂撞在一起,竟直接将窗扇撞得更开,窗幔上挂着的银铃配饰坠落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东堂主,那边有人!”底下的人立马低喊了起来。
女使不会武功听不清人声,万钰彤却听得很清楚。她勾起嘴唇假意安慰女使道:“你说得对,我是万家的二小姐,怎么会有人敢冒犯我!”
她的声音不重,但足够令来人听清楚。
万钰彤仍靠在窗边,她不住地朝底下瞥去,终于与为首的青衫男子遥遥对视上了一眼。
被称为东堂主的青衫男子面色一变,他仰着头死死盯着眼前从阁楼窗缝间露出半个身子的女子,心里想着:万家堡的二小姐……万钺的女儿……那岂不就是……
他面色变了又变,最终下令:“撤!”
万钰彤不敢置信,她极不甘心地看着他们掉头不再往这边过来。她手指几乎要陷到窗框里面去,不住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沉住气、她还有第二套方案,只是……
此刻女使再迟钝也察觉到火光散去,她兴奋地自告奋勇:“二小姐,他们好像要走了,我马上去禀告大少爷,他很快就会来保护你的!”
说罢女使就转身准备往外跑,她的脚步声算得上轻盈,但刚迈出一步,仿佛是千钧巨锤砸在鼓面上,发出对万钰彤而言震耳欲聋的声音。
万钰彤瞬间收回了对窗外侵入者的注意,她目光蒙昧地看向这女使。女使平日里算得上清秀的面庞此刻恍然是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仿佛正朝万钰彤呲出利齿,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就能将她吞噬。
万钰彤终于心一横,她伸手拽住女使的胳膊,一个用力将女使甩到窗边,然后将她从窗洞中推了下去。
女使面容扭曲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紧接着就从万钰彤眼前消失。半空中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着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这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这极刺耳的动静止住了下面的人要走的脚步,与此同时万钰彤也推开窗飞身一跃而下。
她落在了那一滩血泊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光。她踉踉跄跄地跑到青衫男子跟前大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刺杀我?”
青衫男面色有一瞬呆滞,他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大的动静同样也惊动了值守在万钰彤院子里的护卫和万家弟子,他们迅速赶了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他们也错愕万分,均疑惑地看着万钰彤并下意识地就持剑对着青衫男子等人将她保护了起来。
万钰彤对着他们抽泣着控诉道:“救我,他们一定是湮春楼的人!是他们杀了我的女使!他们还要掳走我!”
万家弟子立即深信不疑,有人辨出了青衫男子的身份,高呼:“他是缠鬼剑赫连碧!”
众人如临大敌,而赫连碧终于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眼万钰彤,随即一言不发地挥臂带着人和万家弟子缠斗了起来。
待万钺等人赶到时,现场一片狼藉,也早已不见湮春楼众人的身影。
万钺盘问着他们事情发生的始末,万钧则眉头紧皱四处踱着步子,心中隐隐察觉到今夜之事透着一股怪异。
他突然回过神来仰首四处张望,脸色一变急问周围众人:“钰彤呢?”
同赫连碧等人激战的万家弟子们脸色惨白,发出了绝望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定是被魔教中人掳走了!”
这一声如同在沸腾的热汤中又泼入一勺滚油,万家堡上下整一个人仰马翻,注定彻夜无眠了。
万钧背着手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谩骂着赫连碧。
看到呆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万钺,又安慰了两句道:“不过钰彤她毕竟……赫连碧知晓其中利害,顶多只是吓唬一下我们,必定不敢真的加害她的。”
带人追击赫连碧的万景臣回到万家堡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勃然大怒拍马就要返身再去追赶赫连碧,却被万钺拦了下来。
万钺冷冷开口:“方才就没有追上,现在再去追又有什么意义?”
见万景臣面色青红交加,万钧从中回旋道:“赫连碧不敢如何的,我们等他主动来联系我们提条件便可。”
万景臣难抑怒火,本还想不顾他们的劝阻追出去,但他目光无意中瞥到前方血泊中那女使的惨状,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诡怪的感觉。
尸首旁围着一圈全都是庭院里服侍万钰彤的女使,她们瑟缩着挤在一起无声地啜泣着,一边为这个无端丧命的女使,一边为疏忽没守住主子不知要面对何种责罚的自己。
万景臣缓缓移开目光,然后朝两位叔叔颔首应是,额前碎发掩住了他眼神中的锋芒。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这场闹剧终于暂告一段落,庭院前重归寂静时,一个身影又回到了院中。
万景臣面如寒冰,他悄无声息地立在檐下,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阁楼里传出极细微的响动。
女使们理应都在耳房里休息,此刻待在万钰彤房中的这个人会是谁?
窗下那摊血泊已经被清理得看不出痕迹,但那扇窗户仍洞开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跪坐在月光照映不到的阴影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梳着双髻,身着暗色深衣,看来是个女使。
万景臣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身后,冷不丁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女使双肩瑟缩,被吓了一大跳般扭过头,露出平淡的面容。
看清楚来人后,她面色发白地解释道:“大少爷,我只是想祭奠一下姐妹……”
万景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揣测她话语的真假。他眼底暗色沉淀,突然伸手想要抓这个女使。
这女使如惊弓之鸟般朝后缩去,整个人伏在地面上,不住地讨饶道:“大少爷饶恕婢子吧,我再也不敢了!”
万景臣脾气虽不算太好,平日里也不至于苛责下人。但如今万钰彤下落不明他必定大动肝火,此刻看到有女使敢僭越万钰彤的屋子,说不定令人拖出去请家法痛打一顿板子。
这女使脸几乎快要贴在地面上,不过是皮肉之苦,她受得,只求这尊瘟神快快离开。
可万景臣仍伸手攫住她的手腕,提着她强令她和自己四目相对,在她耳边冰冷地开口:“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在她脸上流动,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拉着她贴向自己,低语道:“不要再装了,你脸上的面具的确是很精细,可你的身段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还妄想骗过我?”
沉默良久,万钰彤自己伸手拽下脸上的易容,露出她近乎麻木的面容。她从嗓子里挤出自己的声音,满是不甘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万景臣唇畔含笑,但也并没有多么得意,他开口:“我只是觉得你没有那么容易被赫连碧掳走,然后猜了猜如果你没有被掳走那你应该在什么地方。”
他捏着万钰彤的手用力到手骨发白但也没有松开半点,嘴里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需要隐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只能混在女使之中。但是你也不可能和那些女使一起起居休息,她们原本朝夕相处,你很容易会露出马脚。而现在风口浪尖你也不可能冒险此刻就离开万家堡,先藏在你自己的屋子里,再慢慢找机会离开反而是最安全的。”
功败垂成,万钰彤面色灰败地垂着头。万景臣怒火翻腾了一夜,此刻竟平静了下来,如同猛兽逗弄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拿出最大的耐心欣赏着她狼狈的样子。
忽然间袖中寒光一闪,竟是万钰彤掏出一把匕首朝万景臣刺了过来。
万景臣面色大变,他实难料到都到这一份上了万钰彤仍不死心。他忙运功抵挡,但仍被万钰彤这拼尽全力的一击刺中手臂。万钰彤见终于挣脱了他,忙扭头使出平生最精湛的轻功朝窗户跑了过去。
但她还未摸到窗沿,就被身后一股大力阻住了去路。万钰彤完全豁了出去,她运着匕首使出自己练得炉火纯青的那三招,朝万景臣的要害攻了过去。
无奈他们两人功力差距太过悬殊,万钰彤很快便败下阵来。
万景臣目光破碎地看着万钰彤,再难掩饰眼底的癫狂,他嘴唇嚅动:“你要杀我?”
他不顾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上前抓着万钰彤双肩质问道:“你为了能逃开我们的婚事,煞费苦心布下今晚这个的局。刚刚又为了能逃走还想杀我,为什么?明明我那么爱你,为什么?”
万钰彤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眸中是再明晰不过的恶心和反感,讥讽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有没有想过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万钰彤受到出逃计划再次失败的打击,此刻根本不想再维系表面上的那最后一点点平和,只想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
等她稍微找回一点点理智的时候,才发现万景臣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赤着眼睛盯着万钰彤,突然伸手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上,低吼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离开我!”
万钰彤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万景臣就欺下身来,他的影子完全罩住她,将她禁锢得一动也不能动。
她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惧怕,她用力地推着他纹丝不动的胸膛,怒斥道:“你疯了吗?”
“和你相比,我还差得远。”万景臣咬牙切齿地回答她,一边捏着她的下巴在她脸靥上胡乱地啄着,心头终于因这一瞬间报复般的满足获得了片刻宁静。
他贴着她的耳朵柔情蜜意般低语着:“你的人好暖和,可是心怎么那么冷,怎么捂都捂不热?我顺着你已经够多了,从现在起,轮到我来发号施令。”
他的手顺着万钰彤的脖子抚了下去,紧接着万钰彤感觉到胸前几处穴道刺痛,继而麻痹感从四肢扩散到全身,她是真的彻底不能动了!
万钰彤双眸喷火,目眦尽裂地瞪着万景臣。她的目光仿佛淬上最见血封喉的毒汁,恨不能将万景臣杀个千万遍。
但万景臣满不在乎,他只想将心头最美的花撷取下来,于是他先捏断看枝叶上能令他鲜血淋漓的尖刺,好将柔软的花瓣一片片剥下。
夜仍旧没有丝毫要天明的征兆,也不是从哪来的一阵疾风暴雨,花枝悉数摧折。
当万钰彤重新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已经不再身处于自己熟悉的庭院中。她望着全然陌生的床帐,猜到这里是万景臣的海棠苑。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继续躺着,一动不动地像是依然睡着。
万景臣见她不吵不闹有些意外,但也以为是她终于乖顺了下来。
他坐在榻边,握着万钰彤的手举到脸前轻柔地摩挲着,又恢复了一贯在万钰彤面前温柔小意的样子,开口道:“钰彤,方才都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
见万钰彤并无触动,他仍自顾说了下去:“是我一时蒙了心,以后绝不……”
万钰彤终于打断了他,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也会怕人发现?难道你能把我永远关在这里吗?”
她的发问瞬间撕破了他们之间温情的假象,但万景臣竟然不恼,轻言细语地为她解释道:“二叔三叔他们都以为你被赫连碧掳走了,那现在你要是在他们面前出现,岂不是难以解释?你就在我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寻到合适的机会我再告诉他们我将你救了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万钰彤扭过头和他四目相对,万景臣见状朝她露出更加柔和的笑。万钰彤心中一片冰冷,万景臣嘴里似乎有两分愧意,但实际上甚至已经为关住她想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万景臣还在温声哄着她,万钰彤充耳不闻,她只看到了他眼底闪烁着的胜券在握。
她心如死水,被拘在海棠苑似乎和待在万家堡任何其他一处也没有什么分别。但在这里无论昼夜她都见不到其他任何人,只有万景臣每日忙完就会匆匆赶回来,缠着她厮闹。
万钰彤懒得再撕打、咒骂他,无论万景臣如何肆无忌惮,万钰彤都沉默以对任他摆弄。
她甚至疲于去感知时间的流逝,她日日枯坐在同一个居室里,绛色帷幔堆叠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天地间最昏黑的颜色都聚集在这间屋子里。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知到一道微光渗了进来,在帘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有道声音如梦似幻,轻唤她名字:“钰彤——”
万钰彤感觉胸口堵着什么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在叫她。
那道声音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却在她彻底惊醒的前一刻消散了。
“钰彤,我能从霜雪阁离开,你也可以从这个笼子里逃出去的。”
过往的回忆瞬间全部涌回她的脑海,她感觉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痛,却哪里都找不到伤口。
万景臣以为她梦魇了,凑上前来想搂住她。
万钰彤瞥了他一眼,推开他躺了回去,冷冷地说:“离我远点,你身上有血腥味。”
万景臣却面露喜色,万钰彤难得开口同他说话,即使是嫌恶也令他觉得欣喜。
他不由得主动向她解释是因为今日魔教宵小愈发放肆,在万家堡里横行无忌,他忙于对付他们,才沾上了血气。
万钰彤没有回应她,她闭上眼假装又睡着了。
翌日,她等万景臣离开后,第一次试着推开了房门。
廊中无人值守,庭院里也没有人影。
万钰彤知道初时万景臣对她还是很戒备的,但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跨出过居室一步,久而久之他便撤去了一些暗哨。再加上这段时间外敌当前,他一边精力不济,一边又怕万钰彤被人发现,所以海棠苑内部的守卫越来越薄弱。
她轻而易举地跨了出来,然后反身关上了身后的门,不让光线流入这间极暗之所。
从海棠苑里跑出来之后,她很快还是被万景臣的亲信发现了踪迹。于是她沿着熟悉的小道迅速地朝前跑,在心中飞速地推测万钺的所在。
她想得很清楚,如今在外人眼里万家堡饱受湮春楼骚扰,但万钰彤从小到大已经见识过相似的场景多次,兄友弟恭的万家叔伯惯会暗度陈仓,躲在各种幌子底下互相打压对方的势力。无论如何万钺和她都是父女,在外人眼中荣损一体,只要她向万钺说出万景臣的所作所为,哪怕他为了借题发挥打压万徇,也会帮她这一次的。
但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万钺,却看到他身边除了万钧万钟之外,还有万景臣,四人均笑容满面,看来相谈甚欢。
就在万钰彤愣神之际,他们也看到了万钰彤,而追在万钰彤身后的脚步也步步逼近。
甫一碰面,众人面色各异,万钰彤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朝他们继续跑了过去。
万钧诧异地迎了上去,关怀道:“钰彤,你怎么在这里?赫连碧送你回来了?”
万钰彤余光瞥见万景臣也走了过来,她破釜沉舟地指着他,控诉道:“不是的,不是赫连碧抓走我的,是他!”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万钰彤跑到万钺身边,全然不顾周围各异的目光,径直道:“堂哥他知道我不满婚事,于是把我关在海棠苑。这段日子把我关起来的一直是他!父亲,你要为我做主!”
听完她的话周围一片抽气声,但万钺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万钰彤并未言语,所以众人都不敢出声评论。
万景臣走上前来,他语气轻柔,规劝般开口:“钰彤,你又和我置气。都怪我没有及时救你回来,可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要拿你自己开玩笑。”
紧接着他便朝万钺行了一礼,将那日和万钰彤准备的那套说辞向叔伯们又说了一遍。
听着他二人各执一词,万钟听得云里雾里,万钧将信将疑。万钰彤只是冷眼听着万景臣信口雌黄,心中明白越到这种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并不立即与他争辩。所有人均看向万钺,等他发话。
听完亲生女儿这番骇人的指控后,万钺的波动甚至不如侍立一旁正勉力掩饰自己震惊的仆妇大。他面如古井将在场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最终沉沉地落在万钰彤身上。他严苛的注视令万钰彤如芒在背,她甚至不觉得他是在打量自己,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明明是在这般紧要关头,万钰彤忍不住困惑了起来,或者说这份困惑一直存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找到过答案。腊尽春回,庭院里也依稀听到鸟雀啾鸣,间或还有一阵暖风吹过来。可是万钰彤的心在一阵阵变凉,凉得如坠冰窟。
她心里已经明白,今日的结果不在于万钺如何判断这件事,而在于……
此刻万钺终于开口,他蹙紧眉头俯视着万钰彤,脸上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责备与不满,他说:“钰彤,你不要任性。”
万钰彤已经不会再失望,她只是很坦然地开口:“看来父亲是不相信我了。”
万钺严厉地近乎训斥道:“之前也是你自己不分轻重瞎胡闹,才会落到赫连碧手里。景臣这段时间为了救出你,可以说是费劲心力,你还这般忘恩负义!你自己都承认你是不喜欢这桩婚事了,所以才这般空口白牙诬赖景臣,我不会再纵容你这般妄为。”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万钰彤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她抬起眼直视着万钺,万钺略一挑眉,似是静待着她的回击。可万钰彤保持着缄默,两人用眼神无声地角逐着。
最终还是万钺打破僵持,他直接命令道:“回你的院子去,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仆妇押万钰彤回去。万钰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扭头准备离开。
此刻万钧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他上前一步试图劝阻道:“二哥,此事……”
万钰彤闻声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看他。
万钧于心不忍地看了看万钰彤,转身就准备劝说万钺,刚开口就被他暗含警告的眼神被逼了回去。
万钧面露焦色,显得万般为难。就在他犹豫再三准备再次开口时,万钟突然也迈上前来,拦住他道:“这是二哥的家事,我们又不明情况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万钧语塞,万钰彤冷眼看着身后这一出闹剧,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出那四人视线后,停下脚步,冷声道:“都别跟着我,我自己认得路。”
仆妇们不敢出声,也不敢离开,呆立在原地不动。
万钰彤转过身,讥诮地看着她们:“连你们也不听我的吩咐了是吗?”
仆妇们忙道不敢,万钰彤缓和了神色,幽幽说:“还是你们觉得,我还能跑到别的地方去,跑出这个万家堡不成?”
仆妇们最终还是不敢违逆万钰彤,徒留万钰彤独自沿着蜿蜒小道往回走。
她的确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而且不自觉地先走到了一个地方。
从前那座令她觉得高不可及的霜雪阁的确已经彻底消失了,并且在原来的地方已经盖起了新的朱楼画阁,碧瓦朱甍,阶柳庭花。万钰彤穿行其中,只觉得四周都空荡荡的。
紧接着她又如幽灵般飘荡到了后山,这里有几株树是她偷偷从霜雪阁那边移植过来的,只是此刻全都光秃秃的。
她站在枯枝下,双手垂在两侧,衣袖披帛也乏力地垂到地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草屑泥浆。她无暇顾及,她已经穷尽全力,浑身上下再也搜刮不出半分精力了。
她目光凝滞望着虚空,不知过了多久,一小阵风旋了过来,竟刮得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心下恍悟,她浑身上下竟再无半个可依凭之物了。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只要她蒙蔽过自己,说不定也能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万钰彤不可以放任自己活在荒诞的世界里。
她急切地伸出手在自己身上摸寻着,最终她取下了自己的发钗。金器锐利,或许也可以刺穿皮肤。
她凝神看着发簪尖角,可还不待她做出下一个动作,突然从半空中落下飘落下了个奇异的物什。
那一抹明亮的蓝色瞬间攫住了万钰彤全部的注意,在这个百花凋敝的地方,怎会有一片如此鲜活的蓝樱花瓣?
万钰彤一时失神,她看着这片花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她眼前飘过,然后恰巧落在她手中的发簪上。刹那间万钰彤竟觉得手中的东西重逾千斤,手腕一松被迫将珠钗甩了出去。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她心中不由悚然,与此同时从她头顶响起一个渺若烟云的声音。
“他们都抛弃你,所以你也要抛弃你你自己吗?”
万钰彤警惕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循循善诱道:“为什么不在他们毁掉你之前,先毁掉他们?”
他话音落下时,万钰彤也找到了这个说话的人。那男子一袭月白长袍倚卧在半空中的树杈之中,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万钰彤。他脸上分明没有丝毫暖意,但看到他的这一瞬间胜过四季春时、繁花盛景。
万钰彤问他:“你是何人?”
他毫无避讳地盯着万钰彤开口:“我叫祁宥。”
虽已有预料,但听他直接自报家门,万钰彤仍不免心中一震。她昂起脸打量着他,胸腔里心跳声一声叠过一声。
大风过境,原野里新的火焰如期降临。
男子从树上轻盈落下,缓步朝万钰彤走了过来。
“初次见面,你也可以叫我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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