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木石心[万钰彤线]
不过一盏茶功夫万钰彤便从后山离开,她面色如常地沿着蜿蜒小道步履匆匆地往回赶着。越往深走四处景致越显幽丽,若有心欣赏,万家堡内处处都能见巧思。池水逶迤,山石错落,亭台起伏,万钰彤伸手拂开拦在眼前枯卷的枝梢,或许在有些人眼中看来这与一座精巧的迷宫无异,身入其中便永远也走不出去。
她的庭院便落在曲径通幽之处,不过数月未至,遥遥再见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万钰彤拾级而下,远远便看到女使们都噤若寒蝉地侍立在屋外。
万钰彤微抬蛾眉,心知定然是屋内有异。但她仍脚步未停,从女使们面前径直走过,毫无犹疑地推开门迈了进去。
果然,万景臣就立在厅中,万钰彤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凉凉开口:“今天这个结果你应该是很满意吧?”
万景臣本欲追问万钰彤为何耽搁了这么多时间现在才回到院中,听到万钰彤这样讥讽他,疑问瞬时就被噎在了嗓子眼,半晌才生硬地反问:“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万钰彤原本靠在门边,此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地侧过身,将正门位置让了出来,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察觉万景臣毫无动作,她才嫌恶地再开口:“已经闹到这一步了,你还想怎样?你是仗着无论如何都有你的好父亲好叔伯们为你回旋,所以已经半分掩饰避讳都不想做了吗?”
万景臣心中杂陈,但也的确明白如今他再贸然跑到万钰彤院中多有不妥,片刻后他极慢地挪着步子,走到了门边。
万钰彤后退了一步,抗拒地别过脸不看他。
两人这回僵持不过俄顷,万景臣的声音幽幽响起:“钰彤,我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哪怕我这一生都要拿来和你消磨,我也甘之如饴。”
见万钰彤毫无触动,他无声叹息,又加了一句:“我也等你。”
万景臣前脚刚走出去,万钰彤后脚便急不可待地合上了门扇。
她甫一转过身,眼前又出现了一人。
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端坐在桌后,正斜挑着丹凤眼饶有兴味地看着万钰彤,他提起茶壶,自斟自饮道:“看来你的处境真的很艰难。”
他现身如此悄无声息,万钰彤眼中闪过一丝惧意,片刻后便恢复镇定自若。她朝祁宥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挺直腰身看着他。
“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说明清楚。”
祁宥颇配合地停下动作,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我拿发钗并不是想自戕,而是想用在别人身上。”她不躲不闪地任由祁宥审视,手心里却已经攥了一层薄汗。
祁宥立即领悟了她的意思,问:“是刚刚你那个堂哥吗?”
万钰彤颔首,祁宥哂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指出:“以你们的实力差距,这件事也不太容易。”
万钰彤沉默片刻,忽然在祁宥对面坐了下来,面露怯懦地试探道:“表哥,我这样怎么能帮到你呢?”
祁宥往后靠坐,摊开手静待她的下文。
她咬着唇,泫然欲泣道:“表哥,你能不能教我一些功夫?”
祁宥漠然地打量着她,万钰彤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的目光。人在穷处,绝不能放过任何一根可以攀依的浮木。
片刻后祁宥摇了摇头,似是回绝:“你父亲都不教你,我又能教你什么?”
万钰彤却心中一亮,她极擅察言观色,忖度出祁宥这样回答其实留了极大余地。她心一横,赌道:“父亲和叔伯们不肯教我功夫,半数都是表哥的缘故。”
捕捉到祁宥面色极细微的波动,她便接着说了下去,颇有几分置气的意味:“若不是表哥的湮春楼,他们何以防备我至此?”
祁宥抚摩着手中的瓷杯,蓦得笑了笑。万钰彤若拿他找上门想和万钰彤合作的事情要挟于他,祁宥或许会直接拂袖走人,但万钰彤拿不能习武的事情嗔怪他,祁宥反倒觉得有趣。
“你说得在理。”祁宥摸了摸袖袋,随手掏出一本书册扔到万钰彤手边,“我这里有一本内功心法,你拿去看吧。”
万钰彤难掩喜色,如获至宝地将心法捧了起来。祁宥冷眼看着她,补充道:“有什么不懂的,也不要来问我。”
心愿得偿,万钰彤打发走祁宥,从此开始日夜避人废寝忘食地苦练心法。
自那日后,或许是被湮春楼缠得无暇分身,万景臣竟真的一次也没有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懒得去探究。只是祁宥偶尔会差人、偶尔也会自己亲自来找她,给她下达要她出面去她的叔伯那边探听一些消息的指令。
万钰彤看得分明,湮春楼这些人现今已经能够在万家堡如此的来去自如,若真想要和万家堡正面对战,就算不能伤至筋骨,也绝对有半数以上胜算能大挫万家堡实力,并不是真缺了她这个里应外合之人就不可。既然祁宥选择找上自己,应当就不止是单纯能满足于令万家堡元气大伤的这个结果。
而她被夹在万家堡和湮春楼之间,犹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但万钰彤心知自己这一路走来,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她偏航太远,还是这本就是她的航道,绝不会有回头再来的机会,也不容许片刻后悔。
就这样过了数日,万钰彤正在庭中练剑,忽然察觉到有人在向这边靠近,她心中警觉停下动作。待快到近前她分辨出来人是祁宥,心念一动又挽剑练了起来。
待她一剑舞毕,香汗淋漓地整理发髻时,才恍若刚发现来人。
万钰彤淡然收剑入鞘,转过身时已然是面带三分欣喜,婉婉地喊了声表哥,显得分外柔顺。
祁宥原本站在她身后似乎在认真观看她的招式,现在万钰彤转过身来,他才把目光移到她脸上,用一种比平日里更锐利两分的目光打量着她。
“故意留下证据,设计离间万家兄弟,令他们以为是万徇在和我合作,原来都是你做的。”他没有疑问,直接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
“我的那几位好叔叔,还用得着费心去离间吗?”万钰彤扑簌几下眼睫,这便是直接承认了。
她嘴角上翘,语调轻柔而十分笃定:“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做得不对吗,表哥?”
祁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出他心中是觉得她对或是不对。
良久他才开口:“你终究还是万家人,就不怕你父亲和叔伯都被斗倒了,你从此无处安身了吗?”
他眸光冰冷地紧紧锁着万钰彤,等待着她的答案。不过短短数日,他与万钰彤相处也不过寥寥,却迫使他不得不愈加用正眼看这个便宜表妹。
他以为万钰彤又会端出她那副莬丝花般令人见之心折的柔弱姿态来敷衍他,或者是直接顺着他的话头说上一句:表哥,不是还有你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万钰彤虽的确仍婉和含笑,但渐渐地像隔着什么一般令他看不真切,有那么一瞬间祁宥甚至从她秋水盈盈的眼波中读到了挑衅的意味,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万钰彤笑吟吟地挑起眼看着他,带着几丝疑惑,像是觉得祁宥多此一问般开口:“他们都倒了,那不还有我吗?”
怕祁宥听不明白,万钰彤又说了一句:“这万家,不就是我的了吗?”
祁宥自然一下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若放在平日听旁人说这种话,他大概会觉得这个人愚蠢至极,但此刻面对万钰彤他竟没有第一时间萌生那样的想法。
在他还皱着眉打量万钰彤时,万钰彤又适时地走上前,用带着几丝蛊惑味道的声音在他耳边开口:“表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大伯是当年围剿平陵山的罪魁,他最喜欢给别人扣邪魔外道的帽子,不如就让他也做一个勾结魔教的人,让他背负骂名再死去,不是最适合他不过的吗?”
祁宥眉心抽动,他垂下眼,发觉眼下的这一切开始和他预想的变得不太相同。
万钰彤却不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她凑得更近,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耸人听闻的话:“表哥下一个想对付的应该就是我的好四叔,他是个蠢货,不会太费功夫。可若只是简简单单收拾了,好像又太便宜他了。”
祁宥陡然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冷不丁开口:“他们可是你的亲叔叔。”
万钰彤微抬头,略带指责道:“表哥,你几时也学得和那些人一样,怎么也能开口就说出这种伪善的话?”
祁宥望着她的眼睛有一瞬恍惚,被这样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注视着,连他都很难再说出什么不赞同她的话来。她眸光中又似含着无尽的委屈,任是何人都很难经得住她的央浼,或许都会忍不住怜悯她、认同她。
祁宥索性不动神色,直接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他说服了自己,最起码万钰彤此时此刻并不是他的敌人,听一听她到底想做什么也无伤大体。
万钰彤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攥着手指,心跳得很快,声音却愈发沉静了下来。她说:“表哥想对付的应该不仅仅是万家堡吧?若此时就全力击垮万家堡,表哥你大伤元气不说,这么早打破武林格局,便宜的都是别人,倒不如徐徐图之。”
祁宥听懂了她的意思,万钰彤想要的是在万徇倒了之后,湮春楼就暂时收手,先让她的父亲万钺坐稳家主之位。
他面色如常地直视着万钰彤,想要洞穿她的内心。
“然后呢?”
“然后表哥就可以缓缓蚕食万家势力,逐个击破。我四叔他好功,有了我大伯的事情在前,表哥若再施以利诱,他自是会上钩的。三叔他心思要缜密些,但不过也就是多费些心思时间的问题。反正他们都不是什么真的慷慨之辈,利益在前,不需要表哥费多少工夫他们自己就会找到能心安理得的借口。”
“说得很好。”祁宥面带赞许,但下一刻就话锋一转,“可是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要我帮你在万家堡站住脚跟,我凭什么信你?”
万钰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以袖掩口,抬眼觑他慢条斯理地陈述着:“表哥只是眼下和我合作,难道就已经考虑到要和我合作一辈子了?现下不过是各取所需,此事过后便是各凭本事。我不过是给表哥提了个建议,接不接受都在你。若你不肯听,我也会继续做好我该做的。若你愿意一试,那来日方长,表哥日后觉得我不堪合作之选,想换我三叔、四叔,都凭你自己高兴,我又不能左右,你担心什么呢?”
祁宥面色疏冷,仿佛永远不会吐露真实的情绪。他打量万钰彤的同时,万钰彤也一直在打量他。
无可否认这个便宜表哥的出现给了她一些便利,相应的她也要为他达成一些目的,这是交易,可这不代表他能一直单方面发号施令。
他安静地立在她面前,什么也没做就压迫感十足。万钰彤眼底火苗蹿动,她不合时宜地不断涌出抑制不住的狂热想法:原来如果自身握有绝对的实力,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祁宥不会猜到此刻她心中所想,短暂沉默后他垂下眼眸,轻飘飘地开口:“你若能先把眼下第一步走漂亮,再来和我谈之后。”
他好似留了余地,但回绝的意味更浓。万钰彤没觉得多失望,她原本就只是身无分文的赌徒,拾取的都是从别人指缝间漏下来的筹码。
“我会的。”万钰彤回答得很轻快,就算没有祁宥出现,为了她自己也必须这么做,她早已惯于等待。
又是在这样一个日光熹微的清晨,她练完剑回身看到祁宥已站在身后。
此时万徇和万钺两派的争斗几乎已经快要摆上桌面,但他犹然面沉如水不显露出半分喜色。二人互通消息结束后他的身影也没有和往常一样随着晨雾一同消散,仍旧沉默地伫立着。
他不言语,万钰彤也不再主动和他说话,她径直绕过他,继续旁若无人地接着练起剑来。
祁宥一开始只是想端一会姿态,好让万钰彤主动来问他。没料到他就这样被晾在一旁,并发觉万钰彤是真的不打算理他。他鲜少会置身这样的境遇里,这种万事万物没有尽在掌握的感觉令他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郁恼。
他冷眼看着万钰彤舞动的剑招,又想起之前其它几次她类似的超出他预料的反应,他似乎越来越难以捉摸这个表妹了。他决定这次一定要发个火,就在他酝酿之时,眼神顺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剑上。
他早已把万钰彤平日里练的万钧教她的那几招看得烂熟,但眼前她的这一剑却不是剑招里有的,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招。
恰巧万钰彤回身荡剑,四目相对时她正好将祁宥的微微蹙眉看在了眼里。
她收了剑,自然地发问:“表哥怎么这样看我,我方才那一剑力度不对吗?”
她问得太顺理成章了,仿佛刚刚对他不理不睬的那段不存在一般。祁宥又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开口:“你无论是做事还是练功都这样喜欢剑走偏锋吗?小心过犹不及。”
这是祁宥第一次出言指导她功法,万钰彤立即肃色,凝神细细逐字琢磨他这句话,须臾间似有所开悟。
祁宥盯着她变幻的面色,半晌才凉飕飕地开口:“你的心愿或许要实现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万钰彤收拢心神,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对万家堡的复仇计划。
顿时她扬起了盈盈笑脸:“表哥,我就说这样安排是最好的,我不会糊弄你的。”
“不必得意,并不是因为你。”
万钰彤极为愉悦,丝毫不在意祁宥的冷言冷语,她颇关切地问:“那是又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需要我帮你吗?”
祁宥轻描淡写道:“只是近日我突然想起,要对付你四叔,我手里还有一张更为合适的牌在等他。反正已经让他多苟活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万钰彤察觉到祁宥眸底寒光闪烁,他的轻蔑中又带着几丝意味不明的恶意。但他似乎不想明说,万钰彤便也没有追问。
此刻她有些难以克制地沉浸在祁宥表明同意她之前建议的喜悦里,她又思索片刻,兴致勃发地建议:“表哥一定不会白等这些时日的,说不定还能让他们为你做一些事情,比如若让他们知道丹谱残卷的线索,一定会削尖了脑袋去帮你找的。”
说到这里,万钰彤忍不住顺口问了一句:“表哥现在手里都有丹谱的哪几卷呀?”
闻言祁宥面色骤冷,万钰彤立马意识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立即识趣地噤了声,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了起来。
祁宥眸色阴沉,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像是要发怒了。但他心中懊恼更多,明知道万钰彤城府极深,但每每总是疏于防备,以至于在她面前透露了太多教中秘辛。
就在他们心思各异时,一阵劲风掠过他们头顶,卷杂着一片残花从枝叶脱落下来,这一幕同时映入了他们二人眼帘。这片孤零零的靛蓝花瓣从他们二人眼前飘下,恰巧挂在万钰彤发髻上。
万钰彤当着祁宥从自己发梢将落花拂了下来,朝他感叹道:“你说,明明才是初春,怎么就有落花了。”
万钰彤不过是为了缓和他们之间逐渐僵硬的气氛随便找的话头,不料祁宥看向她的手心,竟也开口感叹:“这花原本是蜀地特有的,没想到万家堡能把它在临安养活。”
万钰彤撇了撇嘴,讥诮道:“到底是花费过心思的,只不过留不住的始终留不住,不知道如今他再看到这些无知无感的花木心里会怎么想。”
祁宥听懂了她话中所指,但他于此事上不过是旁观者,不过是听教中祁氏老人当笑谈讲过几次,于是只能缄默不言。
万钰彤面无表情地攥紧五指,将残花碾碎在手心里。被风吹过后,她的声音都凉了两度:“你见过我娘亲吗,你说我和她长得像不像?”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只不过是顺着祁宥的话头向内延伸了一点,就像她平日里常做的一样,在他们这所谓的表兄妹脆弱不堪的关系上筑起一个温情的外壳,能暂避一时风雨。
她没想过祁宥会回答这类对他而言极其无聊的问题,但他这次开口了。
“不曾。”
万钰彤掩饰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这个答案倒是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推算起来,她的娘亲在绛都春生活的时间应该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祁宥那时应该也还十分年幼,族中他那么多表姑姑怎么会一一都见过。就算见过,连万钰彤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生母清晰的样貌,祁宥怎么可能会记得。
但祁宥又补了一句:“不过后来我到了教中,见过一次族人留下的她的画像。”
万钰彤的讶异终于溢于言表,她胸口震动,告诫自己这一定是因为今日祁宥不同寻常的言行。但她手指揪得更紧,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自己都尤未察觉。
祁宥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仔细端详她的五官与记忆中的画卷最对比,良久他才断定:“你和画中的人,形不肖,神似。”
祁宥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了万钰彤的脸,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恍惚倥偬。她的一颦一笑终于失去了精湛的把控,露出了一些真实的反应。
但不管他是怎么想,万钰彤很快就会自这些无益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彼时春意渐浓,杨柳欲眠。
无论是湮春楼对万家堡无孔不入的报复,还是万氏兄弟派系间疯狂的相互攻讦,都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整个武林终于都知道了万家堡内乱。
可是万家堡没有发起江湖召集令,各世家门派也乐得不搅和这一趟浑水,他们翘首期盼着,静待这一场闹剧的结局。
万钰彤竟在这样一个关头体会到了万家堡这一潭死水般悄寂的好处,她独自倚在窗边,信手摆弄着香几上的瓷瓶。暖风从敞着的轩窗缝边钻进来,瓶子里的蓝楹花枝随风轻颤着,她饶有兴致地伸手接住扑簌落下的花瓣,整个人神情恬淡而平和。
直到庭院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久未见到的人推开门闯了进来。
看清来人后,她原本脸上萦绕着的柔和笑意瞬间褪去,眸底波光凝成了尖锐的冰棱。
万景臣不得不止住了脚步,他扶着门定定地看着她,万钰彤推开手边的瓷瓶,带着几丝警惕地盯着他,他们之间连呼气声仿佛都凝滞了。
万景臣眉眼间浮着倦色,但仍掩不住他目光中迫人的攻击性和掠夺感。他率先打破沉默,踱了两步走到万钰彤面前:“钰彤,你当真这样没有心吗?”
听到这种无端指责,万钰彤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她的声音比面色更冷:“那你还来做什么?”
原先那句话话音还未落地,万景臣其实面上已露出悔色。但听到万钰彤这般讥讽他,他也不愿意立即就放软身段。
他迫近了过来,晦暗不明的眼神寸寸扫过万钰彤的面颜,他开口问:“我听绣房那边说,这段日子她们端吉服过来,你看都不看一眼。我们的婚事在即,你就这样不上心?”
在他靠近过来的那一瞬间,万钰彤本能地向后仰去。但听到他这话,万钰彤不由顿了顿细细品味了一番,才意味不明地开口问他:“婚事?”
她险些都要笑出声来,她都不知道到了这样的关头万景臣竟还挂念着这件事。
万家堡暗流汹涌,她的叔伯们也不是头一回这般对垒,放在平日确实不太好说结果会如何。但如今有祁宥从中添柴加火,只要万徇一倒,绝不会再有什么所谓的婚事了。
万景臣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虽不解,但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淡淡的不安。
他揣测着万钰彤心中所想,不由得语气放柔,在她耳边悄声问:“钰彤是在生我的气吗?是在气这段时间我没有来看你?可我每次见你,你总是不快,我才忍了这么长时间不来见你,可你竟真的也不来找我?”
见万钰彤的神情变得更加不可名状,他双眸乌沉地凝着她,片刻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掀唇道:“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
他们靠得极近,万景臣鼻尖甚至可以闻到浮在空中那久违的幽香,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万钰彤的手臂,炙热的掌温烫得她瑟缩了一下。
万钰彤来不及讥讽他,便如同惊弓之鸟般一边想要挣脱桎梏,一边失声惊叫:“滚开!别碰我!”
见状万景臣面色一沉,他握着万钰彤的手掌不仅没有放松,甚至又加了两分力道。另一只手还钳住了她的下颚,迫使万钰彤与他对视。
“我向你保证今后一定不会了,你莫再生气。”
而就在此时,窗外倏尔传来一阵急促的脆响,像是有人踩着瓦片从屋檐上掠过。
万景臣面色大变,疾声质问:“什么人?”
霎时他放开了万钰彤站起身朝窗外看去,庭院内空无一人,檐下无风,铃铎却微微晃动。他心中惊怒,难道是湮春楼的人又潜了进来?
他提剑欲追,一边还不忘叮嘱:“钰彤,你待在屋内千万别出去,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万钰彤木然地看着窗外他离去的背影,待她回过身来,果然看到门扇紧闭,祁宥站在屋内正中央。
“你若……”他打量着万钰彤的面色,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真的觉得难以忍受,我也可以现在就帮你杀了他。”
万钰彤神色漠然,注视了他片刻后她的脖颈深深地垂了下去,如同她沉甸甸的心。昏朦的日光从背后窗缝间漏了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把紧绷的弓。
“这么久都忍耐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祁宥垂眸凝睇了片刻才移开眼,万钰彤既都这般说,他便不再言语地撩袍坐了下来,提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万钰彤平定了心绪,很快察觉到祁宥今日有些异常,她支起身子,深呼了口气起身在他对面坐下,露出关切的表情开口问道:“表哥,你怎么了?”
祁宥闷声不语,他定眼看着杯中平静的茶水,握着瓷杯的手指指尖却微微发白,暴露出他正竭力压抑着心火。
万钰彤又靠近了些,更急切地问:“表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祁宥看了她一眼便侧身离她远了些,生硬地回答:“与你的事情无关,你不必担心。”
万钰彤又来到他另一侧,柔声宽慰他:“表哥向来运筹演谋,今日却这样心浮气躁,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祁宥想避开她,可她的声音无孔不入,像浸过蜜水的软刃般缠绵地刮着他的耳廓。他不由得抬眸与万钰彤对视,她脉脉地望着他,眸中一汪秋水映出他的欲言又止。
感受到他情绪的松动,万钰彤不疾不徐地也为自己斟满茶水,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表哥说要我不必担心,看来不是临安这边出了什么变故。那还能让表哥如此失神的事情,只有一件……”
窥见祁宥面色微变,万钰彤愈发成竹在胸,她将茶壶沉沉地压在台面上,幽幽发问:“难不成还是因为当年平陵山那场祸事?”
祁宥额角紧绷,片刻后他冷嘲道:“是,你的大伯真的是很有能耐。”
万钰彤闻言不由有些疑惑,她瞥向祁宥,见他唇角抿成一条线,缄默而出神的俊美面容缓和了他身上锐利的攻击性。但他眼神扫了过来,眸底堆积暗涌着殷红的光。万钰彤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她抿了口茶水,蹙着眉问:“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如何事发,表哥不是都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吗?大伯他又做了什么好事?”
祁宥看着她,他的这个好表妹看着对他关怀备至,实则漠然至极,心也比任何人都要冷硬,他也比其他人都更要清楚这张美丽的面容底下潜藏的勃勃野心。他深知她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更不是真的在意他的处境,除非她想从中获取一些什么东西。
他应当什么都不同她说,但眼下也没有其他人比她更适合,他心中憋着一股邪火冲撞着急于找到一个出口。
“当年以你的大伯为首的世家骤然发难,药谷蒙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连带着我们祁氏也一同孤立无援、众叛亲离。”
他将叛字咬得很重,万钰彤明白他的意有所指。她面上热切地等待着祁宥的下文,心里已经感觉到索然无味。当年背叛他们家族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那些勾结暗害的小人也在一个个准备收拾了,不知道这个便宜表哥又在恼什么呢?大男人成天磨磨唧唧的,真是烦死了。
“可我直到今日才知道,事实真相并不是如此。”
“哦?”听到这里,万钰彤才勉强打起一分精神,收敛了笑意追问,“那究竟是如何了呢?”
祁宥垂眸正对着万钰彤,鸦羽般的眼睫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启唇却未发一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见状万钰彤好奇心被提了起来,她耐着性子温言劝导道:“表哥,无论如何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了,早成定局,不过只是你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区别罢了。”
祁宥怔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晌才点头:“你说得对。”
“当年殷氏并没有出卖我们,是你大伯做的局。”
万钰彤一愣,她先是没有完全明白这件事究竟是如何能让祁宥困扰至此,继而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祁宥眼睛依然低垂着,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直视万钰彤,他竟然心中有愧。
在湮春楼培养起来的教主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除非……
“表哥,你……”万钰彤暗道不妙,据她所知平陵山一战之后,药谷覆灭,绛都春被指和魔教勾结,倒极少有人关注殷氏,到如今也和销声匿迹了般,江湖上甚至大多门派都不记得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世家了。
但祁氏自己不会忘的,对于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盟友,他们必定……
祁宥扯起嘴角,如她所料般开始自嘲:“你大伯这一番作为,真令我许多安排显得有些白费力气了。”
万钰彤叹了口气,她猜的果然没错,这些年湮春楼必定是做了不少报复殷氏的举动,骤然得知真相祁宥因此大受震撼心绪难平,但她并不赞同。
她目光沉冷地看着祁宥:“表哥觉得做错了?”
“只是觉得十分可笑。”
万钰彤松了口气,她笑靥温婉,声音十分笃定:“这一切发端原本就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道貌岸然狼子野心,错在他们。表哥就算是遭人蒙蔽,即使错了,也是对的,命数罢了。”
祁宥凝视着她,嘴角漫开浅淡的冷笑:“你说得对。”
说罢他起身离开,这一去,便接连好多日都不见人影。
直到这一日,更深露重,万钰彤正挽发梳洗,瞥见镜中掠过一道寒光。
她心下一惊,再一看便看到祁宥立在身后,他面如寒铁,衣袖下摆还挂着一串已经干涸的暗红色。
万钰彤立马辨出这不是祁宥自己的血,她惊疑:“表哥这是去哪里了?”
“从前埋下的线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他答得轻描淡写,“去见了两位故人。”
“什么人?”
“药师。”
闻言万钰彤愈发诧异,她联系前言立马想到了关窍:“药谷遗孤?”
药谷居然还有遗孤?那为何这么多年隐而不发,完全没有丝毫动作?
祁宥手指掸了掸衣袖,轻而易举地拂去了几粒灰尘,他回答:“是啊,可惜他们完全忘了旧事,一心遁世隐居。也没有什么用处,就不必留了。”
“这又是为何?他们不想报仇吗?”万钰彤难以置信,她盯着镜中祁宥细微的面色变化,嘴里为他忿忿道:“哪怕他们站出来为当年的事情分辨两句,表哥你也不会一个人承担污名这么多年。”
祁宥面色淡淡的,嗤笑:“缩头乌龟,苟且偷生,不敢见人。”
他上前走了一步,同镜中的万钰彤对视:“没有他们,我们照样可以成事。”
万钰彤心头一跳,她勉强压抑喜色,问:“表哥准备动手了?”
“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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