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白金波沉着一张脸,缓步走在警署大楼的走廊上。迎面走来两个警察恭敬地向他问好,可他理都不理,冷着脸与他们擦肩而过。
两个警察有些奇怪,觉得他们署长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他并不关注下属对他的看法,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还沉浸在昨晚对江月楼的愧疚,以及对展君白的恐惧中。
他走到办公桌前,看着自己的桌牌,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将桌上的文件夹通通扫落在地。就在他准备拿起茶杯往地上砸时,突然传来敲门声,秘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署长,有个自称是《景城日报》记者的楚小姐,想采访您。她现在在楼下接待室,您看……”
白金波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思索片刻,回道:“让她上来。”
没一会,楚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公事公办地介绍着自己。
“白署长,您好,我是《景城日报》的记者,楚然。之前采访过江月楼江科长。今天冒昧前来,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白金波漫不经心地起身,引导着楚然走向沙发,问:“你想采访什么?我很忙。”
“我想跟您聊聊江月楼。”
楚然的话刚落音,白金波就停下脚步,转头紧紧盯着她。“月楼已经离开警署了,没什么好聊的。”
“他人是不在,但心在。”楚然平静地与白金波对视,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坦然。
她见白金波已经在沙发上落座,便也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我见到江月楼了,也知道了你们的计划。”
白金波眼神一凛,判断着她话里的真假,还在装糊涂,“计划?什么计划?楚小姐误会了吧。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明白。”
“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今天来,是帮月楼转告您一个重要情报。他已经确认了三爷的身份,是财政司司长展君白。”
展君白这三个字令白金波心情复杂,百感交集,却唯独没有意外。
楚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您一点都不意外?”
白金波笑了:“你空口白牙毫无证据的一句话,我凭什么相信?还有,如果这个消息是月楼告诉你的,他为何不亲自联系我?楚小姐,我可从没听他说起过你。”他见楚然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继续道:“如果来的是陈余之,我或许还会考虑这情报的真实性。但至于你,楚小姐,不好意思,我要忙了,请回吧。”
白金波说完站了起来,准备回到办公桌前,楚然紧随其后,快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灭门案是假的,去精神病院也是假的,包括杀陈余之都是假的。这一切全是您和江月楼的计划,是为了让展君白相信,江月楼的的确确脱离了警署,与您决裂,成为一个可以争取的力量。这些,应该够了吧。”
白金波看着执拗的楚然,叹了口气,终于点头承认。“他人在哪儿?”
“不知道。我通过报纸留下线索,和他匆匆见了一面。他让我转告您,提防展君白。”
白金波苦笑着:“提防?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难呐。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楚然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没有,他说会再联系您的。”
说到这,楚然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不好久留,向白金波告辞。
“白署长,我该回报社了,祝你们计划早日成功。”
白金波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问:“你刚才说杀陈余之是假的,那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暴露的风险?”为免自己看起来过于急切,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月楼的生死,可都系在他身上。”
楚然不疑有他,和江月楼一样对他完全信任,将他们的安排和盘托出。“陈医生暂时落脚在我租住的公寓里,很安全。”
白金波颔首,目送着楚然离开。他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片刻,最终叹气道:“月楼,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他说着,拿起了电话,拨给了展君白,将楚然到访,以及陈余之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他。
展君白挂了电话,喃喃自语:“楚然知道了,有点麻烦啊!”
他还未对楚然死心,这下看来是不可能赢得美人心了。
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吩咐邱名找个眼生的人送到楚然的公寓。
信不是写给楚然的情书,而是准备给陈余之的大礼。他相信,陈余之看到了这封信,不会置之不理的。
一想到这里,展君白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戏又要上演了。
他一高兴,忍不住去了关押玉堂春的地下室,两人自然没有好言好语,气得玉堂春当场咳出血来。
展君白唤来医生替他诊治,医生建议提前准备棺材、墓地,已经挺不了多久了。
他心里不觉有些失落,对邱名说:“你去安排一下,棺材就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吧。”
此时,陈余之一个人待在楚然的公寓里,在餐桌前摊着一张景城地图,一边画着一边分析,不时圈出几个关键的地点。他现在伤未痊愈,帮不上其他的忙,只好暗自思索,一旦事变,哪些位置是最有可能被拿下,也算帮江月楼一点小忙。
忽然,门口传来窸窣的声音。他停下笔,仔细听了听动静,警惕地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
一封信正从地板上的门缝里塞进来。
他不能开门去查看,以免暴露身份,便将信捡了起来,等楚然回来再做打算。
这封信信封上写着“楚然亲启”四个字,他也没多想,顺手放在桌上,继续研究地图。
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时辰,餐桌上的水杯空了,他起身倒水时,不慎将那封信拂到了地上。
他连忙腰去捡,无意间看到信封反面右下角的一个小图案,瞬间愣在原地。
那是一朵不怎么起眼的小花图案,画法稚嫩生疏,像是孩子的画作。但如果将信封转个方向仔细看,那个花朵的形状分明就像一个“可”字。
陈余之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图案,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和可盈在一起的画面。
那时可盈刚学画画,有事没事就趴在桌前画着,还时不时跑到他面前展示。有一次,她画了一朵小花,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哥,你看,这个花骨朵的样子像不像可盈的可字?”
他当时仔细看了看,觉得的确像,便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那个像“可”字的小花又重新出现了,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已经等不及楚然回来了,迫不及待拆开信封,想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信纸上并无长篇大论,仅仅一行字,一眼就看个明白。
欲见可盈,独自前来,齐西路328号。
陈余之死盯着这行字,喃喃道:“可盈……可盈还活着?”他呆愣片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到了约定的地点,陈余之一眼就看到展君白的背影,脸上浮现出犹豫、挣扎的神色,迟迟没有上前。
展君白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浅笑吟吟地转身,仍旧一派正人君子的风度。
“陈医生,既然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
“是你写的信?”陈余之眼见已经无法回头,干脆大步上前,情绪激动。他见展君白微笑点头,又上前一大步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领口,逼问:“可盈在哪里?她还活着?”
展君白云淡风轻地拂开他的手:“陈医生,别太激动,大病初愈,对身体不好。”
“她人呢?”陈余之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展君白整了整被他弄皱的衣领,收起了笑容,“想见你妹妹,可以。陈医生,做个交易吧。”
“我不是商人,不会做交易,我只要可盈。”
展君白冷笑起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了。要想得到,总要付出些什么。”
“你是三爷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你把可盈还给我,我带她离开景城。”
“这个好像不太够,筹码轻了点。”
陈余之蹙眉:“那你想要什么?”
展君白看了眼陈余之心口中枪的位置,“江月楼开枪的时候,很心痛吧?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伤害的感觉,一定比死还难受。这种痛,我要让江月楼也亲身感受一下。我要他人死,心也死。”
这恶毒的语言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余之心上。
“我要你,约他见面。然后,杀了他。”
“我做不到。”陈余之斩钉截铁地摇头。
“不,你做得到,为了……可盈。”
“我不会背叛他。”陈余之挣扎片刻,痛苦地做了决定,转身就走。
展君白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可是你放弃了你妹妹,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正焦急地喊着哥哥。
陈余之听出是可盈的声音,慌忙转身寻找,终于在一辆缓缓开来的汽车后座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
陈可盈被邱名控制着,可怜兮兮地扒在车窗上,一双泪眼看着陈余之。
这是最好的刺激,陈余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撑着未痊愈的身体坚持跑向陈可盈。
可就在兄妹俩的距离越来越近,两只手几乎就要握在一起的时候,汽车突然发动,快速远去。
陈余之追了两步,撕心裂肺地喊着妹妹的名字。可惜一切都是徒劳,这种失而复得的打击动摇了他的决定。
展君白笑吟吟地走过来,看着情绪几乎崩溃的陈余之,继续蛊惑:“为了江月楼,你确定要放弃她吗?那一声声哥哥叫得,我听了都心疼。”
一时间,陈余之左右为难,内心犹如天人交战。
“不要试图再用假死这种把戏来骗我,约的时间和地点都由我来定。你要做的就是开第一枪,让他生不如死的一枪。即便你枪法不好,没打死,没关系,我会带很多人等着,每人补一枪就是了。”
陈余之终于抬起头,愤恨地盯着展君白,骂道:“你做这么多恶事,就不怕下地狱么?”
展君白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在乎生前事,不管身后名。下地狱也好,上天堂也罢,都是虚的,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是实实在在的。”
陈余之盯着他,满心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展君白抬起手腕看表,“我给你最后一分钟时间考虑。倒计时了。”然后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陈余之的痛苦和煎熬。
“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展君白有问必答:“在汽车爆炸,假可盈死之前。”
陈余之感到意外,继而又愤怒起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设计这一切?”
展君白纠正他话中的错误:“准确来说是设计江月楼。你最初其实并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之所以把你也算进来,是因为我发现,你和江月楼的特殊关系。你是他唯一肯交心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他一切秘密的人,他的病,只有你能治。一个健康的,有人一起并肩作战的江月楼,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
“所以你故意让人伪装成可盈,骗过江月楼的眼睛,又安排了杀手,调虎离山,引燃汽车,让她死在我眼前,离间我们。”陈余之替他补充完整。
展君白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大方承认:“没错。只可惜,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没有把她的死算在江月楼头上,反而成为兄弟。”
“你算得了一切,算不出人心。”
展君白对陈余之的话一笑了之,又抬腕看时间:“还剩五秒。对了,找到可盈的时候,她在马六甲的妓院。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谁都不认,除了你。”
随着展君白的描述,陈余之心疼极了,心里的选择也有了痛苦的偏向。
“时间到了。陈医生,你的答案呢?”
陈余之狠狠心,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时间,地点。还有,枪。”
“别急,我会准备好一切的。”展君白嘴角上扬,露出胜利的微笑。
被困在旅馆里的江月楼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被人计划好了,还在思索着楚然是否已经联系了白署长,又怎样才能套出军火库的位置。
有服务员进来送报纸,他不在意地翻看着,发现广告栏里有和上次相似的信息,只不过换掉了约定地点的名字。
他立刻紧张起来,走到门口,见刚才送报纸的服务员还没走远,扬声将他叫了回来。
“你送错了,不是我订的报纸。”
服务员满脸抱歉:“不好意思,先生。”
他正准备走向茶几拿报纸,就被江月楼一记手刀打在颈脖上,毫无防备地昏了过去。
江月楼迅速换上他的衣服,在程勇眼皮子底下蒙混出了旅馆,一刻不停地赶往暗号约定的地点。
那是城郊一处湖心亭,平时很安静,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陈余之已经等候在那里,心事重重地发着呆,既想快点看到江月楼,又不想他来,内心充满了矛盾。
没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回头,看到江月楼谨慎地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俩见到对方几乎是同时开口,都关心着对方的状况。
这句话后,两人又安静下来,对视着,一个满怀歉疚,一个内心煎熬。
片刻后,江月楼率先开口:“对不起。”
“因为那一枪吗?”
江月楼沉默地点了点头。
陈余之笑了,笑容中并无怪罪,有的只是悲凉。
不远处的高层建筑物上,展君白手持望远镜,正看着江月楼和陈余之的互动,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长时间在外,江月楼不是很放心,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问陈余之:“展君白的人盯得很紧,我不能呆太久。找我来有什么事?”
陈余之目光复杂,右手缓缓插入口袋中,触摸到手枪的冰冷,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楚然已经联系过白署长,告诉他三爷的事了。”他艰难地开口,浑身微微颤抖。
江月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就这个消息?”
陈余之点了点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以江月楼对陈余之的了解,断不会为了说句话就冒险约他见面。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浑身上下仿佛都布满了抗拒、心虚和恐惧。
“你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陈余之平静地回答,努力克制内心的慌乱。
江月楼见他逃避,忍不住向他走近一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余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不管什么事,我们兄弟一心。”
陈余之闻言抬起头,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轻声对他说道:“恨君不似江楼月,只有相随无离别。月楼,我们终归还是要分开的。”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上却空无一物。
江月楼一愣,再近一步,低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余之的目光瞄向远处的建筑物:“展君白全部都知道了。”
江月楼大吃一惊,瞬间有些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就在周围对吗?”
“他抓了可盈。”
江月楼双眉紧锁,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意外,直愣愣地看着陈余之。而陈余之也终于不再躲闪,回望的目光坦然平静。
“你来杀我?”江月楼瞬间明白过来。
“今天我们俩必须死一个。”
说到生死,江月楼反而笑了:“别急,让我想想。”
陈余之也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我想好了。月楼,可盈托付给你了。”他说完,猛然从口袋掏出枪来,却被眼疾手快的江月楼一把抓住,两人争夺着,身形剧烈扭动起来。
身在高处的展君白放下望远镜,眼睛转向狙击枪的瞄准镜,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忽然一声枪响,定格了那两人的动作,片刻后,江月楼率先退后两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鲜红的血液正慢慢从衣服里浸出来。
陈余之的双目被这一幕染红,再也握不稳手枪,任它从手里掉落下去。他抢身上前扶住江月楼,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想阻止更多鲜血涌出。
“我帮你止血。”他没察觉眼中已有泪珠滴出,一心想要医治江月楼的枪伤。
可是,他的话才刚落音,又是一声枪响,江月楼浑身一颤,后背又中了一枪,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扑倒在他身上。
他随着江月楼身体滑落在地,满心自责和懊恼,还有深深的绝望。
“他要挟你?”江月楼已是奄奄一息,虚弱地问道。
陈余之哽咽着:“月楼,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下辈子,我还给你。”
“不用还,一枪抵一枪,扯平了。”江月楼勉强扯出笑意,很快就咳出血来,溅在陈余之身上。他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说出了情报:“他们……他们起事的日子……定在除夕……”
与此同时,展君白已经带人从建筑物内出来,飞快地向着湖心亭跑去。
江月楼很快发现了这帮人的动静,拼尽最后的力气,推开沉浸在痛苦中没有防备的陈余之,朝着湖心亭外翻入刺骨的湖水中。
他刚刚落水,展君白就冲进湖心亭,赶到围栏边,毫不迟疑地对着水面开枪,一连串子弹射过水面,砸出层层水花。
陈余之根本不忍往水里看,仿佛丢了魂一般跌坐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痛苦地闭上眼睛,仍由泪水静静地往外淌。
展君白根本不理会他,冲着下属喊道:“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除邱名和孙鹤英外的几个下属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找寻江月楼的踪迹。
展君白转身,这才有工夫冷冷看向陈余之,见他悲伤过度,竟咳出一口血来,嘲讽道:“怎么,这一枪开完,你好像比他还痛苦。”
陈余之根本不想同他废话,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站起身,平静地对他说:“交易的条件我已经完成了,轮到你了。”
展君白走到他面前,厉声问:“他落水前,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一枪抵一枪,扯平了。”
“没说别的?”展君白对他的回答表示怀疑。
陈余之缓缓摇头,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展司长是不信我,还是准备过河拆桥?”
展君白盯着他片刻,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和反应,没发现可疑之处,“带可盈离开景城,永远不许回来。”说罢,对邱名使了个眼色。
“陈医生,走吧。”邱名指了指停在对面的汽车。
陈余之跟在邱名身后,一步步离开湖心亭,心情沉重,眼前晃动地全是江月楼中枪时那个惊讶的眼神。
月楼,我对不起你,我替你报仇,等着我。他心里想着,眼中匿藏着滔天仇恨和怒意。
火车站附近,行人来往如织,间或传来几声火车的轰鸣。
“可盈人呢?”陈余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忍不住问道。
邱名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街对面驶过来的汽车,正巧停在他们面前。
车上的司机拉着拼命挣扎的陈可盈下车,她的小脸上布满了惊惧。
陈余之看到妹妹,再次激动起来,迫不及待朝着陈可盈奔去。
此时,陈可盈也看到了哥哥,竟狠狠咬了司机的手,迫使他松开,迎了过去。
兄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陈可盈搂住陈余之的脖子,在他耳边放声大哭。
那哭声使得陈余之也泪流满面,不住喃喃道:“可盈,哥来晚了……”
陈可盈抽噎着:“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不是你的错,是哥哥没能照顾好你。”
站在一旁的邱名忍不住咳嗽两声,提示陈余之注意时间和场合。
陈余之起身,紧紧牵着陈可盈的手,警惕地看向他。
邱名拿出两张火车票递过去,吩咐道:“半小时后,有一趟去苏州的车。”
陈可盈正在抹眼泪,看到火车票天真地问:“为什么要去苏州?景城才是我们的家。”
陈余之低头看她,冲她宠溺地笑了笑:“不管去哪里,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家。”
陈可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笑开了。
邱名无意看两人兄妹情深的戏码,离开前叮嘱道:“别忘了你答应三爷的承诺。”
陈余之淡淡点头,牵着陈可盈头也不回地往火车站走。
刚才送陈可盈过来的司机早被嘱咐过了,一定要看到两人上车才能离开,所以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火车站候车厅,兄妹俩正在等候发车。
陈可盈又回到哥哥身边,满心欢喜,可见哥哥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有些担心,小声问:“哥,你不高兴吗?”
陈余之转过头,勉强冲她笑笑:“高兴,哥哥终于找到你了,怎么会不高兴。”
“可你的眼睛里装了很多心事。”
这童言童语再次令陈余之痛彻心扉,茫然地呢喃:“可盈,哥哥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那就去改正啊。你教我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余之苦笑着摇头:“来不及了。”
“你又没有去试,怎么知道来不及了?”陈可盈站了起来,拉住了哥哥的手。
陈余之看着纯真的妹妹,心思一动,问道:“可盈,假如一辆火车开过来,两条轨道,一条轨道上是你仅剩的亲人,一条轨道上有很多很多人,火车不管开向哪一条轨道,都会有人伤亡。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陈可盈眨巴着眼睛,思索着:“让司机叔叔停车。”
“历史的车轮是没有办法停下的。”
“那……我会选择让更多人活下来。”
“为什么?”陈余之看着她,很是惊讶。
“我失去一个亲人,是一份伤心。另一条轨道上的很多人有很多个亲人,亲人失去他们,有千千万万份伤心。”她天真单纯的回答敲打着陈余之的心,一走了之、重新开始的想法有些动摇了。
这时,陈可盈问:“哥,我就是在另一条轨道上的人,对吗?”
陈余之摸了摸她的头发,算是默认。
“那我们在火车伤害到那些人之前,把司机叔叔拦下来,好不好?”
陈余之被感动了,陈可盈并不知道拦下司机叔叔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善良的本心驱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从前,他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变了?为什么?
他含着泪看着陈可盈,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地说了一声好。
“开往苏州的列车即将发车,请各位旅客检票进站。”
广播在这时响起,陈余之起身,牵着陈可盈朝着检票口走去。
不远处,司机盯着陈余之和陈可盈的背影,确认他们确实走进了站台,这才转身离去。
没一会,准备登车的旅客陆续走进检票口,候车室渐渐空旷起来。仅剩的人群中,陈余之牵着陈可盈逆着人流走了回来,四处观察,没看见一直监督他们的司机,便朝着门外匆匆而去。
他先将陈可盈安顿在慈安小学校长高韵那里,解除后顾之忧,这才回到楚然的公寓。
此时,楚然也发现了报纸上的暗号,不明白陈余之为什么要背着她冒险联系江月楼,急忙从报社赶去暗号所示的地点。
湖心亭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地上的斑斑血迹告诉她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甚至想象这些血迹是两人持枪对峙,射中对方留下的痕迹。
不会的,他们如此信任彼此,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扭头跑走了,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人,只好先回了公寓。
在公寓门口,她正巧撞上赶回来的陈余之,拉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并无新伤,总算松了口气。
“我看到你在报纸上登的广告了,怎么回事?江月楼呢?”她急切地问道。
陈余之沉默地望着她,满眼愧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楚然心里不好的预感更重了,追问道:“我去了湖心亭,地上有血。江月楼是不是受伤了?”
“他……死了。”陈余之知道无法隐瞒,艰难地开口。
楚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谁死了?”
“江月楼。”
“怎么可能?我不信。”她听着这个名字,下意识否认。
陈余之闭了闭眼,浑身虚脱一般靠在墙上,“我亲眼见到的。”
见他一脸颓然,楚然终于开始试图接受这个事实,眼中顿时雾蒙蒙一片,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展君白下的手,是不是?”
“是我。”陈余之垂下头,声音轻而痛苦。
“我这就去找他!”楚然没听清,转身就往外冲,经过陈余之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开枪的人,是我。”陈余之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拔高了不少。
楚然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确认:“你杀了江月楼?”
陈余之痛苦地点头。
毫不犹豫的,楚然一巴掌狠狠打在陈余之脸上。陈余之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内心比楚然更难以接受。
此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楚然咬了咬牙,暂时放下愤恨,拉着陈余之快速闪身回到公寓。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楚然才重新开口,声音喑哑。
“陈余之,给我一个理由。”
陈余之脑子里很乱,根本也不想替自己解释,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为了可盈。”
“你妹妹?她不是……”楚然彻底愣住了。
“她没有。她还活着,在展君白手上。”
“展君白用可盈要挟你?”
陈余之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边是至亲之人,一边是出生入死的挚友,楚然瞬间理解了陈余之的难处,不觉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的选择。但我不会原谅你。你走吧,这个仇,我会算在展君白身上。”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不奢求江月楼的原谅。”陈余之抬起头,意志坚定地说:“我留下,目的和你一样,复仇,还有救人。月楼死前,告诉我一个消息。”
楚然不觉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陈余之,等着他的下文。
“展君白会在除夕起事。楚然,我们合作吧。维护景城是月楼最大的心愿,我要替他守住景城。”
楚然沉默不语,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她拿出纸笔,说道:“总觉得这件事还有疑点。你把经过仔细说一遍,我们捋一捋。”
“昨天下午,我在研究景城地图的时候,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一封信来,上面写着楚然亲启。我没打算拆,毕竟这是你的信件。但我居然在信封的背面,发现了可盈画的一朵小花!我懵了,打开信封,里面写着:欲见可盈,独自前来,齐西路328号。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楚然一边记一边思索:“送信人是谁?”
陈余之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以防万一,我没有开门。”
“等等。”楚然突然想到什么,神情一怔,“展君白怎么知道你还活着?甚至还知道你住在我这里?”
“没错,的确有纰漏。”陈余之也严肃起来,“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可盈身上,疏忽了这个问题。”
“知道你在我这儿的只有一个人,白署长。难道是他泄的密?”楚然分析着。
陈余之连忙追问:“你们上次都聊了些什么?谁把话题引向我的?”
楚然仔细回忆了一会,面色凝重:“是白署长主动问起的。”
陈余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有很大嫌疑。”
“可怎么会?这个计划,不是只有他和月楼两个人知情吗?”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陈余之起身,来回踱步,宣泄心中的焦躁。“本来我还有个疑问,展君白怎么会突然怀疑到月楼的卧底身份,现在看来,应该是他策反了白署长,从白署长那里知道了全部的计划,又利用我们对白署长的不设防,知道了我的位置,继而送来那封信。”
两人对视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担忧。
楚然算了算日子,有些担心:“展君白心思缜密,善于伪装,不好对付。而且,我们时间不多了,距离除夕,就剩几天时间。”
“单凭我们两个恐怕难以和他抗衡,最好能通过政府,或者军队,联手行动。”
这个办法楚然并不赞成,“展君白还有个可怕的地方,他悄无声息地布下这盘棋,我们根本分不清谁是他的棋子。最近景城内职位更迭频繁,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展君白在暗中将自己的人送到位置上,为的就是起事这一天。”
陈余之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点头道;“的确,连白署长都能为他所用,其他人也未尝不可能。”
“我有个冒险的想法。”楚然突然说,“我和展君白结婚,他一直在追求我。”
“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陈余之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时间不多了。”
陈余之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为了月楼,你真的付出太多了。”
“不全是为他,还有景城的百姓。”楚然淡然地笑了笑,“我如果能够顺利接近他,可以想办法套取更多的情报,我们里应外合,摧毁他们的政变计划,这也是月楼的心愿。”
“提出这个方案,你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陈余之一针见血戳穿她的决心。
“那不重要,我只想给月楼报仇。”
陈余之看着意志坚定的楚然,伸出了手:“算上我,一起复仇。”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达成一致,眼中同时迸发着复仇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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