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且行且丧

真正专注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晏融戴着她的全套防护装备在炉前敲敲打打，不觉汗湿了衣衫。

        龚大娘来喊她吃饭的时候她刚刚琢磨出了点眉目，去吃饭的路上就一直惦记着，打了饭也神思不属地胡乱往肚子里塞。

        龚大娘坐在晏融边上，刚想和她聊天，就见她径直把一大块姜塞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北地严寒，这年月又没有辣椒，为了祛寒，厨子是拼了命的往菜里放老姜，不幸中招的小晏娘子眼泪汪汪地呸呸往外吐，什么黛金，什么兵器，全都顾不上了。

        钟玄进房间的时候，正有大群的匠人与兵卒间杂着坐着，个个捧着大碗狼吞虎咽，角落里却坐着粉面桃腮的小娘子，双眸水润，唇若丹霞，在一众糙汉中别提多显眼。

        晏融在龚大娘抑制不住的笑声里抹了把泪，太辣了，真是的！她泪眼朦胧间无暇四顾，有人却按捺不住大踏步走了过来。

        钟玄从旁边扯过来张凳子，坐在了晏融这一桌。这桌本来只坐了龚大娘和晏融两个女匠人，他坐下之后周围聊天闲扯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晏融暗自翻了个白眼，阴魂不散啊，怎么哪都有他？她是这么想的，钟玄也一样。

        “阿融，你怎么来这的？”钟玄剑眉蹙起，脸色有些阴沉。

        晏融不太想理他，但他目光灼灼，盯得她有点食不下咽。她放下筷子，“我过来自是有原因的，和你无关。”

        钟玄看着同样沉着脸的小娘子，又气又想笑，还是这样子的爆脾气，一点都没变。其实他隐隐能猜到晏融的来因，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娇滴滴的小娘子肯来北地吃风沙。

        若她肯求一求他，他愿意去元帅那里讨个人情，免除她的差事，依旧回都城做万事顺意的闲散客。钟玄看着晏融，眼睛里是他自以为的情深似海。

        有些感情注定得不到回应，现在的小晏娘子只觉得他碍眼兼多事，和他多说一个字都要心疼一下不情愿的自己。

        当年读书时同门师弟就吐槽过她，“晏师姐简直自带教导主任气场，胆小的都不敢过去和她说话。”讲句公道话，晏融前世的长相也不差，端庄大气，奈何科研搞的久了，总有种较真的劲，尤其遇上未解的难题，更是看谁都带着几分严肃，自带一副吓哭小孩的班主任表情，美色完全泯灭于气场之下。

        曾经习惯了被敬畏的日子，这一世，小晏娘子仍会时不时很没数地以为自己还是气场强大，作风犀利，足以威震顽童。

        自知之明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可惜晏融和钟玄都没有，晏融高估了她的威慑，钟玄也低瞧了他的动心。

        晏融皱着眉头继续吃饭，不肯再说半句话，龚大娘不断打量着钟玄，好奇中又带点敬畏，一旁吹牛神侃的汉子们声音都小了几分。钟玄有心与晏融多说两句，又顾及着彼此的身份与特殊的地点，他一时兴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坐过来已是唐突。

        没奈何，钟玄纵有万般柔情，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份，爆脾气的小娘子显然此刻也不会做个知情识趣的人，钟校尉的俏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

        暗暗叹了口气，钟玄起身离开，小晏娘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晏融把剩下的饭菜扫进嘴里，两腮撑得鼓鼓地，正好可以不用讲话。龚大娘无语地看着晏融，她早就发现了，这家伙长了个能骗人的漂亮壳子，内里却是很有几分古怪脾气。

        吃完饭回到工房，被炉火热气一熏，困意上涌，龚大娘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抹掉眼角的泪花，偷偷靠在门后打了个盹。

        隔壁间里，晏融忙得热火朝天，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风箱也拉得呼呼响。

        难得的灵光一闪，让困扰晏融数日的问题终于有了点眉目，就是守着炉火干活，防护装备太憋得慌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更天前做出来个半成品，晏融把门开到最大，散一散屋内的浊气，她长舒一口气，摘掉了沾满汗水的护目镜和口罩。

        此时正是朗月当空，如水的银光泻满衣衫，风很大，吹得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晏融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这是一柄她找来练手的双刃匕，粗糙破旧，刀尖早就断掉了，有半边刃口在打磨完之后成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绿，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晏融蹙着眉头，从柴堆里扯出半块木头试了试刀，被她加工过的这半边刀刃要比另一侧锋利一些，硬度和柔韧度都有所提高，只是没办法分辨这镀层到底是不是黛金。她仔细回想着那柄马刀的样子，似乎颜色有几分相近，但又不太确定。

        愁啊，换了个世界，连知识也要再更新一版，人生何其多艰，小晏娘子恨不得对月长叹。

        两旁的工房里，有匠人仍在熬夜干活，营中对他们这批匠人管束很严，惟独在作息上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夜间干活。对于此项伪福利，晏融颇为诟病，暗自吐槽了数次剥削无处不在。

        吐槽归吐槽，灵感真来了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熬夜，不过默默把明天的起床时间定到了中午，夜要熬，觉也是要睡的，我辈咸鱼从不亏待自己。

        对着刀纠结了一会，晏融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睡觉，明天再找老师傅们请教。

        离工区远些的地方一片肃静，有挎着刀的士兵来来回回巡逻，少许营帐中尚有烛火摇曳，远方的黑暗里淹没了不知多少东西。

        回到自己军帐时，龚大娘正在酣眠，床边给她留了半盆干净的清水。晏融轻手轻脚洗漱过后，竟有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睡不着的原因讲出来有点可笑，不过是她穿越之后的“每日一丧”，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与物和看不见的未来，让小晏娘子在摆脱996的阴影之后又陷入了另一重焦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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