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无爱无怖
那位天下最尊贵的人,再次冷冷地开了口,
“传朕口谕,云贵人身体不适,住处不便将养,即刻移宫----”
福晋的声音急切响起,“万岁爷不可。如此月份,怎能轻易移动孕妇?还请万岁爷息怒。”
她又说,“穆特步,我与王爷协商一刻,你去偏厅稍待。”
那位侍卫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地告退了出去。福晋又让众侍女告退。我与铃兰,见弘旺阿哥、许姑姑与诺如郡主也行礼告退,便也行礼,预备退下。
那位“雍亲王”神色不虞地说,
“谁准许你们退下了?继续坐下,吃饭。”
我们又慌忙入席坐下。我拿起了碗,继续往嘴里努力扒拉着饭菜。铃兰也手忙脚乱地给我夹菜。我瞥见对面三人,也重新入了席,轻手轻脚地吃起来。
在我左手边,我看到福晋好象伸出了手,握了那位一国之君的手片刻。
她温柔地笑了笑说,“我看,此一事,倒不如请孩子们来说说,应该如何处理?”
我一怔。
福晋说,“也不必对孩子们讳言。现在,君父的一位伴侣,临产之际,身体出现了危急景象,来请君父今夜前去探望。孩子们认为,应该如何应对?”
这是可以随便妄议的事吗?我心下大惊。
让我惊讶的是,那位“雍亲王”的语调,竟然变得有些和缓了起来。
他淡淡地说,““伴侣”?福晋太抬举了此人。确实不错,可以问问小子们。弘旺,如若是你今后身临其境,你将会如何办理?”
被他点名的这位小贝勒爷立即离开了坐席,行礼答道,
“儿臣万万不敢罔顾人伦,妄议母妃。如若是儿臣的将来。如若是儿臣有妾室如此行事,儿臣心中亦会大大不喜。早不请,晚不请,为何等到掌灯时分再来相请?只是,考虑到事关子嗣一事,儿臣或许还是会前去探望,片刻便回。临行之前,儿臣也会安抚好自己的妻子,叫她莫要多心。”
“雍亲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福晋点头说道,“弘旺的这番回答,中规中矩。毕竟临近生产,关系到孕妇与胎儿的身体安危,还是谨慎一些为好。莫要留下遗憾。”
弘旺贝勒爷躬身说,“儿子愚钝。多谢阿玛额娘的教诲。”
然后他重新归坐。
我能感到,这位小贝勒爷的目光,又向我的方向射来。
我默默地看着桌布上的云锦花纹,仿佛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福晋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她问我,我觉得,应该如何办理?
我惊慌地抬眼看了她一下。视线触及了她的夫君,和侧对面那位默默凝视着我的小贝勒爷。
“雍亲王”看了一眼他的福晋。我也讶然。这种事,福晋主张要问“孩子们”,也只需问对面那位尊贵的贝勒爷便是,怎会问到我这一介女流之辈的头上?
我又能如何说?希望夫君看在我腹内他至亲骨肉的份上,可怜可怜我,来探我们娘儿一眼?
不!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自愿引颈就戮,将自己置于那样悲惨的境地?
我娘受了一辈子的侮辱和苦痛还不够,还要我这辈子,再去重复一遍她的人生履历?
我的浑身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虽然心中难捱,到了最终,我也只是用有些破碎的声音勉强说道,
“莲儿亦愚钝。莲儿时常在想,人,还是不要成婚的好。”
福晋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担心的语调。
“莲儿,你小小年纪,怎会这么想?”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我能感觉到,此刻屋内诸人,俱都朝我看来,视线如炽。
铃兰站在我的身侧,她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催促我回答福晋的问话。可是,我的气息不稳,若再开口,必是破音。况且,我也不想过多解释。所以我不再开口,只是低头不应。
过了一会儿,铃兰小声地说,“我家格格,必是要说她平日常吟诵的句子。”
那位“雍亲王”的声音,静静地响了起来,
“什么句子?”
这是今晚,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第一句直接问及我的话。我不觉紧张地拉住了铃兰的手。
铃兰嗫嚅道,
“我家格格常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是的,多亏了还有铃兰,此刻能替我发声。也只有她,最明白我的心。
我感激地凝望着她,握住了她那温暖的小手,一时无语。
福晋也伸手握了我的手一下,她的手,温润如玉。
她神情关切地问我,“莲儿,你是否还是脚痛?连带着心绪不佳?”
我低着头,摇了摇头说,“搽了药,完全不痛了。多谢福晋的关爱。”
“雍亲王”以一种冷峻的腔调说道,“小小年纪,故作深沉。作此惊世骇俗之语,甚为不妥。福晋,你还须严加管教!让她今后再莫对人言。”
他的话音未落,福晋抬了手。她微笑着说,
“王爷,可不带这样的。得准许孩子们畅所欲言啊,否则,他们今后心里有话,可就不对我们说了。”
那位“雍亲王”冷哼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
我能感受到,我斜对面那位小贝勒爷热切的目光,又向我投射过来。一开始,我有些不敢回视。但是,我所言即是我心中所想,想来是坦荡而无愧于天地,又有什么不敢看的呢?于是我抬起头,淡然地向对面瞥了一眼,扫过了他的视线。我并未久留,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有一些怀疑与震惊,也有一些慌乱与失措。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我想,我这个冷淡的信号,他应该还是听懂了吧。
我稍稍放下了心来。
沉默了一会儿。诺如郡主举手,她刚刚嚼完了半只鹌鹑腿,小嘴儿吃得油光发亮。她朝她的皇阿玛与福晋说,“现在轮到宝宝说了吧?”
众人不觉一愣。福晋忙道,“宝宝年纪小,就不用说啦。”
诺如郡主嘟起了嘴说,“为什么?宝宝知道怎么办。”
福晋只好敷衍地说,“那,诺诺想说什么?”
这位小小郡主说,“阿玛今晚在家。有人来请他,到白天他平常去的地方。今天爬山太累了,所以阿玛不愿意去。宝宝觉得,干脆就送点礼物给那个人吧?额娘说过,礼轻情义重。”
福晋听了这话,笑着说,“嗯,宝宝的这个主意,其实还不错。那送什么礼好呢?”
我们不觉看向了坐在上首的那人。
郡主的这位皇阿玛,此时有点置身事外的样子。
诺如举起了她碗里的另外半只鹌鹑腿说,“这个肉好好吃。送一点给那个人吧?他肯定爱吃!”
福晋与许姑姑禁不住都笑了,桌上的气氛好象一下子又轻松了起来。
“雍亲王”淡淡地开口说,“郡主言之有理。”
许姑姑匆匆起身。不到片刻,那位虬髯侍卫跟在她的身后,大步流星,走进了厅内。
只听这位“雍亲王”说,“穆特步,将这桌上的饭菜,赏赐几碟进宫去。传朕口谕,今后如若再有雷同事件,朕会请那人,去到一个适合静心休养的处所呆着。”
穆特步低头肃穆地道,“嗻”。然后他便起身告退。
福晋在此时站了起来说,“万岁爷,您看,我是不是随车进宫看一眼?顺便看看章太医是否得空,请他老人家抽空来,给莲儿瞧瞧她的脚。”
“雍亲王”的声音,隐约含着些怒意。他扬声道,
“穆特步,今后宫内若再有这样的事件,不必来碧海山庄禀告。本王不是那雍正皇帝,管不着太多他的闲事。可以据此回复皇太后的口谕。”
福晋急道,“王爷请息怒。要看具体是为了何事。万一真是紧急事件呢,将来岂不后悔?咱们以前说过的,就事论事。”
“雍亲王”默然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说,
“福晋执意要去,本王也就陪福晋走这一遭,瞧瞧到底有些什么天兵天将。”
我们闻言,全都飞快地站了起来,退到一旁。
“雍亲王”大步走到福晋的身边,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他们夫妇二人相携着出门去了。穆特步跟在了这两位的身后,匆匆而去。
第二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日上三竿了,“雍亲王”与福晋并未回到碧海山庄。
我到福晋院子里请了安,听许姑姑说他们昨夜没有回来,便准备告退。
门帘一动,诺如郡主从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她喊住我们道,“莲花姐姐,兰花姐姐,到我屋里来玩吧。”
我与铃兰赶紧称好,走了过去。有人挑帘,铃兰扶我,我低头迈步,跟随郡主踏进了屋去。
郡主屋内的装饰极为精美,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正要仔细端详,赫然发现靠窗炕桌边,坐着的正是弘旺贝勒爷。他今日着一件簇新的鸭青色长衫,看着好像一个小大人一般。他的身旁,立着那位霜儿姑娘。见我与铃兰进屋,这位姑娘立即热络地上前来给我们行礼。
我拉着铃兰,微笑着与她见了礼。然后我与铃兰,一起蹲下给这位贝勒爷请安。
他抬手示意,让我们不必多礼。
郡主爬上了炕桌,旁边有位年老的嬷嬷护着她上下。
她朝我笑道,“哥哥与我在下棋,莲花姐姐与兰花姐姐也来,好不好?”
我才看见,炕桌上摆着手谈的器具。
我微笑着说道,“多谢郡主,民女对棋艺一窍不通。”
铃兰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没有动。
郡主问我,“姐姐们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我恭敬地低头答道,“民女惭愧。实在并没有做些什么。随意做些针指,打发时间。”
铃兰在我旁边低语,“我家格格,也曾学了琴棋书画。”
我拉住了她的手笑道,“琴棋书画,大半已还给了当年的先生。铃兰倒是跟着先生,也学了一阵,不妨可以与郡主细细说说。”
铃兰羞涩地说,“奴婢只懂得皮毛。”
那位霜儿姑娘开口说,“格格请坐啊。请上座。”
她的话音未落,那位小贝勒爷站了起来,离开了炕桌。不一会儿,他从隔壁搬来了一只巨大的雕花木椅,轻轻地放在了我的面前。此人的气力确实让人吃惊。我福了一下身子,感谢了这位爷一番,微微往旁边站开了一步。
然后我朝他们众人笑说,“多谢贝勒爷,民女实在不敢坐。不知郡主与贝勒爷,还有何指教?”
郡主歪着头说,“让我想想。”她似乎在思考。
那位小贝勒爷咳嗽了一声。
郡主哦地一声叫道,“还有,问你脚为何受伤。问你,下午我们到河边去玩,你来不来?”
我微微笑了一下。原来她是代人提问。
我回答说,“民女幼时落马,摔断过足掌。多谢郡主相邀,河滩石子路滑,民女去了也只会添乱,还望郡主多加谅解。不会计较,民女不懂事。”
诺如郡主急切地说,“不行,你必须来,兰花姐姐也要来。”
我笑道,“如此民女便多谢郡主的厚爱了。不知是什么时辰出发?”
那位小贝勒爷的声音响起来,“你们不用去了。”
他的声音中,似有一丝恼意。
我低头又福礼道,“民女多谢郡主与贝勒爷的宽仁。民女先行告退。”
然后,我拉起铃兰的手,走出了郡主的房门。
还未走远,身后传来那位小贝勒爷的声音。我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
他看着我说,“还有一个问题问你。”
我淡然说道,“请贝勒爷指教。”
他定定地看着我说,“刚才你为何生气?也不回答问题?你是觉着,爷不配做你的朋友?”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朋友?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吐露所谓的情意。他们满人亲贵,不都是看到稍微齐头整脸的,便能立即遣媒人上门,几日后便抢进家门的么。
我看着他,呐呐地说,“民女并未生气。实在是,旧时的功课荒疏,平日也确实只做得些刺绣针线。贝勒爷折煞民女了!民女乃微末之人,难以当得贝勒爷的朋友二字。”
他的声音颇为俊朗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格格看起来,是那七窍玲珑之人。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小爷觉得,有些过度了。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前因后果,小爷便说与你知道。”
我立即行礼道,“愿闻其详,敬请贝勒爷指教。”
铃兰见我恭敬,也不敢作声。
这位贝勒爷背着手,仰头看天说道,“瓜尔佳格格,我能揣度你的心意一二。我看你,似乎颇为惧怕,好像入了豺狼虎豹之所的态度。但你其实不必防我。我对你颇多注目,只是因为你让我常常想起一位故人。”
我看着他的双眼,听他缓缓说道,
“不错,正是你的阿诺姐姐。”
“她对本人,曾有活命之恩。本人永不敢忘。”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你不必怕我,我也绝不会害你。你昨夜说,不愿成婚,无爱无怖。格格的态度很明确,爷也不是笨人。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绝对不会求娶你。”
我脑中嗡地一声。
他看着我,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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