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更)
那一瞬, 迎棠想过太多可能。
她一方面认真怀疑起“允平的脸是女娲批发的”的可能性,一方面十分质疑眼前这个允平的真实性。
她的共生魂刻没有任何反应,但铃铛的反应是实打实的。
“姑娘认错人了。”少年被她看得有些羞涩, 垂下眸子躲闪她的眼神, “我不叫允平……这里是归海府,姑娘擅闯私宅, 着实不妥。”
少年文绉绉的,爽朗清举, 温润如玉。
按道理说,极像允平。
却太像了。
迎棠心里有大大的问号挥之不去。
“你是归海公子?”她忽而笑了,放柔声音道,“我无家可归,见府内繁华, 心向往之, 方冒犯了……公子可否收留我?”
风吹动她柳絮般轻飘的裙摆, 她这一笑,仿若漫天海棠竞相开放。
归海公子看愣了眼, 捏着铃铛的指腹发紧:“好。”
归海府外的高树上,朝冽怔怔站着。
夕阳潵在他身上, 画出一圈金灿灿的光晕。但渐渐的, 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鎏金也随之消失, 盖上一层灰蒙蒙的夜幕。
他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把迎棠带走。
但他的腿像被冻住。
当他看见迎棠掩藏不住的惊喜的时候。
当迎棠激动地凑近那个少年的时候。
当她那一笑, 若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时候。
她从不曾这样待他啊。
他心头苦涩无比,却又只能强行压下来。
她笑靥如花, 却加剧了他眸中的冰寒。
迎棠在归海府大喇喇地住下了。
归海公子单名一个汀字, 小名阿汀。
他给迎棠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迎棠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为凑近归海公子,看看他到底是谁,也早把宣蝶的事抛之脑后。
但在外人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漂亮姑娘,为了攀归海府的高枝,竟胆敢擅闯归海府,还不要脸的用美色迷惑了归海公子,归海公子被迷得五迷三道,竟还收下她。一没名二没分,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这事儿越传越远,越传越离奇。
迎棠才不管呢。
她坐在桌子边,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归海汀磨墨。
他的手腕瘦削,骨相俊雅,磨墨的动作优雅矜贵。
如此轩然霞举的公子,单单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迎棠的目光太过炙热,叫归海汀面上一热,闷头咳了两声:“不知姑娘名讳?”
她目不斜视地端详他:“迎棠。”
“迎棠……好名字。”
“公子有一个叫阿棠的小丫鬟,还在院里种了一片海棠?”
“确是,”他点点头,“我素来喜欢海棠花。”
“海棠花是断肠花,世人都说海棠花下,苦恋无果,公子喜欢这花做什么,怪晦气的。”
他浅声低笑:“海棠花也是解语花,若姑娘一般,国色天香,是解语妙人。”
迎棠忽而蹙眉,觑起眼睛。
她指尖轻轻敲打桌面,警惕地把灵力放出去。
宣蝶确实来过。
但究竟是和青渺有关,还是和归海汀有关,她不得而知。
窗外一袭风打着卷吹进来,一片绿油油的小叶子飘飘荡荡,落在迎棠的肩头。
她沉思地太专心,没发现。
归海汀放下墨块,在一旁的帕子上擦了擦手,完了红着面凑过来,朝迎棠肩上轻轻一担。
迎棠本能地排斥了--------------铱誮一瞬,身体往旁边一倾。
归海汀悬在空中的手僵住,眼底漫上些许无措:“抱歉,我见姑娘并未注意……是我逾越了。”
他忙收回手,却因为过于紧张,竟把袖子往砚台里蹭了一遭。
好好的素衣毁了。
他眉头微皱,拘谨又尴尬地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染上霞光。
“让姑娘见笑了,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迎棠望着这张脸,这神态,顿时心都软了:“好。”
她贴心地走出房门,给归海汀自己整理的时间。
满院海棠凋落又开。
迎棠立在房门外,恍若隔世。
他真的是允平吗。
她不敢枉下论断,但更不敢放弃。
他身上只有海棠花香,没有那股熟悉的气息……
迎棠忽而一愣:允平的气息,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忽而,她嗅到一股冷杉气。
那人满身阴戾地站在院角望向这处,她看过去时,他眉眼中的妒火纷纷压下来,反而涌上些许委屈。
迎棠传音给他:“你若敢动他分毫,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朝冽本就赤红着眼布满了血丝,他双拳在身边紧握着,眸子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又变回来。
他缓缓走过来,忽而手一抬。
迎棠一阵天旋地转,便发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他不是夏裴回。”
“与你无关。”
朝冽的眼神钉在她身上似的:“你要杀宣蝶,我帮你。”
“可笑,杀一个蝼蚁,还要你帮忙,你当我是什么弱货?”
“阿棠……”他几乎是求饶地唤她,“别靠近他,他真的不是夏裴回。”
“那你说谁是!”迎棠被激怒了,一掌过去,渡劫期的灵力正中他的胸腔。
朝冽也不躲,挨了这一下,却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不是。”她走近他,靠他只有分毫,能嗅到他身上蒸腾的血气,“但我想与谁亲近,你都管不着。”
朝冽如扇的睫毛轻颤着:“我不想你靠近他。”
迎棠觉得可笑:“摆好自己的位置,替代品。”
他静静垂目望着她,不再与她争辩。
迎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后退一步,指着门:“出去。”
她听到一声长叹。
朝冽拿出一个乾坤袋:“你若要住在此处,未免简陋,我为你置办了一些用品。”
迎棠不理他,当他是空气。
他还不走,轻声问她:“我帮你布置,可好。”
请问天尊你是尤其喜欢玩模拟游戏是吗,奇迹暖暖,我的世界,模拟人生,是不是都特别适合你。
“允平以前多细致妥帖,是你光东施效颦便能学得来的么?”
她本意是羞辱他,谁知他也不恼,竟道:“我努力。”然后认真为她布置起来。
迎棠瞧他拿出来的东西,样样都好,比之海棠林的奇珍异宝也可。
她挑剔地看了一遍,没瞅见可以挑的刺,便刺激他:“既然你要当替身,那好,从此我就称你为允平,可好?”
她寻思这下你总该滚了吧。
朝冽只是自嘲又无奈地轻笑,转而定定望着她:“好,你唤我什么都行。”
迎棠:这都能忍?
她忽而一怔,仿佛梦回初见允平的时候,她调皮刁难他的样子。
他的无奈,纵容,讨好。
朝冽一一布置好,迎棠检查了一番,竟发现处处细致。
她攥着轻柔的纱幔,挥去这份熟悉感,心下忽而发狠。
撕拉一声,迎棠把纱幔扯下来扔到他脸上:“你做得再好,也不及他。”
朝冽僵硬了一瞬,他扯下纱幔,凝视她冷漠的眉眼。
他淡淡“嗯”了一声,朝迎棠举起手腕,亮出里头的琉璃铃铛:“我再去寻别的更好的,你若有事,随时可以摇铃铛唤我。”
太荒谬了。
迎棠觉得这家伙的神经病准又发了,便转头不去看他,当他是颗蔫吧大白菜:“滚出去。”
滚这个字迎棠都说腻了。
她又补了一句:“别再来烦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屋内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方听到轻轻的关门声。
迎棠在归海府又住了几天。
期间偶尔看到朝冽,都当他是空气,视而不见。
归海汀喜欢画画,喜欢写书法,看书、作诗,是标准的小公子。
迎棠看着他,有时候想,如果允平不是圣脉,不是瞎子,在正常的环境里成长到十八岁,是不是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郎君。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盯着归海汀出神。
她有时候会突然问他:“你会做饭么?”或是“你会梳女子的发髻么?”
归海汀总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又忽而笑道:“姑娘想吃我烧的饭?我可以学。”
这时候,迎棠总会盯他许久:“好啊。”
晚上,她回到房间,便忽而看见桌子上放好了饭菜。
迎棠察觉到周遭的灵力流动,讽刺道:“你是学人精么,别人要干什么,你也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朝冽便忽而出现在她身后:“阿棠,我练了多年。虽不及厨子,但味道应该不错……”
迎棠都烦躁了:“我不吃你做的东西,拿走。”
他似乎习惯了她的暴躁与冷漠,她所有的坏脾气他都接纳。
他淡淡“唔”了一声,将菜盘子端走。
但每到一日三餐,终会有新鲜的菜肴放在迎棠的桌上,迎棠视而不见,也从不给面子尝一口。
约莫半月后,归海汀正式发出邀请函,请迎棠与她共餐。
迎棠很给面子地打扮了一番,着一身嫩鹅黄长裙,衣领微张,露出一段握雪似的脖颈。耳坠明月珰,头戴小金钗,可谓柔情绰态,把归海汀迷得慌了神。
他命下人把桌子椅子统统搬出去,为迎棠倒上小酒。
清冽的米酒味道有些冲,刺得迎棠鼻子酸。她望着满桌佳肴,夹了一口牛肉。
刀工考究,肉质细嫩,入味非常,咀嚼间,唇齿都是满满的肉香和酱料的鲜。
“如何?”他期待地问。
迎棠笑道:“好吃。”
很好吃。
但是太好吃了。
允平做不出这么好吃的。
她心里隐隐漫上些许失望。
归海汀朝她敬酒:“姑娘,你在我这里也住了多日……此事……被我远居临海岛的父母知晓了,她们想要见你,你看可好。”
见父母?
迎棠第一份应是:你竟然还有父母?
后又奇怪:他要把她带离酆都,居心何在?
归海汀一副病弱样子,气若游丝:“我也是时候回家看看了,我们可以去沿海码头旅行,我知道一处沙滩乃绝景,姑娘定会喜欢。”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有一大夫跟随,不要紧。”
迎棠点头说好:“公子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归海汀闻言喜上眉梢。
他羞涩的挠挠脸,拿出一个小盒子:“姑娘,这是我为你备的礼物,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迎棠警惕地接过盒子,打开来,里头躺着一根略带仙气的粉玉钗。钗头刻有海棠花,下坠羊脂玉流苏,手感清润,叫人爱不释手。
“姑娘是修仙之人,我便差人寻来这钗,据说是灵器。”
确实是灵器,但是很一般,算不上好的,放在平时,迎棠看都不会看,放到过去,迎棠甚至会认为这是垃圾。
但这是归海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水眸微挑归海汀,意味深长,又嬉笑着问他:“归海公子,你是不是,心悦我。”
归海汀忽而一惊,过了约莫两个弹指,方垂下头,用指背轻轻擦了擦鼻头:“姑娘大美,我怎能相配,但……”
迎棠温温一笑,打断他的话:“我说笑的,谢谢公子的簪子。”
她的唇角微不可见地下压,朝归海汀举起酒杯:“今日良辰美景,公子不妨与我,不醉不归?”
归海汀无奈地举起茶杯:“某身子破烂,还请姑娘允许某以茶代酒。”
迎棠允了,一饮而尽,朝他笑得弯了眼。
归海汀的演技很高超。
但他只能浮于表面,他的温柔,他的爱慕,像是依葫芦画瓢。
允平不会给她这么烈的酒,他有小意温柔,却不懂刻意制造的浪漫,更不会走过多的表面形式,什么邀请函,更像是富家子弟或是浪子的杰作。
这是一张安排好的网,只等着她跳。
但这样的网,和之前臭猫安排的又有差别……
反正,她已经上过臭猫一次当了,绝不会再上第二次。
出于好奇他为何长得和允平如此相似,迎棠决定再陪他玩一会。
但也许是想到那杯还未和允平喝过的合卺酒,迎棠心绪一动,便饮了很多。
她最后喝得摇摇晃晃,连视线都模糊了。
迎棠很少喝这么多酒,小酌怡情,牛饮伤身。
从前烈酒会冲击筋脉,所以她一直忌口。忌着忌着,便对酒失了兴趣。
如今她一人干下六七壶,竟也没觉得醉。
当然,是她自己没觉得醉。
喝完第八壶,她突然站起来,凑过来一下子捧住归海汀的脸。
归海汀吓得往后仰想避开,奈何她如今已渡劫期,哪里是归海汀一届凡人可以躲开的。
她拍了他好几下脸:“你怎么……和他长得这么像啊……嗯?”
归海汀神情定了定,轻抚她的手腕,语气意味深长:“姑娘,你喝醉了。”
“我没醉。”
她摇摇晃晃走过去,一下子坐到归海汀身上。
归海汀怀中误入温软佳人,整个人都僵了,望着她娇俏的面庞发愣。
迎棠笑道:“我给你变个术法,从前也有人给我变过。”
她手一挥。
归海府满院海棠竞开地更盛,千树万树,恍若云海。
这是……
归海汀心忽而怦怦跳:“姑娘……这是谁给你变过的?”
“一个大、傻、逼,”她哈哈大笑,有些语无伦次,“我把他切块了,但……海棠花还是漂亮……我喜欢……你喜欢吗?”
他怔怔望着她,忽而心头有什么逆天想法似的:“你莫非,还忘不了他?”
谁?
温凉?
迎棠嗤笑一声,心想那种傻逼谁会忘啊,人间奇葩榜南波万好吧。
她脖子一歪,靠到他怀里去,蹭着他的脖子,没嗅到什么味道,连体温都冰凉凉的。
她盯着他那张脸,软声细语:
“你怎么……这么冷……”
归海汀神情一凝,还想问些什么。
下一瞬,一阵不知打哪来的狂风忽而吹过,满院子的海棠花瞬间谢了一地。
这阵风里蕴含的灵力颇为浓厚,且暗含不佳掩饰的威压,直接把归海汀吹地没了意识。
一桌浪漫,被吹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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