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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二更)


  朝侍郎欠她的画,  竟完成了,还如此惊才绝艳。

  迎棠嘴角疯狂上扬,满面华光,  假装自己啥也没看到。

  回到厅内,  眼见日头渐沉。

  迎棠百无聊赖地与女眷们聊天,时不时瞟一眼大门外,  听听有没有车轱辘的声音。

  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还想让他送她回宫呢。

  真可谓是,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迎棠这头刚念叨,那头便传来管家的声音:“侍郎回来了。”

  她忙一个扭身,拎着裙子跑开。

  迎棠压下笑意:“苏丞相,本宫先回去了。”

  迎棠不走,大家也不敢先走,  一直等到现在,  这会子听她要动身,  纷纷站起来送行。

  出于客气,老丞相笑道:“殿下慢行,  老臣差人送殿下回宫。”

  长公主出门都有专门的马车车夫,还有一应侍卫、宫女随行,  哪里需要人送。迎棠这样的修仙中人更不用了,  世上谁能伤到她。

  以往迎棠打个哈哈说不用便罢了,  谁知今日她点点头:“好啊,  不知朝侍郎可有空送本宫一程?”

  谁?

  老丞相脸一僵。

  他收这个义子,  完全是因为陛下要求的,本身与他并不亲厚。

  况且自家大儿子一直对长公主有意,  他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小儿尚未归家,  不如让苏呈送公主一程……”

  迎棠打断他的话:“我听到他回来了。”

  丞相:???您是兔子吗,  耳朵这么灵。

  少年从那头长廊上走过来,风尘仆仆的,却不失华贵。

  素雪中,那人一身空青长袍,罩着一件玄色大氅,灰色的绒毛扫过他的脸,也扫地迎棠心痒。

  他不似其他富家子弟整日不是穿得花花绿绿,就是穿一身白,反而多种古朴的颜色单穿,总叫她每次都眼前一亮。                        

                            

  “朝侍郎,”迎棠板着脸,  “送本宫回宫。”

  朝冽分明有些疲惫,但一瞅见迎棠,眼底便漫上融融暖意:“好。”

  他送迎棠出丞相府。

  迎棠的马车停在丞相府的东边,翠玉盖顶,珠玉结梁。

  她临走到马车前,忽然“啧”了一声:“本公主脚好痛啊。”

  芝荷一惊,赶紧要扶迎棠,还想问她怎么了。

  谁晓得被人抢先一步。

  朝侍郎蹙眉蹲下来,观察迎棠的鞋底是不是搁着什么了:“哪里痛?”

  芝荷:???

  芝荷不敢说话。

  迎棠唇角拼了命地扬,她赶紧掏出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就是疼……好像进小石子了……”

  朝侍郎起身朝她伸手:“微臣先扶殿下坐上车。”

  迎棠嗯了一声,扶住他的手腕坐上马车前室。

  “得罪了。”他亲手为她脱下鞋子。

  芝荷和周围宫女侍卫看得眼眶都快瞪裂了。

  天可怜见,谁见过朝侍郎这般温柔做态?

  好在沧和民风开放,女子在大街上脱脱鞋子也没什么,要不然岂不得回头就把公主娶回家才行?

  朝侍郎仔细查看鞋子,没发现什么小石子,但他真心实意关心迎棠,也习惯了迎棠的刁难和讲究,所以认定这双鞋子有问题,完全没想到是迎棠故意逗他:“这鞋子不好,换一双吧。”

  他异常熟稔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双新鞋子,亲手为迎棠穿上。

  好家伙,迎棠哪里想到逗他一下,还有意外收获。

  她看着那双鞋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又精致又合脚,好像还有些微灵气。

  “朝侍郎整日便揣着女孩子家的鞋子乱逛?”                        

                            

  朝冽忽而一愣,这才想到此事不妥,一时间竟没法解释。

  “养母总说鞋子不合脚,微臣便做了几双,这双恰巧适合殿下,殿下先穿回去,不舒服或不喜欢便扔了,来日,微臣再为殿下做一双。”

  迎棠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做。

  “你亲手做?”

  “嗯。”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双哪哪都漂亮,堪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绣花鞋,小眼睛布灵布灵:“你还擅长女红?”

  这要朝冽怎么回答呢。

  他是擅长炼器,但迎棠--------------铱誮的东西,他亲手做的时候,偶尔也会上手缝缝补补:“会一些,不算擅长。”

  迎棠笑得眉眼如月。

  朝冽不上马车,只骑马与她同行。

  马车往皇宫行,必然穿过横亘渊都的朱雀大街。

  迎棠偏生要打起朝冽那侧的车帘。

  那少年骑着马,白玉发冠束起乌黑的青丝,风华无两,一身清贵气象。

  她每每趴着窗户看过去,他便回头朝她一笑。

  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迎棠团扇掩面:“朝侍郎,本宫渴了。”

  “殿下稍等。”

  他朝她微微颔首,旋即驾马前去最近的酒楼,买来一壶清茶。

  迎棠笑眯眯接过来,递给芝荷。

  不一会儿,又说:“朝侍郎,本宫饿了。”

  “朝侍郎,本宫见那小玩意挺逗趣。”

  “朝侍郎,那边有个卖花的小姑娘,那束花本宫喜欢。”

  她要什么,他都弄给她。

  仿佛她现在就是说:“朝侍郎,本宫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给她。

  迎棠忽然脑子一顿:她是不是已经被煮了?

  那怎么行!                        

                            

  车停下来,芝荷扶迎棠下马车。

  朝冽朝她行礼:“恭送长公主殿下。”

  迎棠突然转身背对他:“朝侍郎,本宫的兜帽是不是折了?”

  芝荷:我已经不配插手了。

  朝冽脸倏地红了些,他笑着替她整理那已经不能再平整的帽子,还贴心地为她理了一遍发钗,让它们更紧实些。

  温润的珠玉在他手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手温温的,不至于凉到她。

  “好了。”

  迎棠猛地扭过头。

  团扇轻轻遮着她的唇,那双水灵灵的瑞凤眼笑眯眯地瞧他:“朝侍郎这样温顺,本宫都忍不住想纳了你。”

  清澈明亮的瞳孔里,全是他羞红的脸。

  迎棠全当开了个玩笑,朝他扇扇风:“朝侍郎去吧。”

  朝冽惦念地望了一会儿,确认迎棠没落下什么喜欢的小玩意,方转身离开。

  冬风猎猎,吹得汉白玉台阶上两旁的越旗帜猎猎作响。

  少年玄色的大氅很重,被吹得微微掀开一些。他走得那样慢,那样孤绝,就像平原上一棵孤零零的杉木。

  迎棠忽而长唤:“朝冽!”

  少年背脊僵住,茫然地回身。

  迎棠白皙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她矜持地朝他摇摇手。

  他心尖颤动,忽然翻涌起如潮的酸涩。

  他望了她好久,久到迎棠手都挥僵了。

  这回还算她赢。

  她心里美滋滋地哼了好几声,率先调头:“回宫。”

  芝荷:“殿下,朝侍郎还看着您呢。”

  “让他看。”迎棠骄矜地扬起小下巴,眉梢乐得飞起来。

  朝冽在冷风里站了许久,久到迎棠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冻得鼻子都红了。

  金仙哪里会觉得冷。

  他不过是因为太不舍,鼻子兀自酸起来,太酸了。

  最后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垂下眼帘,冰雪凝在他修长的睫毛上,遮住了他眼尾泛起的红晕。

  温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呼出来,湿了他的眼睫,平增一痕水汽。

  

  渊都的冬日,雪下得比柳絮飘飘还勤。

  每日午后,朝侍郎于正殿商议完政事出来,便能瞧见正殿院子里的雪人。

  它们被施了仙法,或炯炯有神地盯着朝侍郎,或偶尔突然冒出来堵住他的去路,或头顶几朵海棠花,看也不看他。

  朝冽每每看见,便高兴,高兴得冬日的北风都吹不走他脸颊和耳根的红晕与烫意。

  他即便再忙,也开始每日留在渊都,每日不经意地经过御花园。

  上元节至。

  正殿摆宴。

  鹅毛大雪撒泼似的乱飞,迎棠裹了一身银朱袄子,怀里抱着个海棠色的汤婆子。

  按理说她已元婴中期,不怕冷的,但她喜欢和凡人一起感受春夏秋冬的更替。

  宴会上,她兴趣缺缺,不一会儿便撤了。

  芝荷为她撑着伞,她穿着厚厚的绒靴,咯吱咯吱踏着雪。

  她迈入御花园,倏然眼睛一亮。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雪人在朝她招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

  它的另一只手指着别处,迎棠顺着走过去,又看到第二个小雪人。

  芝荷惊奇地笑出了声。

  迎棠很矜持,她压下唇角,继续走过去。

  又看到两个小雪人,一个雪人微微弯着腰像是在朝另一个雪人道歉。

  迎棠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往前走。                        

                            

  一个雪人轻轻敲打另一个雪人的头,仿佛在收拾它。

  最后,是一个雪人帮另一个雪人敲背捏肩,惟妙惟肖,讨好又逗趣。

  而两个雪人身后,放着一个上好的海棠木盒。

  迎棠把盒子捡起来,吹开上头的雪。

  打开来,里头是一根极其华美的凤凰珠钗。

  鎏金坠翠,飘动间,花香四溢,仿若有凤来栖,天降溢彩。

  钗子下,还安静躺着一对耳坠,亦是同样的材质。它们毫无灵气,所以不是丹炉里炼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精细雕刻,一笔一刀,都是那人的心意。

  迎棠笑着轻哼一声:“谁落下的东西,虽是好东西,本宫断没有随便捡别人东西的道理,是不是,芝荷?”

  芝荷点头:“就是,殿下什么没有,怎么会捡到什么就拿走呢。”

  那头窸窸窣窣,从假山上走出一个人来。

  朝侍郎显然是在这里等久了。

  他满头满肩的雪,宛如雪人。

  迎棠故作惊讶:“朝侍郎,你怎么在这?”

  朝冽冻地红彤彤的手拿过芝荷手上的盒子。

  郎君轩轩韶举,像春天淙淙的雨。

  他上前一步,与迎棠贴的那样近。

  迎棠被一股子冷气圈地打了个寒战,她接过芝荷手上的伞,轻轻往前移去,遮住他头顶纷飞的雪:“朝侍郎怎的不打伞?”

  她美目盯住他红红的手,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

  滚烫炙热的气瞬间烫了朝冽一下,他像是一座冰山,忽而被融化开。

  他眉目柔和下来,从盒子里拿起那根簪子,他轻轻把它戴到迎棠的头上。

  冻红的手有些僵,颤抖的厉害,险些抓不住簪子。                        

                            

  迎棠任凭他给她戴簪,笑意盈盈。

  他眷恋地望着她的青丝,最后坠在她娇艳的面庞上。

  蓦地,他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

  “殿下说的那句纳我,何时才能作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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