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演戏
空中不知几时又飘起了细雪,墙檐下堆砌起一簇簇白花。
元鸢被暂时安排在一间客房中休息,换了身鹅黄色便裙,嫁衣叠好放在床边。
风从徐徐半开的楹窗卷入,掀起她几缕青丝纠缠不清,捧起茶盏,热气在眼前氤开一片,驱散了身上的大半寒意。
华菱替她重新盘好发髻,正欲插上那支看上去十分名贵的钗子,却听她轻声道:“不必了。”
想起裴晏突然晕倒之事,元鸢贴在杯沿的唇瓣顿了一下,又问:“祁郡王醒了吗?”
都说祁郡王十三岁便跟着裴大将军征战沙场,数年来立下显赫战功,怎么今日一见,倒觉得他身子骨有些虚弱。
“回姑娘,王爷这会儿还没醒,不过大夫说了,王爷只是劳累过度,加上喝了些烈酒,休养几日便能痊愈。”说罢,欲言又止地看着铜镜中的映出的半张侧脸,面若桃花,青雉未退,全然一副无害模样。
“华绫可否斗胆相问,姑娘与王爷的关系……”
“祁郡王已经答应娶我了,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说罢,轻呷了口茶水,端的是从容不迫。
华菱脸色微变:“您、您是越阳郡主?”
冷不丁听到元清澜的名号,元鸢手中动作一顿,故作思索地蹙了蹙眉,问:“越阳郡主是何人?”
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华菱连忙改口:“没、没什么,是华菱多嘴了。”
虽说祁郡王和越阳郡主的事在长安已人尽皆知,但若因为自己一时多嘴挑起姑娘和王爷间的矛盾,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收拾罢客房,华菱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冷风穿堂而入,元鸢放下茶盏,伸手拢了拢衣襟,若有所思。
若非华菱提起,她差点忘记了元家与裴家之间还有婚约。
在世人眼里,元家大小姐已嫁为人妇,三小姐幼年遭遇走水,脸上留了块触目惊心的伤疤,四小姐虽然生得貌美无比,但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女。
能配得上祁郡王的,唯有那位蕙心纨质、名满京城的二小姐元清澜。
况且元清澜爱慕裴晏多年,为了他婉拒了无数世家公子的求亲,就连元鸢也一直以为,将来他们二人是要成亲的。
虽然元清澜这些年的关心大多是虚情假意,但总好过江宁侯府的其他人,从始至终都对她冷眼相待。
眼下自己为了逃避江宁侯府的人,谎称与裴晏私定终身,若是被元清澜知道,定会觉得她是忘恩负义之人吧。
思及此,元鸢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那支琉璃七珠钗。
裴晏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等江宁侯府的人不再找她,她就立刻卷铺盖离开。
至于以后的去处,她既不想去江南,也不想再回江宁侯府那个人情冷漠之地。
天大地大,总能找到一个容身之处。
又过了些时辰,华菱前来知会,说是祁郡王已经醒了,元鸢迟疑片刻,将钗子随手放进抽屉里,让华菱带路来到裴晏的房间。
既然要假装裴晏未过门的妻子,自然得主动嘘寒问暖,把戏给演足。
天色已晚,府院中阒静无声,只剩回廊处几盏灯火在堂风吹拂下忽暗忽明。
在房外恰巧碰到送汤药的侍女,元鸢从她那儿接来汤碗,深深吸了一口气,敲开房门。
彼时裴晏正端坐于案前,暖黄的灯光柔化了棱角,看上去不似白日那般凌厉,略显单薄的寝衣贴着肌肤,前胸隐隐可见肌肉的轮廓,眸子疏长冷峻,目光静落于案上的文书,不知在思索什么。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苦味,裴晏以为是下人按时送来了汤药,道:“放在那吧。”
“……”
元鸢默了几秒,心想来都来了,总不好就这么走,于是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柔声道:“相公,我来喂你吧。”
元鸢声音本就软糯,加上刻意的腔调,听得人好似有小猫在心里挠痒。
裴晏明显愣了一瞬,玄青色眸子微抬,正对上一张笑意嫣然的面容,眉若细柳,睫如轻羽,两颊梨涡若隐若现,鼻尖微红,应是来时在路上受了冻。
不同于嫁衣的明艳,鹅黄色的襦裙衬得元鸢更加娇柔温软,银线绣制的云纹从袖口下至裙曳,乍看有如浮动的游丝,腰系软烟罗,衬得腰肢盈盈一握,身段窈窕。
见到是她,裴晏眸色沉了沉,元鸢假装察觉不到那双目光中沁着的寒意,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几口,硬着头皮朝着他嘴边送去。
汤匙刚到嘴边,手腕便被毫不留情地钳住,力道之大痛得元鸢秀美紧蹙,“你弄痛我了……”
此人还真如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她虽是江宁侯府最不受宠的庶女,但好歹也是世家千金,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都有下人小心伺候着,哪里被人这么粗暴地对待过。
若非江宁侯府的人正四处找她,她宁愿流落街头也不来招惹这位活阎王。
手腕被捏得生疼,裴晏凌厉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看透,她正忖度着如何开口,那头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沈翊素来有个不敲门的习惯,不知道被裴晏骂了多少次,依旧半点记性不长。
一来就看到案前二人贴在一起,沈翊愣了愣,还以为是什么你侬我侬的桥段,清咳了两声。
裴晏丢开元鸢的手腕,目光转向另一个不省心的人,“什么事?”
“给你的。”沈翊晃了晃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
裴晏原以为是兵部呈递的文书,看到落款处的名字,骨节分明的手指滞了下,而后丢进了炭火中。
火焰踊跃了一瞬,信封渐渐焚烧殆尽,散出一股似有若无的青烟。
“真无情啊……”沈翊虽然早料到他会如此,但还是忍不住咋舌,“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封了,好歹越阳郡主对你一片痴心,又是你将来要娶的人,你倒好,连人家的信都不肯拆。哎,你说郡主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喜欢上你这块木头……”
冷不丁听到元清澜,元鸢手抖了一下,汤药洒在手上,烫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见过不少次元清澜给裴晏写信,还以为他们感情甚好,再不济也是互通心意的,没想到竟是如此。
感受到两双目光一齐扫来,元鸢腰板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有些大,当下急中生智,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相公,你将来要娶的人不是我么?越阳郡主又是哪家的姑娘?”
沈翊这才想起白日里的一出闹剧,饶有趣味地挑了下眉头,“这位姑娘连越阳郡主都不认识,想来不是京城中人啊。”
要知道,裴晏可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官二代,就算结识什么姑娘,也应是长安人才对。
元鸢不上套,眨了眨眼睛道:“我家在邺城,为了寻相公才一路来到豫州的。”
“……”沈翊哑了片刻,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晏一眼,据他所知,裴晏上个月还真的去了邺城,说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
他和裴晏相识多年,自以为对他知根知底,结果今天见了这位姑娘,反倒真觉得裴晏有事瞒着自己。
那头裴晏脸色阴鸷,沈翊却越来越有兴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模样不像出身普通人家,你爹可是在邺城官府里当差?”
元姓太过少见,听到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江宁侯府,元鸢不能暴露身份,就用母亲的姓随口编了个名字,“我叫李圆圆,前些日子从马车上摔下来,大夫说是撞坏了脑袋,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
沈翊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你爹娘的名字?”
“不记得。”
“其他亲戚呢?”
“也不记得。”
不管问什么,元鸢都一口咬定不记得,如此反复了几回,沈翊只好换个问法:“那你还记得什么?”
元鸢伸手指了指裴晏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你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们王爷的事?”沈翊摸着下巴,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既然如此,你也应该记得自己是怎么知道他身上有胎记的吧?”
元鸢早知躲不过这一问,提前做了准备,咬咬唇瓣,面上露出几分难为情,“记得是记得,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同外人讲……”
沈翊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眼神怪异地看了裴晏一眼,后者的耐心总算消磨殆尽,声音冷得如同从冰窖里传来:“出去。”
被他这么一斥,沈翊即便再好奇也不敢继续打听,“哦”了一声就要走。
裴晏指节敲着桌案,恹恹抬眸:“没说你。”
房间里拢共就他们三人,元鸢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面上还得装得依依不舍,放下汤碗,一步三回头,嘱咐道:“那相公千万记得喝药,早些歇息。”
出了房门,元鸢双腿一软,扶住门框,站稳脚跟后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深吸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左一口相公,又一口相公,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至极,几度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如果不这么做,摆在眼前的就只剩两条路,要么被赶走,要么被送回江宁侯府。
毕竟裴晏可不像那种会大发善心,收留一个从江宁侯府逃婚偷跑出来的人。
厢房中,裴晏端起药碗,晦暗不明的目光盯着碗底漂动的残渣,那头沈翊道:“王爷是怀疑李姑娘在药里下毒了?”
裴晏默然,起身走到窗边,颀长的身影半隐在夜色中,轮廓高大,周身肃然,淡淡月光透过窗棂映照,看不分明脸上的情绪。
只见他抬了抬手,将汤药尽数浇进了花盆。
生苦的药味扩散到空气中,沈翊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药很贵的,而且闫大夫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你内伤复发,务必要按时服用,待会儿我再让人重新煎一副吧。”
“本王身体很好。”裴晏淡道,“这几日派人把她盯紧了,顺便查清楚她的来历,看她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李圆圆……
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媳妇。
表面一副失了忆的柔弱模样,却能说出他身上的胎记,还知道他上个月去过邺城的事。
“这么说来,王爷真的不认识这位李姑娘喽。”沈翊和裴晏相识多年,如果要选,他自然还是选择相信裴晏的,只是这么一来,这位李姑娘的身份就成了迷。
自从来到豫州,整日不是到处跑腿就是去码头盯梢,难得碰上件有意思的事,沈翊应得比平日都要爽快:“得嘞,我看那位姑娘言谈举止有几分名门贵气,想必并非出身普通人家,正好我与邺城的县丞有几分交情,明日就修书一封,让他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姓李的人家在官府里当差。”
“除了邺城,还有一个地方要查。”
沈翊疑惑:“哪里?”
裴晏眼底轻闪了几下,口中轻吐出二字:“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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