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献殷勤
夜里光线昏暗,元鸢追人时没注意脚下,被伸出的树枝绊了一跤,爬起来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所幸冬天穿得厚,膝盖只是略微擦破了皮,灰头土脸回到房内,正欲更衣沐浴,却突然发现袖中空空如也。
元鸢脸色微变,将胸前也摸了个来回。
糟了……
状告书不见了。
原本还想不声不响送到裴晏那里,结果还没捂热就弄丢了。
这也丢,那也丢,真不知最近究竟走的什么霉运。
元鸢幽幽叹了口气,只能先行沐浴更衣。
浴房中热气腾腾,花瓣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她趴在汤池的石阶旁,露出一段雪白的肩颈,双目轻阖,面颊红润,蒲扇般的睫毛上挂着薄薄雾气。
白日里发生了太多事,下午又一直伏在案前写状告书,实在是疲惫不已。
感受池水温暖着体内每一处脉络,舒适得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有丫鬟担忧地在外面唤了几声,才察觉自己已经泡了太久。
夜色已深,元鸢掐灭房中烛火,蜷身躺在陌生的软榻上,想起状告书中的内容,又觉忧上加忧。
被状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姐夫徐奉贤。
早先她一直觉得徐奉贤长相平庸,也没什么过人之处,除了家世,哪里都配不上大姐元清宁,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
可没想到老实也只是假象,表面装着正人君子,背地里却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邺城老百姓们苦不堪言。
元鸢不谙朝堂之事,但也知私铸铜钱乃是大罪,一经查明,举家老小都难逃牵连。
她在江宁侯府生活了十几年,平日里除了元清澜会对她嘘寒问暖,其他两位姐姐都视她为无物,但即便如此,她只想徐奉贤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希望看到大姐也落得个流放甚至斩首的下场。
元清宁嫁进徐家已经有一两个年头了,最近好不容易才怀了身孕,江宁侯府前些日子摆了宴席,八成就是为了此事庆祝。
想到这,元鸢不免有些低落,宴席那天自己不小心睡过了头,赶到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府中上下一片喜庆,却唯独没人想起到厢房中唤她一声。
所幸,她已经离开那个没人待见自己的地方了。
外面起了阵风,满树枝条都跟着哗然作响,元鸢收回思绪,将被褥往上扯了扯,怀着满腹心事入眠。
翌日,元鸢起了个大早,打听到裴晏没有出府,而是一直待在书房中,犹豫再三,到后厨熬了碗参汤端过去。
彼时窗户旁立着一道颀长身影,玉带束腰,肩宽腰窄,远看似松柏英挺,神色微凝,垂眼看着手中文书。
兵部办事实在不尽人意,等了这么多日,才将他吩咐的事情办妥,裴晏正在逐一核对账目,余光倏然瞥见一道纤细身影。
元鸢今日穿了件苏绣锦裙,色以红白为调,白色居多,胸前与群裾开出几多梅花,针脚精致,每走一步,花朵便跟着轻轻颤动,脱俗而清丽。
逃婚时跑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只能托华菱替她拿几件府上闲置的衣裳穿,虽说有些旧了,但总归是能穿的。
裴晏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眉间爬上几分不悦。
汤碗中还冒着热气,元鸢小心放在案上,张口喊了个“相”字,又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懊恼地将后半句咽回肚子。
……她真笨,居然还叫顺口了。
改口唤了声“王爷”,她清甜一笑,露出两颊若隐若现的梨涡,道:“昨日没来得及给王爷熬参汤,所以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王爷应该还没用过早膳吧?”
裴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未曾从文书上移开,见她迟迟没有出去的意思,才抬眸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就好像是在赶她出去一般,但元鸢送姜汤是假,有事是真,看到砚台上的墨快要用尽了,于是灵光一闪。
“我来帮王爷磨墨吧。”
说罢,不等裴晏应允,她便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皓白手腕,手执墨锭,轻而慢地在砚台上打着圈儿。
裴晏见她动作娴熟,磨出的墨也浓淡适中,更加确定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元鸢平日里躲裴晏还来不及,这次主动找来,自然是为了状告书一事,但又不好说自己昨日在堂上全是胡诌,就一面磨墨,一面装作随口提起,“对了,昨日我在苑中碰到了二位老人家,闲暇之余就多聊了几句。听说私铸铜钱案背后还有其他主使,仗着自己位高权重,等王爷前脚离开邺城,后脚就又开始顶风作浪了。”
听她提及此事,裴晏手中动作顿了顿,并未告诉她自己已经捡到了那封状告书,而是顺着往下问,“然后呢?”
元鸢续道:“此人奴役百姓,害得邺城怨声载道不说,连王爷也不放在眼里,实在可恶至极,应当将此事禀报朝廷,派人好好彻查一番,还邺城百姓一个公道才行。”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这个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
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元鸢却迟疑了,一旦她将此事告诉裴晏,很可能会间接害了大姐全家。
“幕后指使之人是……”
握着墨锭的手不自觉收紧,用力过大,磨出的墨也跟着变得浓重,内心挣扎了片刻,她最终还是道出了姐夫的名字,“户部尚书之子,徐奉贤。”
裴晏向来敏锐,察觉到她的迟疑,不免起了疑心,但面上依旧平静,淡道:“本王知道了。”
元鸢盼着他能多说几句,诸如打算如何查办此事之类,但却迟迟等不到下文,裴晏仿佛只是听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一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抿了抿唇瓣,只好主动打听:“若此事属实,徐奉贤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轻则举家贬为庶民,流放边境,重则……”
元鸢屏息凝神,“重则什么?”
裴晏合上手中文书,目光朝她扫去,话中掺着几分意味不明,“你似乎很在乎这位尚书之子。”
元鸢微怔,担心被看出端倪,当即摆着手解释:“我只是替我们邺城百姓感到不公,想要他早日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
“是吗。”分明是问句,从裴晏口中吐出却好像陈述一般。
说罢,他将文书塞入怀中,不顾案上还冒着热气的参汤,径直从元鸢面前走过,袖袍带起细小的风擦面而过,熟悉的皂角香气让她又想起昨夜之事,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红。
直至裴晏已经走出了书房,元鸢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墨锭跟了上去。
裴晏迈着一双长腿,看似走得不疾不徐,但元鸢却要三步一小跑才能跟上。
“王爷打算何时开始调查此事?”
“回京之后。”
元鸢心头一震,又问:“那王爷何时回京?”
一旦裴晏回京,就意味着她也不能留在此处了,万一江宁侯府的人还在外面找她,怕是会凶多吉少。
裴晏的耐心几欲告罄,皱了皱眉头,反问道:“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元鸢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忍不住腹诽此人好生冰冷,简直可以与这寒冬腊月相媲美了。
她跟在裴晏身后,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才能不惹他生气,经过池塘边时,裴晏却倏地停了脚步。
元鸢反应不及,脑袋撞在了他的后背上,面色一红,连忙后撤两步拉开距离。
循着裴晏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有位面生的姑娘正朝这边盈盈走来。
那姑娘与她年龄相仿,绯红罗裙搭上雪羽肩,银丝线在襟口勾出几片祥云,广袖宽松,衬得身材玲珑有致,发间斜插一只价值不菲的银灰缀珠宝钗,娇柔又不失妩媚。
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打扮的。
元鸢有些讶然,原以为这府上除了他们就没别人了。
瞧见裴晏,姑娘立刻眉欢眼笑地迎上来,甜着声音道:“今儿还真巧,锦儿来这院中散步,没想到竟碰上了王爷。”
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女家的娇羞,元鸢揣测这大概又是某个倾慕裴晏的女子,借着偶遇的由头想接近裴晏吧。
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听闻许多世家千金使尽各种手段想要嫁给裴晏,哪怕只做个小妾也在所不惜,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愣是没有一人能入得了裴晏的眼,直到那些世家小姐都死了心另嫁他人,他却还是孑然一身。
若说唯一能留在他身边的……
元鸢想到当初自己在街上喊的那番话,心中依旧有些后怕。
真不知该说自己聪明还是不怕死。
想着,她抬头偷瞟了一眼裴晏的脸色,见比方才还要阴鸷,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些位置,担心被他身上的寒气给殃及。
而红衣姑娘显然就没这个眼色了,难得在府中碰到裴晏一次,便不住地向他献殷勤,“王爷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缺的?若是有,尽管告诉锦儿,锦儿马上派人到坊市中采购最好的回来,绝不能亏待王爷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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