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定远侯
眼看快要入春,日头渐暖,空气中还透着些许微凉,庭院中小池解冻,岸边几枝柳梢被风吹落,在水面上飘飘悠悠。
元鸢一早起来,便看到裴晏正在与人交谈,那人一身紫白相间的锦袍,手中折扇摇得悠哉,不是沈翊还能是谁?
廊檐下两道颀长的身影,一个谈笑风生,一个不苟言笑,日光在他们身上落了一层,看不分明面上的表情,却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沈翊率先瞧见了元鸢,一双桃花眼中转瞬多了几分笑意,隔着亭廊冲她招手,“许久不见啊,圆圆姑娘。”
分明昨日才从豫州一道回来。
元鸢走上前去,正欲行礼,却被沈翊摇着扇子打断:“哎,咱们都这么熟了,这些客套的礼数便免了吧。”
江宁侯府的千金,说起来跟他身份大差不差的,总是这么跟他行礼,他怕折寿。
“今日我是来接圆圆姑娘到我们沈府上做客的,我们那里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沈翊环视了一圈,续道,“比这儿强多了。”
裴晏:“?”
元鸢有些惊讶,以为沈翊只是爱开玩笑,之前才会说要带她到处逛逛,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还是去定远侯府。
南渝一共有两位侯爷,一位是江宁侯,另一位便是沈翊的父亲定远侯沈鸿。
沈鸿早年是南渝屈指一数的谋臣,燕国来犯之际,曾手持栉节,随从廖廖,绢衣素冠,三过敌营而不改其色,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燕国退兵,最终扶危定倾,稳住了大渝的江山社稷。
这些年南渝国泰民安,政治顺遂,定远侯也逐渐从朝堂上淡出,不求功名,不求利禄,只在大理寺给自己儿子谋了个官职,其他朝堂之事概不过问。
即便现如今已经很少听到定远侯的名号,但人人都记得他曾为大渝国立下的汗马功劳。
想到这些,元鸢好像突然明白沈翊这副伶牙俐齿是从哪得来的了。
她下意识看了裴晏一眼,意在征求他的意见,后者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淡道:“去吧。”
虽然眼下不适合到处走动,但既然裴晏都允了,她也不好拂了沈翊的一番好意,便答应随他一起到定远侯府。
看她又戴上了面纱,沈翊再次揣着明白装糊涂,“咦?圆圆姑娘脸上的红疹不是已经好了吗?”
元鸢脑子转得快,面不改色道:“昨日又不小心划烂了,还是遮一遮比较好。”
“喔,女孩子家嘛,爱美一些也很正常,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沈翊临走前与裴晏对视了一眼,似乎另有深意,元鸢还没来得及忖度,就被沈翊笑着领上了马车。
元鸢从没来过定远侯府,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到了之后,便一直跟在沈翊的身后,一双秋水明眸左右环顾着。
真如沈翊之前所说,定远侯府的景观甚是别致,鹤望兰临水而栽,分明还是暮冬,已经袅娜地垂下花枝,明黄色萼片上托着暗蓝的花瓣,风起时微微摇晃。
再行数步,视野豁然变得宽阔,湖中立着凉亭,雕甍绣瓦,周围几块观景石,几丛竹子,一景一物都生得恰到好处。
若非天气尚寒,元鸢还以为自己误入了早春之地。
沈翊见她看得入神,特意放缓了步伐,解释道:“我爹和我娘这些年不问朝堂之事,日子过得比神仙都清闲,没事就爱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圆圆姑娘若是看到喜欢的,带去裴府栽种也未尝不可。”
元鸢自是有些心动的,但还是轻摇摇头,“既然是侯爷和夫人精心栽种的,我怎可轻易带走?”
两人来到湖中的凉亭歇脚,亭中摆着一张棋盘,黑白棋子落定巧妙,白子略占上风。
沈翊轻挑了下眉,“圆圆姑娘可会下棋?”
元鸢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抿了抿唇,“略懂几分。”
沈翊便要同她对弈,许是不想让她输得太难看,特意执了黑棋。
黑子落定后,元鸢敛眉思忖了片刻,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尖还透着些粉,食指与中指夹起白棋,落于黑子旁边。
这一落,倒叫沈翊来了几分兴致。
好像是有些东西的。
“圆圆姑娘初来长安会不会水土不服?在裴府上住得可还习惯?”沈翊一边下棋一边同她闲谈起来。
“劳沈大人挂念,我这里一切都好。”
元鸢没有提及昨日元清澜大闹裴府的事,不过即便她不说,沈翊肯定也是有所耳闻的。
白棋再次落定,一举拔掉了三枚黑棋,沈翊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懊恼之余抬了抬唇角,道:“圆圆姑娘当真是略懂?”
“之前在邺城认识一位下棋的好手,这些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只是些皮毛而已。”
实际上,这些都是先生教给他的。
身为世家小姐,琴棋书画皆为必修,江宁侯府为此特意请来了先生,只是三位姐姐今日去参加宫宴,明日又去画舫里听曲的,时常将她一个人冷落在府中,她闲来无事,就跟着先生认真听认真学,久而久之,便有了现在的水平。
除了棋,其他三样她也略有小成,只是从来没在人前展示过罢了。
想到大姐,元鸢手中的棋子在空中停了片刻,犹豫着开口:“听闻昨日,沈大人带人查封了尚书府?”
沈翊轻“嗯”了一声,“怎么,圆圆姑娘对朝堂上的事也有兴趣么?”
元鸢顿了顿,道:“只是听说此案关系到邺城百姓,所以有些好奇。”
“确实与邺城有关,不过眼下尚未查明,只能依照上面的命令,暂时隔绝尚书府中的人员往来。”
“那……查明后会怎样?”
元鸢落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衣料,说起来,私铸铜钱一案还是她故意透漏给裴晏的,若此事属实,大姐夫身背邺城百姓的人命,自当以律法处断,可若大姐和肚子里的孩子被殃及,她多少还是会觉得愧疚的。
恍神的功夫,黑子落定,拔掉白子数枚,沈翊知道她是想打听自家姐姐的事,沉吟片刻,道:“私铸铜钱绝非小事,一旦此罪坐实,怕是整个尚书府都难逃牵连,若是徐奉贤一人为之,尚且有回旋的余地,若连尚书大人也牵涉其中……就怪不得皇上不念昔日情面了。”
“……最坏的下场呢?”
沈翊眉心微动,收起眼底笑意,“满门抄斩。”
元鸢呼吸微滞,眨眼的功夫,白子又被拔掉数枚,不知从何时已经落入下风。
事实便是如此,沈翊也不好编些谎话来骗她。
“不过我们这位皇帝向来仁德宽厚,若是有朝中重臣能够上奏求情,兴许不会让无辜之人白受牵连。”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江宁侯开口,大概率还是能够说动皇上,保住元清宁的性命,但前提一定是元清宁没有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元鸢总算放心了不少,柳氏不待见她,是因为她是李氏所出,而对于自己的三个亲生女儿,柳氏可谓是尽心尽力。
眼下大姐有难,江宁侯府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元鸢又将注意力放回棋上,起初,沈翊还下得得心应手,渐渐的,他居然发现自己有些下不过元鸢,眉头不自觉拧起,举棋愈发不定。
最后,凭借着微弱的优势,沈翊还是赢过了元鸢,可面对元鸢的夸赞,他一点儿也得意不起来。
若不是对方中途分了心神,最后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幸好是江宁侯府的千金,这要是真是平民家的女子,他脸都要没处搁了。
晚些时候,元鸢同沈翊的父母一起用了晚膳,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定远侯和夫人都是极其良善之人,一家人其乐融融,偶尔拌上两句嘴,与普通百姓家几乎无异。
松了口气的同时,元鸢又想到自己在江宁侯府受人冷落的日子,眼睑低垂,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阴影,心里生出几分心酸。
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家人该多好。
午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到傍晚已有瓢泼之势,雨滴敲打在窗棱上,有如沉闷的鼓声,顺着檐边落入积水中,荡开一圈清浅涟漪,在月光的映照下明暗交错。
未几,定远侯府的下人前来通报,说是祁郡王要将姑娘接回去。
元鸢同沈翊告了别,出来便瞧见廊檐下熟悉的身影。
溶溶夜色中,裴晏一身玄衣劲装,玉带束腰,衬得整个人肩宽腰窄,撑伞立于廊下,身姿巍然挺拔。
似是察觉到她来了,玄青色眼眸微抬,目光静落于她身上。
元鸢提着裙子,害怕沾染上淤泥,一步一顿走得小心翼翼,眼看与裴晏只有几步之遥,却被台阶下的一汪积水挡住了去路。
积水估摸有两三寸深,踩下去定会淹过脚踝,正在她犹豫如何过去的时候,对面人朝他伸出了手。
元鸢有一瞬的错愕,迟疑了片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握住,借力跨了过去,发间珠穗轻摇,发出轻碎的声响。
裴晏的手很宽,带着些冰冰凉凉的触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等得久了些,冻僵了。
元鸢还是第一次和家人之外的人牵手,面上微红,到了平坦之地便局促地松开了。
手掌中的柔软倏然抽离,掌心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裴晏面色不改,眼底却掀起细小的波澜。
夜间阒静,二人谁也没有开口,伞下有些拥挤,却没有一丝雨水打在元鸢身上,她抬眸望了一眼倾斜的伞,下意识朝裴晏身侧靠了靠。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夜色沉沉中,无人看到她淡妆玉面上染了一层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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