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触即发
哪吒在仔细擦拭他的火尖枪。
敖泠不动神色地观察他。
他擦得很细致，不紧不慢，不徐不缓，好看的手指微微曲起，从山洞外打来的朦胧光影笼罩着他，从他的指尖漏出细碎微光。
少年成才，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他这么畜生，干得都不是人事，他也算是个翩翩玉郎君。
敖泠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睡觉。
“你在东海平日里都是睡觉？”哪吒漫不经心问她。
“怎么可能，我要去上教习师傅的课，要修炼，要做很多事。”她觉得哪吒莫名其妙，身体都被混天绫绑着了，她还能干什么。
哪吒笑了一声：“那怎么在这儿只知道睡？”
猪吗？
敖泠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哪吒冷笑，伸手将她拎了起来，混天绫顺着他的手劲松开了，敖泠许久没有活动筋骨，腿脚发软，栽进他怀里。
他一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哟，投怀送抱？”
敖泠狠狠地推开他，特意抓着他胸口的伤处一拧。
哪吒闷哼一声，捉住她的手用力捏着，才刚愈合的伤口又有些撕裂，将他的衣服染了点红，难得的好兴致也被她拂了。
他怒目瞪她，乾坤圈又在她颈间收紧了一些，她再想挣脱也不可能了。
“小妖女，带你去练剑。”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看得敖泠头顶有些发麻。
他将她那把流刹剑推到她的手腕间。
敖泠瞳孔一深，几欲现在就拔剑刺他。
但她知道凭现在的自己，要想伤他，难如登天。
陪他练剑，不如自刎。
她对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兴趣，她只对一件事有兴趣：“李三公子如今是有家归不得吧，才只能在这儿和我比划？”
一朝清醒，已经三日，哪吒只下山了一趟，还将整个山洞封了起来，又将混天绫乾坤圈都套在了她身上。
看上去像是怕她逃跑了，实际上她还发现哪吒在洞门口种了数个敛息诀。
他还怕她被别人发现。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这几日每日都在思索，金吒和李靖已经知道了她东海九公主的身份，可那日金吒仍是下了死手要杀她，他们不怕东海也不打算与东海为伍了吧？
哪吒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他又为什么不回陈塘关了？
哪吒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淡了。
他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庞都透着一种肃杀的冷意，像是从修罗战场回归的杀戮之神，直戳人心窝。
她也莫名心里缩了一下。
“想套我话？”他的手指敲击在火尖枪上，微微眯着眼睛。“打过我再说。”
敖泠手中的剑瞬息就刺了上去，直挑他的鼻尖。那剑气带了点点火灵之气，扑面流火，莹莹星灿。
剑意凌厉，哪吒的火尖枪一挑，将长剑别了过去。
他侧过身让了她，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推，敖泠转势不及，差点撞上洞壁，又被哪吒扯着腰带拽了回来。
她伸手欲再出剑，火尖枪擦着她的眼睛过去，皎如日星的刃光刺得她下意识闭眼。
手腕一翻，将剑丢了，她握着双刺凭着感觉，便要刺进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哪吒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肘一支将那两根凌厉的双刺击偏了。
混天绫重新卷上了她的手腕，但这次没有用力扯她，只是像警告。
哪吒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洞壁上，低下头看被圈在方寸之地的她。
他高出她很多，算得上是居高临下。
“好阴毒的招式啊，小妖女。”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原来，他带她第一次来翠屏山的那天，她将剑法舞得天花乱坠，都是做给他看的。
她其实深谙一击毙命之道。
可这哪里是一个受千般宠爱万般呵护长大的公主能会的招式？
他在幻境里只看过她三哥欺负她，要说欺负得多狠倒也没有，只是那时受她控制，急火攻心失了分寸而已。
她是怎么养成这般性子的。
他捏了捏她的脸：“输了。”
敖泠这下真懒得理他了，他这段时间受她磋磨，已经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了，跟他耗还不如自己打坐调息。
可她看着哪吒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一下福至心灵，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试探我？”她要用读心术去探，被哪吒的精神力挡了回来。
哪吒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将混天绫捆紧了她的手腕。
他沉思了一会，再抬起头的时候满脸凝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要下山一趟。”
时机该到了。
敖泠又被他捆回了原位，他摸了摸敖泠的头发，最后说了一声：“你我从来都是对立之道，可是若你父王将你弃了呢？”
你愿意跟着我吗？
哪吒没说出下句话，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为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感到莫名。
敖泠回答了他：“不可能，我父王不会背弃我。”
若我还能回去，我定要带着我东海的三千海将，还要集合四海龙王，一起将你这陈塘关拖入海底。
哪吒没再搭理她，在洞外又设了几个敛息诀，便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后来敖泠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世事惯会捉弄人，她其实读到了哪吒的想法，知道了他没能说出来的后一句话，可她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甚至觉得哪吒在痴心妄想。
当时的她只满心觉得，自己的亲人怎么会弃她不顾。
谁又知道，大浪滔天之下，最后会打碎她多年的美梦。
她没有等很久，天边攒动着异样的青光，炽烈惊人，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影直直射入东海。
原本平静无澜的海面波涛澎湃，卷起大浪，就算是在翠屏山也能感到其异动。
那一日突生异变，陈塘关众百姓亦亲眼得见，神子欲乱山河，封神战役将起，人间蜉蝣难以想象，只知道天色将变，安和将止。
哪吒很快便回来了，他身上皆是血迹，还有数道狰狞的伤口，鲜血蜿蜒而下直直染红了洞口的土壤。
哪吒就算被她戳中了心窝，也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眼中闪着暗波，直直看进他略显疲惫的眼里。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知道了。
“哪吒，我要杀了你！”她发出凄厉的哀鸣，意图冲破混天绫的束缚。
哪吒握着火尖枪的手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乾坤圈和混天绫都在压制着她，她旧伤未愈，根本挣脱不了半分，只有口中溢出一抹鲜血。
他想伸手替她抹了，最后还是没动，只是坐在她身旁，冷哼了一声：“这是天命，由不得你。”
她在哪吒的灵识里看见了，他只身前往将军府，在曾经带她去过的兵器库，拿出了那把轩辕乾坤弓。
天光划过，正是哪吒和她炫耀过的震天箭，直直射入了东海。
“东海皈依天庭，由天庭管辖，你陈塘关算什么东西，你又是凭什么！”
她怒视他，几乎是在怒喊，嘴角的那抹鲜血妖冶又诱人。
哪吒冷冷看着她：“你急什么，这才是开始。”
“你这个畜生，你敢动我东海海族，他日我必让你偿命！”
哪吒见不得她骂他畜生，扯着她的领子将她拉了起来，她惨叫了一声，哪吒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东海的九公主果然忠心耿耿，只可惜你的忠心在东海看来一文不值。你不是很喜欢读心吗？我让你读，让你看看你父王是怎么抛弃你的！”
她不动了，泪珠滚了下来，那滴滚烫的泪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和她冰凉的体温完全不一样，炙热的有些灼人。
哪吒拉着她的手松了一些，冷哼道：“不敢读？”
她的呼吸有些颤抖，泪水忍不住越来越多，却倔强地仰着头，试图将那些泪珠留在眼眶里。
但哪吒在告诉她：“你父王传信给李靖，要取你体内的定魂珠，我探过你体内的灵识，那颗珠子都和你的龙元融合在一起了，要取珠和剖开你的龙元有什么区别？”
“父王定是不知道，若他知道了，他不会——”
“他不会？”哪吒打断了她，他的眼神冰凉又窒息，直要看进她心里，“九公主，别嘴硬啊，你自己看看，他说了什么？”
敖泠被他一激，不自觉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她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掐紧了。
她好像痛得无法呼吸，哀嚎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她看到了。
看到东海传来的密旨。
「速取东海镇海之宝定魂珠，如九公主反抗，就地诛杀。」
她不相信。
敖泠目眦欲裂：“你骗我！你欲乱我心魂，都是你李家的计谋！”
哪吒这下是真被她气笑了：“事实都摆在你眼前了，你还不信？”
她像个仓惶的孩子：“我还给父王我去东海还给他，你放了我，我要回东海。”
本来就是她借来的，她去还给父王就好了。
肯定是她这么久没回东海，父王才会这样说。
都是因为哪吒，如果不是因为哪吒，她早就回去了！
“你何时传了信去东海？怎么没见东海来救你呢。”哪吒在笑她。
她快疯了，在他怀里不停挣扎，她的手腕已经被混天绫扯得通红，还要抓住他的伤口，狠狠撕扯。
哪吒把她推开，鲜血如柱，沿着他的肩膀滑落。
他只身前往将军府，李靖早已在等他，携金吒木吒一起，要将他拿下。
父命难违，师门之命同样难违，他无法选择，只能凭着一股硬气，抗下所有。
李靖的三叉戟丝毫没有留情面，几乎打断了他的肩胛骨。
“若非你将我囚禁于此，我怎会落到如此田地！不是父王要杀我，是你们让父王以为我叛逃了！”
呵。
还挺会想的。
哪吒说出了一个令她更为窒息的事实：“你父王说，当初是你携了定魂珠出逃的。”
她读了他的心，她都知道。
是真是假，孰是孰非，她全都知道。
从小最宠爱她的父王，是如何编排她携定魂珠出逃，是如何教唆陈塘关众人欲反，是如何离间东海与陈塘关的关系。
她都看到了。
可是她没有！
她是东海的公主，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她手中已经掐了法决，恢复的三成功力不足以将她把哪吒杀了，但绝对可以再造一场幻境。
可是此刻的哪吒很清醒，他松开了她手腕的混天绫，嘴唇翁动片刻，最终对她说：“我让你选，回东海，还是回陈塘关。”
她熄了手中的法决，恶狠狠对他：“我宁死不与陈塘关为伍！”
“好。”哪吒的语气很平淡，就像还在将军府每日陪她嬉闹时那样，“你想清楚，若回东海，也是一死。”
你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他既然会放出这样的密令，就说明他一早就不打算认你这个女儿了。
“我不会死。”敖泠的声音有些破碎的颤抖，“是你在骗我。”
明明她出东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父王当着所有哥哥的面，将定魂珠交到了她手上。
她是东海的掌上明珠。
可是她又忍不住在想，为什么飞灵笺传出去了那么久，没有人她等来的不是救援，却是一封传给李靖的密令呢。
她不敢往下想。
她只想回家。
颈上在发烫，抑制了她二十多个日夜的乾坤圈终于脱开了她的颈脖。
哪吒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波澜，却看得她心头一颤。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东海之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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