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金身被毁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敖泠身上披着一件银白裘袍,料子绵软温厚,颈间还围了一圈绒白兽毛,是殷夫人特意为她做的新衣。
其实修行之人早不畏炎寒,但耐不住殷夫人一番心意。
她挑着一盏白玉骨的灯笼,腰间垂了一条金丝编就的璎珞穗子,随着步伐晃出细碎声响。
待走近了前门,吱呀一声,金吒一张俊秀的脸正神色复杂地瞧着她。
“法庙香火鼎盛,或许不用三年,哪吒便能复生。”他薄唇轻启。
敖泠点点头,她自然知道。
“进来吧。”
稍稍让过身子,她顿了一下:“夫人正在正堂等你。”
金吒垂下眸子,轻声说了句好。
他没有与她多说,只是瞧着她一身针脚细密精良的衣裳,眼底有一丝情绪闪过。
敖泠假装没看到。
如今已半年过去,人间香火之力越来越多,时常能听见山下的百姓谈起神仙显灵之事。
哪吒的金身也愈渐璀亮,灵力涌动如潮。
她也去问过太乙真人了,太乙说照此情况下去,或许初夏时节哪吒便能凝魂重生。
太乙真人还告诉她,阐教已发密令,待哪吒重获新生后,便要出发去西岐助姜子牙伐纣,问她有何打算,是否要与哪吒同去。
“你可与哪吒做好了往后的打算?”现如今,金吒与太乙真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且行且看吧。”
其实她是有打算与哪吒一同去西岐的。
有一日,引魂香燃,哪吒与她坐在正堂下。
哪吒问她:“敖宝儿,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她一愣,瞧着他眼中倒映的灯火,不知如何回答。
“师父传令于我,待重获真身后,该启程去西岐了。”他踌躇一声,略略沉吟,“可愿与我一起?”
她如今早已如飘絮浮萍,伶仃一世,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可还未等她回答,哪吒早早筹划好了:“与我一起,或是你先回乾元山去”
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淡淡却下了决心。
一声叹息轻缓,她掩下眸子:“与你一起。”
哪吒却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他眸中渐渐浮现起光亮,璀璨灼灼,似乎很是开心,又偏过头去错开她的视线:“好,我会护你周全。”
她才看出来原来他是没几分把握的。
他怕她不愿与她一起。
“待诸事毕,我带你去看不一样的山河浩瀚。”他向她描绘着往后的日子,“我曾见过一次姜师叔,他说西岐是四季分明的,冬日是一望无际的白茫茫。”
那日正是寒冬至,海边一贯温润,翠屏山苍翠如常。虽有寒风凛凛,却从未有过雪落。
龙族修行水灵寒冰之法,司布雨事,但不管雪落无际。
她从未见过广寥的土地被大雪覆盖,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样子,也开始有了点憧憬遐想。
“好。”她轻声回应,“往后,我们一起去看雪。”
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头搁在她的下巴上,一点点摩挲她的发顶。
“天地间,只要能去的地方,都带你走一遍。”
“可要走很久吧。”
“若是累了,也可以寻一处地方小住。”
“”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唇角的笑意柔情寸寸,那双凤眸里满满映着她的影子。
“那得寻一处山明水秀,漫野花海的地方。”不知不觉,她眼底也荡起柔光,“我要春日杏花纷飞,夏日莲池荡漾,秋金桂,冬红梅四季皆有景致。”
“好。”哪吒应了声,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他们说好了。
敖泠掩下眸,目送金吒进了正堂。
最后一柱引魂香,敖泠分成两截,一截给了殷夫人,让她与金吒哪吒再聊聊家事。
另一截她自己留下了。
母后的魂体渐渐平稳,到了该去轮回之时,她想最后再见一次母后。
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她从哪吒的乾坤袋里拿出香托,将引魂香摆好。
夜风还带着初春的寒意,竹叶晃动梭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敖泠顿了一下,放出灵识一探,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不是龙族,想必是某个路过的凡人吧。
也或许是经历的事太多了,太过草木皆兵。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再一次探查了一番,确认那处空无一人后,才放下心来。
随即她不再疑心,火折子一点,青烟燃燃。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缓缓显出身影,那双极寡淡的琥珀色眸子里一派温柔祥和。
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会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与敖泠娇柔的眉眼如出一辙。
敖泠身体微微发颤,睁大眼睛看着,直到虚幻的影子渐渐凝结成实体。
母后叫了她一声,极轻柔眷恋的声音,一如往昔。
她眼中早已是浸满泪珠,微一眨眼,便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颤身扑进了母后的怀里。
“母后”
这样冰冷的温度,比龙族原本的体温还要冷上十分,可这样的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母后。
她再也绷不住,在母后的怀里泣不成声。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绝望,无法向任何人宣泄表述的情绪纷至沓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在无数噩梦与罪孽中挣扎着,苟延残喘着,凭着那股不甘心的怨恨走到今日。
她真的太疼了。
“母后,我好想您”她哭着,眼泪模糊了眼角。
敖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轻轻哄她:“泠儿,别哭了。”
“往后的路你一个人走,要坚强些。”她捧住敖泠的脸,将那些湿凉的泪水轻轻拭去,“你很勇敢,你看,你已经摆脱龙族的桎梏了。”
敖予叹了一声,哄慰她的声音越来越柔,只是声音如风轻,似乎即将散去。
敖泠哭着摇头,声音哽咽:“我不要勇敢,我想要”
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我想要你陪着我。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点燃引魂香之前,她明明告诫过自己,切不可多流露心绪,免得影响母后的转生之心。
可她只是看了一眼母后,看着母后剔透眸间流转的温情,就什么也忍不住。
再一次感受母亲的怀抱,她怎么能忍住。
“泠儿,现在你可以去看东海外的大千世界,去感受不一样的人生了。”敖予仍在宽慰她,“母后的愿望也是如此,你替母后去实现好不好?”
敖泠愣了,看着母后眼底缓缓流动的微光,是生灵在轮回前,天道赐予的那份释然。
她只觉得心中钝痛,将她的肺腑狠狠抓牢,逼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也无法答应。
执念若生,心魔将至。
她很清楚这个道理。
因为她曾走火入魔,梦魇缠身,是哪吒用尽灵力助她消劫。
她不能再生执念。
“别再去想那些怨恨,去过自己的人生,答应我。”
敖泠鼻尖一酸,硬生生将眼泪又逼了回去,用尽所有气力,哽咽颤抖着启唇:“好。”
可是她怎么过啊。
要怎么抛开怨和痴,要怎么忘却痛苦,要怎么重新开始啊。
她不明白,也没人能告诉她。
她只能看着母后的身影渐渐消逝,湮没在风里。
定魂珠上温凉的光泽在流转,她缓缓抚上心口,知道真正的离别将至。
回去哪吒法庙时,金吒已然离开。
殷夫人端了一碗热汤给她,催促她快些喝完。
“初春寒凉,莫要冻着了。”殷夫人搓了搓手,“你方才不在,哪吒自己也亲口说了,他快要回来了。”
殷夫人的耳尖冻得通红,呵出一口冷气,凡人之身比起敖泠来才更需要照顾。
敖泠握住殷夫人的手,缓缓渡了一些灵力过去。
可惜她修行的是水灵之法,没有哪吒那般灼热的灵力,只算是聊以慰籍。
“夫人我要出去一趟,明日回来。”
殷夫人捏了捏她的手心,疑惑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殷夫人也是将她当孩子看待的,因此她对殷夫人也一向不瞒着事。
“我母后魂魄渐稳,该到投生之时了,我送她最后一程。”言至此处,敖泠声音有些酸涩。
她是算好了时间的,白日里香火络绎不绝,法庙中很缺人手,有时连金吒都会来帮忙。
夜里出去,清晨还能赶回来。
不至于让殷夫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忙活。
但殷夫人心疼地攥住她的手:“好孩子夜里凉,明日再启程吧。”
她摇了摇头,对她而言,白昼黑夜并没有太多区分,炎凉寒暑也没有什么影响。
殷夫人知道她的脾气,叹了一声,替她将裘袍扣紧了。
敖泠心中微微泛起暖意,听见殷夫人的声音有一丝迟疑踌躇:“阿绫不,我可以叫你一声泠儿吗?”
她却突然顿住,不知如何回应。
“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一起在山上待了快一年,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作一家人看待的。”殷夫人才说完,又顿了一下,“你也可以将我当作娘亲我没有其他意思,泠儿,你太坚韧了,让人瞧着心疼。”
敖泠只觉得眼中有些湿润之意,可是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开口。
她还能有别的亲人吗?
她不知道。
她从前在龙宫时,惯会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有时候习惯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是那样虚伪的模样了。
殷夫人只是想让她喊一句娘亲,其实没什么喊不得的。
可是她不敢确定,她独身一人在世上,可还能再有一个亲人。
她转身走了,一个人去了一趟海天相接之处。
听说天庭要兴建冥府,负责鬼魂投生之事,但凡事初期总有差错之时,她还是想自己作法,送母后入轮回。
海天交际,混沌之地。
有不少痴痴的怨灵盘旋于此,哀鸣阵阵。
她双手结印,冰寒莹蓝的灵力激荡,漫开天地间,形成一道幽深的甬道。
定魂珠在胸口凝结,化出一缕轻飘飘的魂体,随着其他怨灵一起无意识地往甬道深处走去。
“母后”她最后唤了一声,这一次没有哭也没有泪。
海天一色,重归平静。
正当她要离开之时,海面突然翻涌滔天,鼓浪翻腾,海底的悲吟声直上九霄,有震耳欲聋的丧钟大鸣。
那是东海特有的九鸣钟,只有极丧之事才能敲响。
比如龙王薨逝。
她若有所思,正欲再探查一番,手指才刚向海面伸去,却突然有一阵强烈悸动震上她的心脉。
她僵住身子,从尾椎骨攀升一股凉意,顿在原地。
出事了。
哪吒出事了。
她在哪吒法庙中布下了三层法阵,龙血布阵,定魂珠加持,再加上太乙真人的密宝庇护,如今竟在一瞬间被人全部震碎。
反噬漫上心口,引得定魂珠震颤。
她咳出一口血来,化身为龙飞向翠屏山。
天色将亮,她只是出来了一晚上。
晨光微熹点点,翠屏山上还透着春寒的雾气,蒙败一片。
敖泠将将落在法庙前,看着一片断壁残垣,已是头皮发麻。
篱笆间才长开的花骨朵被人踩烂在泥里,帷幕竹帘被扯得七零八落,连檐上的风铃都被人拽了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踩成四分五裂。
她在发抖,又怒又惧。
人还未至内堂,灵识已散去四面八方。
除了殷夫人,法庙之中空无一人,连金吒也不在。
她疾步走进正堂中,见殷夫人颓然地跪在哪吒的金身面前,脸上是青灰一片,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也呼吸一滞,脑海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灵台巨震。
哪吒的金身被人砸碎,供桌上香灰与金身碎块灰败一片,尘埃遍地。
原本总萦绕在法庙内的那股灼灼灵气散尽了。
连带着乾坤圈等法宝,也摔在地上,被香灰所埋,了无动静。
敖泠的声音在颤抖,她几乎也要站立不住,只觉得有一片血红漫在眼前:“谁干的?”
她只是走了一晚上。
殷夫人听见了她的声音,惨白着脸,一双眼竟哭出了血泪,满脸都是绝望与悲切。
“是”
是她的夫君,哪吒的父亲,是李靖。
敖泠从她眼中读了出来,一瞬间的事,甚至透过她的双眸,看到了李靖是如何心狠冷毒地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推开了苦苦哀求的殷夫人,砸烂了哪吒的金身。
是她疏忽了。
竹林中的人影,是李靖。
一幕幕在她眼前铺开,李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叫她愤恨至极,逼得她将手都快掐出血来。
“我去杀了他。”她双目冷寒,煞气横生,将殷夫人都逼倒在地。
她愣了一瞬,神色有些恍惚,想伸手去扶。
殷夫人顺着她的力度,扯住她的衣角,说得却是另一桩事:“先救哪吒,去求求太乙真人”
救哪吒。
怎么救?
她的灵识在破败的法庙中穿梭,一丝哪吒的气息都寻不到,什么也没有。
敖泠已经被满腔怒火烧到神志不清,恨意凛然。
“金身被毁,魂魄消散,怎么救哪吒?!”
什么也没了。
她心中的惶恐腾然升起,又被怒火与惊惧压了下去。
“我要杀了李靖。”她的声音森寒,犹如煞神,“我要杀了他,我要他为哪吒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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