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误入传功

晚塘醒来时置身在一个小房间里，自己仍被反剪双手绑在座位上，那房间不断的颠簸向前行走，原来是一个马车的车厢，四周密不透风，根本不知道外面到了什么地方。

他想张嘴喊叫，却感觉喉咙麻木，嘶哑发不出声音，才明白自己哑穴已被那人用麻针封锁，无法正常说话。那人要带晚塘回郑州，路程非止一日，为免节外生枝，将他囚于车内，还把他弄哑。晚塘本想在途中套出一些罗刹门的信息，这下也落空了。

晚塘有时口渴，大声喊叫弄出动静来，才有人开了厢门递进水来。瞧那些人俱是一身素缟，白得吓人，仿佛出丧送殡之人，白衣胸口黑线绣了只猛虎，想起独眼张说过罗刹门有黑虎堂，料想他们必是黑虎堂的人。

晚塘寻思，自己隐姓埋名竟然还是被罗刹门的人这么快找到，罗刹门也真是神通广大。原本住在鹤叔叔家中，当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那个梦分明是有人搞鬼，想套出藏在自己心中的秘密。还好爹在天之灵护佑，对头未能得逞。自己落入人手，要么鹤叔叔已遭不测，要么他早已与对头串通。回想昨日他言语间多次试探，眼神也有些闪烁，越想越觉得后者最为可能。而罗刹门这么快找到自己，与之前自己曾向那无能和尚透露过真名必有关联，看来那和尚也大有可疑。一想及此，他大为懊恼，还是自己年少识浅，轻信于人所致，自己身负报仇申冤的重任，怎可如此粗心莽撞？也亲身体会到爹爹的遗训，什么叫做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就算爹爹往日的至交好友，也有不仁不义的时候。他一番自怨自艾后暗暗告诫自己，要对付狡猾凶残的敌人，为了保命，唯有小心小心再小心，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相信。

这时一阵锣鼓声由远及近传来，数人齐声唱道：“神通广大，诸葛半仙，神功盖世，法术通天，脚踢北斗，掌劈华山，见鬼杀鬼，见仙诛仙。”诸葛半仙坐着一顶敞轿，羽扇纶布，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帮人敲锣打鼓，与黑虎堂一行迎面相遇，大喝道：“半仙过此，行者让路。”黑虎堂中一人道：“大哥，这人无知狂妄，让我去教训教训他。”那带头的大哥道：“算了，咱们出门在外，又有要事在身，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遂将马车停在道旁。晚塘瞅到这机会，奋力一阵乱摇，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声。

诸葛半仙倒也警觉，忙叫众人驻步静声，侧耳谛听了一会儿道：  “那车子里有妖气！”猛然剑指指向马车，断喝：“斩妖除魔！”

那帮人拿出随身隐藏的兵器，一起围了过来，不由分说，举刀剑便砍。

那带头大哥做了一个骑虎蹲档的架势，忽然赤手空拳迎面冲去，就见一连串噼噼啪啪的暴响过后，那帮人皆被掼飞了出去，个个伏地不起。

而那带头大哥仍然站在原地，闭着双目收拳纳气。

诸葛半仙连他用的什么招势，如何打飞了自己手下都没有瞧得清楚，本想在徒弟面前出个风头，才知遇到了硬手，忙向手下做了个“风紧扯乎”的手势，众人如逃命一般抬着他逃去了。

晚塘在车厢中并未看见过程，这诸葛半仙尚未出手就不顾风度狼狈逃窜，显然是因为武功远不及对手，还好当日他没有真心收自己为徒，跟着他就算学到他那些本事，也不敌这白袍大汉一拳。

众人继续上路。路上听几个白衣人说话，其中一人道：“今日那诸葛半仙是不是冲着这小子来的？咱们要不要换装改道而行？”另一人道：“我听说过此人，好自吹自擂，实则一个纸做的老虎，到处坑蒙拐骗，多管闲事，打得赢就说自己厉害，打不赢就跑得飞快。他不一定知道咱们的事。”遂按原计划行事。

如此不知行了多久，大概早已离开了江西地界。

这一日行至一处，外面忽有争吵之声，细听原来是黑虎堂要过一处独木桥，对方执意先过，黑虎堂也毫不相让。晚塘从门帘细缝睃去，见对面桥头一帮人皆着黑袍，八个大汉抬着一顶大轿，瞧那气势，轿中坐着的必是一位极有身份的人。

两伙人几乎同时到达桥两头，本来起初双方还算客气，那个道：“你是马拉车，我是人抬轿，应该你让我。”这个道：“你是走近路，我是出远门，车上还有病人，应该你让我。”那个道：“谁知道你是远门还是近路，车上有病人让他出来咱们瞧瞧，伤风感冒的不算，要是急着去投胎的，咱们理应让一让。”这句话把黑虎堂的惹急了，怒道：“他奶奶的，我黑虎堂可不是好惹的，惹急了屠你全家。”

对面黑衣汉子吼道：“我传功会护法天王出行，除了天子，上自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就是鬼神见了都要避道，你们这些奔丧的，更要给老子闪得远远的。”那汉子嗓门奇大，吼得众人耳鼓震痛，连桥身也在发颤。

这边黑虎堂有人道：“传功会是什么东西，本大爷从来没听说过。我还是玉皇大帝呢，管你什么护法天王还是托塔李天王，都得给我下跪。”说罢打马前行，先已走上木桥。那桥宽不过一丈，仅容一辆马车通过。

那边传功会的人快步走上木桥，手中有棍棒长矛的，都齐唰唰指着前面。

两边越冲越近，都攒足了劲向前冲，竟无一方要停的意思。

因为他们都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刻不能有一丝犹豫退却，否则就会吃亏认输。

正当双方将要撞上之时，说时迟那时快，黑虎堂带头大哥猛然冲上前去，使出他的拿手绝招“黑虎掏心”，呼呼几拳往传功会的人招呼上去。

走在前面的几位黑衣汉子都跌入河去，如下饺子一般。

这边黑虎堂众人齐声喝采，为老大欢呼。

但其后的变故，让他们的嘴张开了再也无法合上。

只见对面轿帘上翻身飞出一人，一掌打在带头大哥的前胸上，带头大哥非但不能避开那一掌，而且欲脱不能，立即全身虚脱，双腿跪地，先是五官扭曲坍缩，跟着四肢都往体内蜷缩，似乎有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在抽取他的血肉，一个肥伟的汉子不一会儿便被抽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瘫在地上如一个空空的麻袋。

而那人似乎吸走了带头大哥的血肉，身体涨大了数倍，如灌满了风的帆，充满气的皮球。体内骨骼暴响，如炒豆一般哔哔剥剥响个不停，后又迅速恢复原形，一双阴冷可怕的眼睛盯着剩下的黑虎堂众人，杀气迎面冲来。

众人这才想起逃跑，但双腿如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

那人头戴九华布，身穿潞绸袍，看打扮倒似一个儒雅的书生，如闲庭信步，走上前双手如抓小鸡一般，将他们抓来堆成一叠，然后一只手掌搭在最上一人肩头，如刚才那种将他们吸成干尸而死，最后一脚踢入河中。

晚塘看得呆了，心想这是什么邪功，能将别人的功力悉数吸干，而中掌者毫无还手之力，起初的神色竟有些许快意，似乎甚是享受。

就这么想着的工夫，那人已走到马车近前。晚塘立刻感到自己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闪过，但也没想到一个办法。

那人见晚塘似乎有话想说，看出他被封了哑穴，伸指在他身上一点，一股气流迅速将金针挤出，钉入轿壁中。

晚塘过了一会儿才觉得血气通畅，大概已能说话，立即叫道：“神通广大，护法天王，神功盖世，法术通天，脚踢北斗，掌劈华山，见鬼杀鬼，见仙诛仙。德配尧舜，功高轩辕，万世一统，美名流传。”

这几句称颂之辞不过是拾诸葛半仙诸人的牙慧，改了赞颂的对象、添了几句而已，那人听得有趣，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些黑衣汉听了也跟着一起高呼这几句颂辞，一时响喝行云，声振四野。

那人止住了众人呼声，道：“在我传功会以圣尊为大，只有圣尊才受得起。不过咱们回去再编得长一些，叫兄弟们都倒背如流，随时颂扬咱圣尊的威名。”回头问晚塘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被他们抓住？”

晚塘道：“我叫小土蛋，是一个流浪江湖的浪人，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抓我，可能是认错人了。”

那人似乎不信，冷哼一声道：“他们是罗刹门的杀手，收钱卖命，绝不会无缘无故胡乱抓人。你小子倒是机灵，要想活命，不如加入我传功会，有我传功会荫护，没人敢来动你。”

晚塘没想到他不但不杀自己，还提携自己入他传功会，之前拜师无门，学无所成，诸葛半仙略有小技，遇到了黑虎堂老大也只能望风而逃，而传功会护法天王反掌之间将黑虎堂众人尽数击毙，又显得他们不值一提，要是自己能学会传功会的武功，找罗刹门报仇便指日可待了。只不过传功会的武功不大正派，属于歪门邪道，但眼下走投无路，倘若不听从眼前之人，必然遭他灭口。当下向他磕头谢恩，口称：“小的求之不得，多谢天王救命收留之恩！”

那天王姓花名逢春，在传功会四大天王中名列西方广目天王。当下他命人烧了黑虎堂的马车，连马匹也一同杀死，毁尸灭迹。事毕才上路，往附近一个村子赶去。

村子里正聚集着一大帮人等着天王的到来，都是传功会在村庄里新招募的弟子。晚塘跟着他们一起参加入门仪式，点香拜了黑山大圣，然后聆听天王说法。

天王登上坛上，云板三下，只听他庄严说道：“人生在世，若不能成为人上之人，建不世之业，便是白来世上一遭。要想成为人上之人，必须修习绝顶神功。唯有我传功会的虹吸功最快捷，最简易，学成后最厉害。此功夺天地之造化，功成圆满之时便可天下无敌，上天入地，随心所欲，八荒六合，唯其独尊。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人人皆可入门，纵然你毫无天资，纵然你手足残缺，只有有一口气在，皆可习得。长者数载，短者数月，即可练成。就是我们圣尊，也是农夫出身，天生体弱多病，以其锲而不舍之毅力，现已练至第十重天，位列仙班，成仙成圣了。”

有弟子道：“我等早听说过咱传功会法术高超，神功盖世，今日得遇天王演法，还想再见识一下。”

花逢春打个手势，有人手握一柄阔背大刀走上台，挥舞着向花逢春砍去，只见花逢春稳坐泰山，好整以暇待大刀近身，双手自袖中迅速穿出，十指翻飞，如鲜花般盛开，嗤嗤声中，无数道气劲射出击在那大刀上，那大刀顿时断为数截坠地，铿然有声。

见者无不骇然，心想这要是射到人身上，岂不穿成透明窟窿？

花逢春返窍归元，一番调息后微笑道：“雕虫小技，何值一哂？这要是练到最高境界，不但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而且御风邀游，出入太虚，不在话下。”

其时已是晚上，皓月当空，清辉匝地，花逢春指着月亮道：“今夕何夕，奈此良夜何？适才嫦娥仙子相邀本座入蟾宫一聚，本座去去就来。”言罢将身一纵，忽然不见。

众弟子惊奇不已，直等到后半夜，困倦思睡之时，花逢春忽从另一处现身出来，道：“仙子新练成一曲歌舞，长袖飘飘，甚是美妙，因此多耽搁了些工夫，好在得赠桂花酒一壶，真是不虚此行！”他拿出与众人分享，果然酒香中有几分桂花的馥郁芬芳，浓香醉人，当真是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睹天仙，赏美酒，这是何等的快意人生，众弟子热血如沸，恨不得马上学习神功。

花逢春见时机已到，便道：“要练神功，还须循序渐进，此功共有十道难关，每过一道难关便到一重境界，每学成一重天，便会升任相应的职级，尔等刚刚入门，称为白丁，以此而上，分别为力士、壮士、传香使者、少司命、太司命、太宰、传功长老、护法天王，直至最高等级——圣尊。在我传功会等级森严，尊卑有序，职级低的，必须听命于职级高的，而且永远不能退出门派，除非死了。我这里有几句口诀，你们先背熟了：‘武林称雄，必练神功。欲练神功，必先传功……’”

        众弟子跟着一起高声念道：“武林称雄，必练神功。欲练神功，必先传功……”

忽然有人慌慌张张跑来，口中叫道：“花天王，大事不好了，有弟子叛逃出黑山，投北去了，人数颇众。”

花逢春见来人是太司命丁迁，眉头微皱，问道：“什么？”

丁迁走到他近前又重复了一遍。

谁料花逢春一掌拍出击在丁迁腹下，丁迁以一种极惊恐却又无奈的眼神瞧着花逢春。只一会儿花逢春收了掌，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丁迁扑通跪地，连连磕头道：“在下拜见天王未行跪拜之礼，该死该死！”

花逢春道：“此其一，其二你慌里慌张，进退失据，还将应该保密之事宣之于众，理应连降三级，念你一向忠心不贰，屡建奇功，况且练功不易，现只夺你一重功力，从太司命降为少司命。”

那人感恩戴德，连连磕头不已。

这一下唬得台下众弟子胆颤心惊。

花逢春随即将众弟子交给丁迁，回山去了。

晚塘自此住在村里，和那些新入门弟子一起跟着少司命丁迁。

三日后丁迁集齐众弟子，说道：“要习虹吸功，先要明白其中的道理。所谓虹吸，便如高处引水，势高者必流至势低者。”他拿出两个水缸，一个放在高处一个放在低处，用一根弯曲的竹管一端放进高处水缸，从另一端鞠出水来让其流入低处水缸，水流一直不停，直到高处水缸流尽。

人体内经脉首尾相接，真气运行其间，如环无端。经如大地之江河，络如原野之百川，八脉如湖泊，真气充盈，经脉畅通则身强体健，百病不生。施展虹吸功，遇到内力比自己高的人，将体内经络伸张形成一个可以容纳的空谷，此之谓“虚怀若谷”。此时要出其不意，对手不自觉间发功相抗，趁对方真气发出而自己真气回流之际接通双方经络，接口位于各处腧穴，以手掌少商穴、商阳穴等几处运用居多。接通之后，这势高的真气必然会极快的进入自己体内，再加以融汇贯通，贮存于气海、丹田等处，而纳归己用。但要防止水满而溢，若不能及时抽手，必因真气饱胀暴死。境界越高，这种事越不容易发生，因为这时体内融汇转化之力甚为强大，瞬间此消彼涨，形成更大的空谷，可以容纳更多的真气。但以低取高，甚是凶险，稍有不慎轻则伤及脏腑，重则丧命。故没有十足把握，不可轻易运用。

若遇到内力比自己低的人就简单了，先在体内形成虚空，就譬如唧筒汲水，无底而窍其上，气自呼吸而启闭之，势低之水同样可以流到势高之处。

无论以高取低还是以低取高，皆让经络中流动的真气随心控制，像竹管中的水一样流转。本来真气的修炼要靠个人从少到多培育，非长年累月不可，以此法取人真气纳归己用，确实是一条练功的捷径，但晚塘总觉得类似于劫人财物，颇有些不道义。

要练虹吸功，还要将体内旧有的真气尽皆泄掉，才能容纳更多更精纯的真气。譬如一个装了水的杯子，现在要装酒，倘若不倒掉原有的水，加进去的酒也变味了。也只有将杯腾空了，才能装更多的酒。丁迁让众弟子轮流将真气输给他，这批弟子是他招募来的，教他们练功随便提取些真气，于自己也有所补益，功力再增一成，到时还可以升职。他其实早已瞧了出来，那些个农家子弟，之前未曾练过内功，并无多少真气可言，晚塘和另一个叫林龙的少年则有些根基。

丁迁将二人单独叫到一间房里，先要吸林龙的内力。林龙长得歪眉斜眼，颇为丑陋，加之蓬头垢面如一个叫化儿，让人不想多看一眼，加之平时又有些腼腆，此时被丁迁步步紧逼，退到墙根抖作一团，显得十分害怕。

晚塘道：“少司命不如先吸我的。”

其实谁先谁后并无分别，丁迁遂放开了林龙，与晚塘盘坐对掌，晚塘发功，丁迁则全力吸取。只见晚塘脸庞从红润转向惨白，额头上汗珠颗颗滚落，而丁迁的脸色则从白转红，头顶丝丝热气直冒。

但过一会儿丁迁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起初只是几处大穴有麻痛感，后来全身都麻痹起来，此时想抽手已然来不及了。原来晚塘修炼骷髅门的内功，体内蕴有多种剧毒却并未显于其表，尤其近日被黑虎堂所掳，黑虎堂暗地给他服了“七虫七日散”，  就算他途中逃脱，不能找到所要的东西，也要送他上西天。此毒甚是厉害，不过要潜伏些时日才能毒发，一旦发作，如不能及时服下解药，唯死而已。

谁知晚塘命不该绝，此毒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此时发作，丁迁事先未予详察，这一吸将他体内剧毒吸入自己体内。

站在一旁的林龙也瞧得惊呆了，只见先前晚塘的脸色由白转黑，这股黑色迅即经由手臂转到丁迁身上，丁迁随即全身发抖，先前那些热气转而凝结成冰，身上如罩寒霜。他牙齿打战，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快收回，收回真气……”

晚塘听在耳里，感觉丁迁掌中真气外吐，立即运功收纳，这一反转便如江河倒泄，一反不可收拾，连同丁迁自身的内力也一古脑儿倒灌入晚塘体内。若在平日，以丁迁的功力可以做到吞吐有度，收放自如，但此时他中毒已深，分寸尽失，也唯有将所有染过毒的真气合盘托出，他才可以拣回一命，纵然此时失了所有内功，体虚无力，等同废人，总胜过连命都丢了。

对晚塘而言，真气再次回到自已体内时毒性已大为减弱，最难受的是本属于丁迁的真气如今进入他的体内，仿佛大海之水注入江河，其汪洋恣肆、澎湃汹涌，几乎将他身体胀裂。

他在地上翻来滚去，其痛苦无以复加，过得不久即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朦胧中看见一张倒着的脸，心想：“完了，我这是到了地府了。”忽然身体栽倒，感觉天旋地转，那人立即来将他手足扶起，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倒立着。

他立刻觉得不再那么难受，而此时他也认出这个帮他的人正是林龙。

就这么换了几个姿势，晚塘觉得气息顺畅了许多，只有四肢百骸关节处还隐隐有些作痛。他问林龙道：“你用的什么法子，替我医好了内伤，又解了内毒？”

林龙道：“你救了你，我也救还你。至于这是什么功夫嘛，你不许跟人说我就告诉你。”

晚塘道：“我不说。”

林龙道：“这是我跟人家学的功夫，叫‘洗髓真经’，以天竺瑜伽术配合真气运行，有换血洗髓、养元理气之效。不过你所受内伤尚未完全康复，还要多做几次才行。”

晚塘道：“想不到林师弟功夫如此之好，却又为何加入传功会呢？”

林龙没想到他会如此问，眼神中有些慌乱，却故作镇定道：“哪里哪里，我是胡乱学来的，瞎猫遇着死耗子，碰巧医好了你。听闻传功会的神功天下第一，又可以速成，故来相投。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经后你什么事都得听我的。”说到最后这一句语气变得强势，不容晚塘回绝，与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判若两人。

林龙指着有气无力的丁迁，对晚塘道：“不说我了，说说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晚塘讶然道：“什么如何处置？少司命伤成这样乃受我连累，咱们理应设法救他。”说着话弯腰欲去扶他。不防他一掌击向自己腹下气海，以低取高，似乎想将他自己的内力吸回，哪知这一击仿佛击中弹簧，强大至极的弹力将他弹出老远，胳膊数处骨折，耷拉着，痛得直不起身来。晚塘当时体内自然生出抗力，连自己也毫不知觉，见丁迁伤得如此惨重，有些过意不去，忙又前去搀扶。

丁迁却仿佛受了电击，浑身抖了一下，连滚带爬到了屋角，对晚塘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口中道：“小兄弟饶命，小兄弟饶命……”生怕晚塘靠近。

晚塘正要向他解释误会，林龙先道：“丁迁，你内功已失，若想不被逐出门户，那就乖乖交出腰牌，即日起做一名白丁，跟着这位小哥重新练级，他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丁迁连忙从腰间取下一个木牌双手恭敬的捧着，道：“多谢少司命不杀之恩，在下誓死追随，纵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晚塘还不知怎么回事，林龙已将那木牌塞到他的手中，道：“你这个傻蛋，还愣着干么？丁迁自动让位，按照传功会的规矩，你已是少司命了。”

晚塘仍然不肯置信，瞧那紫檀木牌上刻着“黑山少司命”五字，心想世事变化也太快了，前一刻自己还在生死边缘，后一刻却因祸得福，不但伤愈毒除，还连升数级，做上了传功会的少司命，有些怀疑传功会是否真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对丁迁道：“待我内伤痊愈，体内毒素尽除，将我所有内力原封奉还给前辈吧。”

唬得丁迁伏地不起，道：“少司命不取在下狗命已是手下留情，在下岂敢奢望得赐内力？少司命不必挂心，在下于本门功法算是轻车熟路，只消数月，完全可能回复今日之功力。”

外面那些新弟子听说少司命换了人，慌得都来拜见，这时晚塘才真的相信了。

林龙见晚塘有些恍然，便替他主持事务，指挥丁迁跑前跑后。这丁迁在传功会算是老人儿，对派中的情况比较了解，让他办事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教新弟子们修炼功法，丁迁知道练功的法门，内力虽失，只言传不身教而已。林龙还将那四字颂辞润色添改成长篇鸿文，让弟子们念得滚瓜烂熟，以备在圣尊面前颂扬。

忽忽一月过去，新弟子们已略有小成，按规矩该去朝见掌门圣尊了。林龙叫丁迁备了厚礼，乃满满一箱珠宝，又雇了一停暖昵大轿让晚塘乘坐，一帮人抬着向黑山进发。

其实本地并无黑山之名，连那些世代居于此的当地人也不知黑山在何处。江湖上也没人知道传功会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建立，仿佛一夜之间崛起于山野之中。这里有大小五十六座山，传功会出没在这些山间，居无定所，其头目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此次集齐各路新人晋见圣尊，听说会见地点在西山一间寺院，叫什么兰若寺。

众人由丁迁带路，走在崎岖荒僻的山路上，山势愈渐陡峭，路越走越窄。行至一处，丁迁道指着下面悬崖道：“你们可要小心了，这下面是黑山谷。”

林龙一惊，道：“听说黑山谷有妖怪，是真的么？”从崖上望下去，谷中白烟升腾，还有一种极浓的腐臭味随风传来，果然妖气甚重。

        丁迁道：“有没有妖怪我倒不知道，不过有很多不信邪的同门下去，一个也没活着回来过。而且不只是谷中邪门，还有一处邪门……”

林龙道：“哪里邪门？”

丁迁道：“就是脚下这段路，有时白天也很邪门，走着走着就摔跟头，仿佛草丛中有手伸来抓你脚脖子似的。”

林龙听了更是心惊，自言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不由得眼光盯向脚下草丛。

就这么一分神之际，抬着晚塘的一名轿夫忽似被鬼抓了脚，身子向前一挫，肩上轿子迅即滑下悬崖。  

林龙心感不妙，在他转眼去瞧时，不防有人在他背后一推，他立足未稳，也跟着向悬崖下滚落。

这崖实则算不上很高，估摸有十来丈，加之藤蔓丛生，抵消了大半下落之势，但晚塘与林龙仍摔得七浑八素，浑身是伤，那停轿子已全然散架，挂在树梢。

晚塘自感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暗叫侥幸。撑着爬起，赶来扶林龙，林龙怨道：“什么鬼打墙，必是那姓丁的使坏，连我也以为他死心踏地，臣服于少司命了……”

晚塘扫眼四周，道：“我掉下之时，还有一名轿夫也摔了下来，我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林龙道：“你这人心倒是好，自身尚未难保，还有工夫关心他人。”

晚塘道：“是我对不起丁兄弟在先，他起心报复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连累了你和那名轿夫，好在你我都没有事，却不知那位师傅如何。”

二人向前寻找，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隔着树林传来，不禁相顾骇然，心想莫非真有妖怪，把人吃了？

晚塘正要顺那方向追去，林龙一把拉住了他，道：“丁迁说的没错，这黑山谷确有妖怪，来这谷中的，从来没人活着出去过。咱们还是尽快去找出谷的路吧。”

晚塘从不信邪，道：“我爹说过，这世上并无鬼怪，要有也是在人的心中。咱们能看清妖怪的真面目，也算不虚此行。你要是怕的话，就不必跟去了。”

林龙道：“我说过你一切听命于我的。”晚塘道：“你救过我的命，并不等于你可以完全支配我，我也并没有答应什么都听你的。”遂不听他劝阻。

要让林龙孤身一人找回路，那还不如跟着晚塘两个人安全些。遂跟上晚塘道：“你这个人整天‘我爹爹说’，还有没有自己的想法？我爹爹还说过呢，这世上还在太多邪门的东西，人若不想死得莫名其妙，还是远离为妙。”晚塘道：“从来不曾听你提起你爹，你爹是谁呢？”林龙忽然闪烁起来，道：“我是个孤儿，没有爹娘，刚才是编瞎话骗你的。”

晚塘道：“骗我？为什么你们都可以面不改色言不由衷？都可以伪装出另外一副样子欺骗别人？”

他自涉及江湖，遇到太多的虚伪奸诈之人，骷髅门的不必说了，视尔虞我诈为家常便饭，后来的鹤冲霄，如今的丁迁都是如此。近日遇林龙相助，隐然间已视他为朋友，行走江湖，有时未免寂寞孤独，这时候朋友就显得十分重要和珍贵。但现在发现，自己仍然不能深信别人，就算是朋友，也有刀剑相向的时候。此人对传功会似乎了解甚多，但一说到自己便闪烁其辞，而自己有时也有一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总感觉他并非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投入传功会也一定另有所图。

林龙见他发呆，道：“你又说呆话了，谁规定我必须什么都向你说实话？你跟我很熟吗？”说到这里，忽似闻到什么气味，抬着看去，吓得一声尖叫，扑到晚塘身上紧抱着他。

晚塘顺他双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具尸体，衣服连同皮肉都被剥去，只剩下血淋淋一副骨架，虽面目难辨，但想来正是那名遇难的轿夫，不禁一阵作呕。

附近腐臭冲鼻，白骨露野，腐尸成堆，真是触目惊心。林龙不禁攥紧晚塘胳膊，跟在他身后。

这时林龙又闻到一股怪味，用鼻子使劲嗅了嗅，问晚塘道：“你有没有闻到一种特别的香气？”晚塘道：“这里臭味熏天，哪有什么香气。”

林龙道：“你不知道，我鼻子灵得很，尤其对花敏感。花香如此特别，这定是一种世间稀有的花种。”就见他东找找西看看，向树丛中钻去。这里巨树参天，枝条根须盘根错节，形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墙挡住去路。谷中白雾缭绕，虽昼犹昏，视野不能及远，绕了几圈，竟不见了他的身影。喊了几声也未见回应，这时鼻中闻到一种极浓烈的香味，似兰如麝，侧面又似乎有些动静。

晚塘转头一看，只见林间长着一株似向日葵的巨花，花形似日轮，叶片大如刀，茎粗如人臂，高过人顶，风来摇摆，如人扭腰一般。那香味看来就是这花传来的。他想林龙要找的正是此花，便又叫道：“林师弟，我见到你找的花了，在这里。”他这一叫，已见林龙从另一处钻出来，问道：“林师弟去了哪里？刚才我一直叫你都没有回音。”

林龙道：“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啊。那花在哪里？”

晚塘伸手指去，却发现那花不见了，不禁大为奇怪，细想先前从彼处经过，彼处是没有花的，后来不知为何长着一株巨人花，现在却不翼而飞了。他正要向林龙讲述这件奇事，却发现林龙脑袋长出一圈花瓣，如蓓蕾吐蕊，肋下腰间也伸展出无数锋利如刀的叶片，他吓了一跳，恍忽间似有所悟：林龙是花妖!

林龙似乎并未觉察到自己的变化，移步向晚塘走来，晚塘也一步一步后退，一边说道：“林师弟，我真没想到，你的真面目竟是如何丑陋，你将我引到此处，不就是想吃我么？对了，那轿夫也一定是你同伙杀的。不如将你同伙叫出来，一起来吧。”林龙道：“我的面目丑陋，你呢，你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晚塘一声断喝：“少废话！”从地上抡起一截枯树枝，猛地向林龙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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