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似故人来
将腕间红绳平举上前，五指成爪状向前一伸，石壁便如撑破的气球，“嘭”地一声炸了。
嫪浮从石壁中摔出，如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般、被妲灵揪住前襟拎上前来。
“啊，不，不要。”她清醒过来，疯狂反抗。
眼见两人力量悬殊，她再怎么挣扎也无用，便害怕地哭了，双手合十乞哀告怜:“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别怕，我不杀你。”妲灵捻起她额前碎发，细心地整理后，别到耳后去。
“还记得吗？当初你也是这般替我整理额前碎发，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同我说话的。”妲灵缓缓下蹲，与她四目相对。
“……”嫪浮双手挡在身前，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当初的事情是我有错在先，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不断作揖，脸色惨白如水鬼。
妲灵眸色渐深，将她的发丝一圈圈缠绕上指骨:“我说了不怪你，毕竟，我与你还是不一样的。”
“对，对对！”她眼散精光，抓住妲灵的手臂:“你与我不一样，我是阴沟里的蛆虫，而你是苍穹里的明月，你不值得与这样的我计较，不值得……”
“不过。”妲灵抬起她的下巴，嘴角轻砸勾出一抹无奈:“你又在妄想什么？”
手肘猛地向前使力，五指掐住她的咽喉。
她接管斯月族圣主之位时，正是族长碧溪落因弑杀人间矿主式渡九迦而获罪，被罚永生永世禁锢于翳酆山夹道的第一年。
斯月族本是修仙氏族，碧溪落乃天君渡衡下界渡劫时与当时的斯月圣主嘉福所生，后又与拥有半神之身的人间况主式渡九迦相恋相守，结为夫妻。
夫妻二人恩爱和谐，携手游走世间，以慈心怜共苍生，为人间洒下福泽无数。
天君渡衡为嘉奖二人，在斯月族人栖居地、息薄山顶降下一场福泽绵长的春晖雨，受此恩惠的斯月人皆可延年益寿，容颜不老。
直到，人间况主式渡九迦的死讯传遍六界，碧溪落跪行三万六千台天阶，亲上天庭向天君请罪，斯月族的地位也在一夕之间，由云端跌至地狱。
那一年，无数妖魔涌上息薄山作乱，妲灵忙得不可开交，为了彻底平歇乱子，她不惜动用本族禁术来增强灵力，也因此时常受伤，不是伤了胳膊，就是伤了腿。
偏生她还没有时间处理伤口，伤势不断恶化致使周身灵力失了大半，却仍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每日照常出现在息薄山顶，让心怀不愧者通通望而却步。
嫪浮便是在这时候出来的，她日日为她煎药守服，悉心照料她足有三月，她比妲灵年长些许，便以姐姐自称。
可妲灵的抵心信赖，换来她的无情背叛。
为了解救身陷秦毂窟的族人与相公福屠，她利用妲灵的信任，将她骗去杳冥山，并趁她不备，将她推入其中任恶鬼撕咬，关了三天三夜。
以此来威胁她，逼她交出慈悲筋。
因为传说中的慈悲筋不仅可以化解万物，还能打开秦毂窟，让其中因罪受罚的神魔可以完好无整地离开，并且出来之后无需寄生于往生罐。
可怜那时的妲灵尚不知晓慈悲筋为何物，就惨遭背叛。
她的确进入过慈悲筋的生长地——巴青冢，也确实在其中获得过许多奇珍异宝，但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慈悲筋。
她们如此针对她，不过是因为妲灵是进入长青冢的第一人，在此之后，巴青冢便离奇消失了。
“杳冥山内，百鬼缠身，那日子真是好过极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也去试试。”
“啊嗯……”嫪浮痛苦地哼了哼，绷直双腿，将身子往后仰。
“不过……”她突然停止使力，手掌也撤下:“我有更好的法子折磨你。”
她顿了顿，猩红的嘴角勾出一抹得意。
“你与环生先是凿开奴比洞，又使幽冥鬼火焚烧此地，两桩罪过加在一处，你猜，我会如何惩戒你们？”
妲灵盯着嫪浮看，见她眸色一点点褪去，整个人似空壳子般，只要稍使外力，便可一击即碎。
她兴奋地笑了，血红的嘴角流转清甜:“你瞧，时至今日，只要我想，我依旧可以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地就将你置于死地。”
“三声锤响，无影无踪。”这句咒语是妲灵所创，其中原理是以“大动”遮“小静”，走钢索般大胆地向外人暴露自身的行踪，只要挨过三声锤响，便能隐去身形，随意地穿梭各处。
于旁人眼中，就是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她分明已认出了妲灵，却仍大胆地启用此法。一说明她实在是慌不择路、别无他法了，二则说明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做下这些事会有怎样的后果。
“哈哈哈…”嫪浮仰头大笑，干涸的眸底涌出骇人的血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笑声戛然而止，她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妲灵:“帝君虽当年三十六神手下护住了你，但为了防止你再继续作乱，在你身上下了十八道临朽痕，又在你的胸口处打入了九把肆玉锁，只要你动了杀念，自身就会受到反噬。”
“你要杀我？除非，你想跟我一起死。”她哼了哼，眉眼连成线。
“当年，你最信赖的人，带着你收下的亲信，他们杀害你的亲人朋友，践踏你一直苦心守护的安宁，让你满心愤恨无处宣发，你挨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所有人都自偿恶果，而你冷眼旁观的这一天，你舍得跟我一起死吗？”
洞外躁动不堪，传来归苏的询问:“神君，你在里面还好吗？”
未免节外生枝，她进来时在洞外下了一道屏障。
嫪浮整理衣裙，从地上爬起，凌厉的眉眼得意上扬，嘴角处勾勒出一抹冷笑:“你不觉得咱们如今这个圣主，很像一个故人吗？”
妲灵转眸看向她，一言未发。
她口中所指之人，与洞外的归苏生着同样的相貌，他名唤魏采，是她七百年前所嫁的凡人相公，亦是后来为了抢夺慈悲筋，带领她手下亲兵、将她踹下嗜魔深渊，吊在人前扒肉剔骨的主使者。
“你该走了，若是落入他的手中，还想逃跑，就没那么容易了。”妲灵闭上双眸，似在痛苦忍耐。
嫪浮眉眼滞了一滞，闪过瞬间无措。
“我们还会再见的。”她转身回到石墙，于墙后隐去身形。
洞口被彻底摧毁，光亮一股脑地射进来，妲灵双拳紧握，任凭指尖凌厉掐进血肉。
鲜血顺着指缝流出，而她毫无察觉。
“松手！”前方迎来一记浅喝，似一记柔软正中内心，她松开手心，拔出嵌入血肉的指甲。
看着疾步朝她而来的归苏，她抬起嘴角、如冬日暖阳般笑了:“阿苏，你来了。”
她的五官柔和，长相偏乖巧，再加上这么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能让见此场景者怜爱之心泛滥成灾。
“你在做什么？”归苏止住脚步，心口处的急火散了一半。
“什么？”妲灵先是不解，后意识到什么，举起血肉翻飞的掌心，平直朝向他:“阿苏说这个？”
见归苏闭口不言，她无所谓地晃晃掌心:“小伤而已，没什么打紧的。”
将两掌心虚空重叠，闲适地背在身后，游步走上前，眸光细致地在石壁上缓缓扫过:“我刚才进入此洞，发现了洞中一处异常。”
伸手在石壁上扣出一小块碎石，自顾自地说:“这洞穴离往生道如此之近，若常被道中妖魔敲打捶击，难保他日不会有塌陷的风险。”
“阿苏可曾想过将此洞填补上，另选一保险之处凿洞？”
“……”
妲灵如此与他说，盼着他的回应。
不想他横跨一步追上前来，牢牢盯着她掌心的伤口，瞧了半响才抬起头来，清隽的眉眼染了一簇阴郁:“神君的意思是，适才所听锤响，是由往生道中发出？”
“我本也是不确定的，到进入洞中观察一番才知，两洞相连紧密，仅有一道薄墙作隔，往生道中有帝君连同八十六神设下的一道禁锢，即是手握十方神器，也难以撼动半分，而此洞只是普通墙体，即是寻常工具，也可一击即塌。”
“还有……”她顿下口气，神色严峻非常。
归苏屏息以待，见她忽而冷如冰霜，忽而神采飞扬，逗趣的眉眼逐渐靠近，如铃般的嗓音婉转动听:“阿苏以后，唤我阿灵便好。”
妲灵脚下步子接连变换，走近他身前，从他右肩擦过，朝洞外走去。
“这洞中阴冷，阿苏切莫逗留太久。”她抬起双臂，指尖划过石壁发出“呲呲”的声音。
停在洞口前，手臂呈颓势垂直身旁，
抬眼直视烈日，以柔韧强迎凌厉，于颈首处割出一道道血痕。
她为掩盖嫪浮的踪迹，给出了一个“合适”的解释，虽言行举止疏漏颇多，但事件脉络清晰有始有终，能瞒住至少六七成的人。
然而，其中并不包括洞察力极强的归苏。
是以，抓捕嫪浮与否，在他一念之间。
她等了没多久，强光化作的刀刃刺进眼底，搅出几滴酸涩的晶莹。
等她再睁眼，斯月人押着口眼封闭的嫪浮，自她身前走过。
颈首处的伤痕向里延伸，形成一道项圈，紧箍住她的喉咙，她一个字、甚至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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