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辜明灯之谜
“阿苏，赎罪的机会是我给你的，赎完你该赎的罪，你我之间就毫无干系了，你不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由吗？”
她靠近他的耳旁，将嗓音碾碎到极致:“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幅故作深情的样子，把只有三分的爱意演到七分，你一定演得很累了吧。”
“阿苏。”她无力地长叹，拿手在他后背拍打:“等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面了，好不好？”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但这份爱意比起他生命中其他的事物，就会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后退两步，抬眸正视他。
他原本是低着头，感受到她的目光才抬头回视，清润的双眸已然红彻，忽而之间掉落出一滴热泪。
妲灵眉头一皱，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不断升腾，这好像…是记忆中，她第一次看他落泪。
无论是人神魔，还是鬼怪妖，容貌上佳的总是最容易受到偏爱，即便是在难过的时候，都能让人有一种看雨打□□时的怜爱感。
她再后退一步，扯开嘴角笑了笑:“阿苏可愿答应我，此间事了后，你我无论天上人间、八荒四海永不相见？”
又想到了什么，她不断加深嘴角笑容:“阿苏知道的，我向来不喜出门，所以阿苏想要做到此事，并不难。”
“……”归苏没回答，眸光递向远方，如失去回家方向的游子。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妲灵点点头，又继续说。
接着换步转身，在他眼前消失。
当她的气息消失殆尽，雕塑归苏才回神，冻了千年的寒冰似的，僵硬地转过眸光。
在她说出“把三分爱意演到七分时”，他的身子就完全动不了了。
如今的情况看来，辩解是错的不辩解亦是错的，他沉寂千年的石心，在近日总是频繁地陷入紊乱，处理事务素来有主见、于九重天上见过人间无数浩劫的他，第一次如此慌张、慌乱到想要抛弃所有理智。
可谁都有可能那样做，唯独他不会。
他活了上万年，做得最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就是无所不用极其地克制、甚至杜绝一切□□物欲。
而这千年来，他一直违背本心在做的，也有且仅有克制这一件事。
——
在妲灵的要求下，辜风将地洞中的辜明灯全部搬出，千盏辜明灯层层叠放，聚拢成一座小山峰。
妲灵挥袖打出一记凌厉的掌灯，数盏辜明灯同时燃起，灯光经过缠绕与联合，成了一团巨大的、形似冲天的焰火。
随即用指尖割开腕骨，取出三滴血，滴入“火焰”之中。
无声的灯光霎时间沸腾起来，数道哀嚎声从灯中涌出，火光中人影接踵、惊恐地四窜，如身处无间地狱、在烈火中焚烧无法再寻到逃生之处的绝望。
辜风满眼含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母亲！”
妲灵顾不得许多，加大火势燃烧。
她原本是记不得关于辜明灯的许多事迹的，直到昨日在往生道中途，看清弃莲毋主的真面目，她才恍惚想起来千年以前，息薄山大乱之时。
彼时身为亲切和蔼的长辈且大名鼎鼎的弃莲毋主，为妲灵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取出些许自身血肉点燃辜明珠，就可以借助辜明灯的力量，暂时击退嚣张跋扈的恶魔。
妲灵听信她的言语，取了一块臂上血肉掷入辜明灯中，可刚燃起的辜明灯还未发挥作用，就离奇地不见了。
没过多久弃莲毋主就离开了息薄山，只留下一封书信与她告别，至那以后，妲灵与她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
直到浩劫丛生时，在噬魔深渊中那短暂而残忍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的她不是忙着平稳动乱，就是照顾山下身体虚弱的凡人相公魏采，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多上心。
经过昨日一事，妲灵忽然惊觉，或许…弃莲毋主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息薄山。
她上息薄山接任斯月圣主之位时，数万斯月人中仅有弃莲毋主一个老者。
她曾对此发出疑惑，得到的回答是天君渡衡怜惜老者体弱，故免去惩罚与诅咒。
弃莲毋主之所以还在，是因为她自己不愿离开。
因此千年前妲灵还曾数次疑惑，曾经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的，怎么会突然毫无理由地离开？
仔细地算起来，千年前那场浩劫是在她离开后的第五十一年发生的。
五十一年的时间，按理来说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就算没有离得太远，亦无人会特意记得她、还将她抓到息薄山上来，作为威胁妲灵的把柄。
如此看来，她当时就在息薄山上的可能性很大。
除去她听闻消息，从别处赶来的可能性。
就是她在这五十一年中，一直藏身在息薄山上。
无论藏在息薄山的哪一处，都有会被妲灵察觉的可能性，唯独有一处不会——往生道。
斯月圣主虽能随意进出秦毂窟，但永生不能进入往生道，只因往生道中所囚，都是对斯月圣主有极大恨意且恨意随时间增长而不断滋生的恶魔。
斯月圣主若进入其中，只待不用片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更别说是身为第一代斯月圣主的妲灵，往生道中近约有五成的恶魔，不是被她所囚，就是因她被囚。
这当中又有近三成，个个都曾是九重天上、执掌乾坤的天神，是妲灵再活上几万年都追赶不上的存在。
是天君渡衡将他们击败，散尽灵力后又将他们羁押，再交给妲灵看管，然而堂堂天神被一个不知名的蝼蚁看管，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故而杀死不知天高地厚的斯月圣主妲灵，一度成为支撑他们一直存在的信念。
如果妲灵的猜测都是真的，弃莲毋主没有经过秦毂窟，就直接进出往生道的关键，应该就是那一盏离奇不见的辜明灯。
天族分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有了后来挥刺以释放全族为条件，用自身血肉炼制成为辜明灯的灯油这一事。
他们是想从辜明灯入手，从根源解决往生道出现的这一缺陷，杜绝往生道中的恶魔有破道而出的可能性。
可却不知为何，炼制了这近千盏辜明灯后，修补往生道缺陷一事，就彻底搁置了下来。
如果手持辜明灯就可随意进出往生道一事是真的，天族之人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将辜明灯放置此地。
如果是假的，天族又何必要冒险做这样的事情，问题究竟是出在辜明灯本身？还是出在别的、他们还没有想到的地方？
——
自妲灵往辜明灯中滴出三滴血后，辜明灯的反应就越来越激烈，渐渐地脱离了妲灵的掌控，她压制不住体内的力量，收不回来也停不下去，只能是一直僵持着，等到灯油烧完。
可如果真那样的话，她也必受重创。
在最紧要的关头，归苏忽然出现，将千盏辜明灯全部打碎。
妲灵被体内力量反噬，连连后退几步后，失力半跪在地上，“噗”地吐出大口鲜血。
归苏见此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继而盘坐在地上，为她渡灵力疗伤。
辜明灯全部碎裂成渣，未燃完的灯油流进污浊的地面，只余些许沾染在杂草上。
“母亲！母亲！母亲！”辜风伸手去抓，只抓住大把的枯草，他伏在地面上，哭得肝肠寸断:“不要，不要这样对待孩儿，不要，母亲不要。”
拔雪族虽是神族，但在千年前那场浩劫之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部落，从族峰算到族人，只有千余人。
部落中最有名的，还是十多万年前、与天君渡衡私交甚笃的邃远真神，自七万年前突然失踪，六界谁寻不到他的分毫踪迹。
拔雪族落败多年，被同族欺辱嘲笑是常有的事，他们从上到下，从老到少都是非常急于成事的。
而最快的方法就是，抢夺传闻中可取万物的慈悲筋。
挥刺身为拔雪族圣主，在族人计划落败深陷囹圄之时，献出自身换取族人自由，是她义不容辞的义务。
可她那么做，不仅死前需要承受极大痛苦，死后也难入轮回，还可能永生永世再难塑成人身。
更可悲的是，她以自身血肉换来的，不是族人的自由，而是又一个漩涡。
“母亲，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风儿错了，风儿不该不听你的话，母亲……”辜风的哭声凄厉而悲惨。
妲灵逐渐从混沌中醒来，她抬起灵力充沛的右手掌心，呆呆地望了一会。
“啊！！！”辜风又是一声惨叫。
妲灵缓慢抬眸，瞧上前去，呆滞的眸子中有一道光，从眼帘四周汇拢、再汇拢…
“灵儿！”归苏发现异样，用掌刀将她击晕。
将妲灵放置在地面，归苏走向辜风。
辜风察觉他的身影，双手捧起手心的杂草，哭得难以自抑:“帝君，求您帮帮我的母亲，求求您。”
“你分明知道，我做不了什么。”归苏扶向他的肩膀:“你母亲死前，曾让我嘱咐你，不可为她伤心，你可是忘了？”
“可是帝君，我怎么才能不伤心？您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伤心？”
“……”归苏无话可说。
人世这道无解题，终究是谁都交不出完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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