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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家有家规


甄朱带着白怜回到母亲容氏所在的屋子时,她恰好已经听完了佛理,正在那里同知客僧们一道儿静坐,闲聊品茶。

        想是见到甄朱她们两姊妹一道儿进门,容氏本来还是挺高兴的来着。

        她扬起一张笑脸,正打算叫她们俩过来一块儿坐下来,喝几杯香茶。然后,忽然就见到她们两个女孩儿,特别是连甄朱的表情都有些不大对,她便不由得有些惊异了。

        甚至因着甄朱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反常,她愈发觉得不安,当然也就没有了什么笑模样了。

        这两个人可都是她的心头肉,特别是甄朱,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又是才大病初愈,还没从那股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缓过劲儿来,可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的。

        这么一寻思之后,她便有些坐不住了,也不顾不得管这还是在外面,竟当即站起身来,迎上她们两个,紧紧拉住她们的手,先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发现显著的外伤后,才准备要问两句话,却教甄朱一句话给轻飘飘地堵了回来:

        “太太无须担忧,其实本也没甚么大事儿,我们都没有什么大碍,是女儿举止唐突,惊扰您礼佛了……只是怜表妹今儿想是吹着了风,身子倒是不甚爽利,故此女儿才斗胆来回了太太,能否现下就带了她回家。”

        到底是在外头,甄朱跟母亲说话也十分合着规矩。

        这既是上一世里头那二十多年里养成的习惯,也是对母亲和家族的尊重——凭着你在家里怎么疯,但是到了外头,一定要有规矩。

        这一点,容氏当然也知道,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才有些乱了阵脚。此时回过了神来,又见到甄朱的表情还算镇定,她便也稳了稳情绪,定睛看向了一旁的白怜。

        因着白怜素来玩儿的是多愁善感的小白花儿范儿,她的脸色难免就长期发白,身体也长期娇弱。

        这会儿因不知道甄朱到底要干嘛,兼且也回过味儿来自己方才的事儿办的不够天衣无缝,又见她这么着同容氏回话,实在是太过于高深莫测,故此面色就愈发难看了起来,更显得马上就要晕倒了似的。

        容氏一看这个架势,哪里会不信甄朱方才的这个说辞,于是连素斋也不吃了,立刻做出了集体打道回府的决定。

        故此她们一群人便这么着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勇国公府。

        原本在路上的时候,甄朱就想着要不要先跟容氏说一下这个事儿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儿,她转念又一想,这件事儿虽然说起来是白怜不够检点,做到事儿不够得体,但说来说去,她是容氏亲自教养了这么些年的姑娘。说了她的不是,总归还是涉及容氏的面子、甄家的声誉。

        况且眼下在外头,人多眼杂,自然就更是不好随便张扬的。特别是现下马车还奔跑在半路上,万一容氏一生气,说得白怜忽然抽了什么疯,再演出点儿“跳车”、“寻死”之类的桥段来,那反倒不好了。

        于是甄朱果断地闭上了嘴巴,安静地装起了壁花。就看着对此一无所知的容氏正在那里一面摩挲着白怜的头,一面念叨着:“怎地又吹着风了呢,怜儿你这身子,可真是太弱了。”

        甄朱侧目看着白怜愈发有些僵硬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只是,这丫头虽然各种装,但到底也不蠢,知道在半路上闹起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儿,故此也只有含糊应答,配合着容氏把这个“吹风病倒”的戏继续演下去。

        因着甘露寺离着甄家并不是太远,此番又是着急赶着回府里给白怜看病,故此不上一个时辰,她们便到了。

        才进了府门,容氏便命人去请郎中,下人们答应着飞快地往外头跑。另外有早得了信儿的两个嫂子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出来接着。还有白怜的奶娘和留下来照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出来“搀扶”她们病弱的姑娘。

        一时间,几十口子人都挤在仪门外,场面十分乱哄哄的,倒是让才下了早朝回来的甄家男人们大吃了一惊。

        等到男人们问清楚了情况之后,便也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既然是勇国公府上的女眷病了,寻常的郎中就不够档次了,必然得是请宫里头的太医来了。

        于是甄老爷子马上亲自发派才进门儿的两个儿子重新进宫请人。甄朱的两个哥哥便立刻领命出门,衣裳都不用换,直接穿着朝服带着了几个侍从,又骑着马往宫里跑去。

        一时间府里更是热闹起来,事情发展太快,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

        甄朱起先还有些无奈,后面倒也淡定了。她悠闲地坐在隔间儿喝着茶,正眼都不怎么瞧被众人簇拥着,躺在里头屏风后面的白怜一眼。

        左右她也算是个大病才愈的,离得太近了万一过上病气儿怎么办?难得有这么个上好的借口,她也就乐得清闲,由着母亲和嫂子们把自己撵出来闲着了。

        她这一呆,便呆了有大半个时辰,一直等到哥哥们把大夫请过来之后,她也没动地方。

        这一回倒霉的当然又是王太医,据说这是因为他常常痴迷于研究病例药材,又很容易太过投入,所以没来得及在甄家的汉子们杀到之前跑走的缘故。

        甄朱看着这位经常来往他们家的苦逼太医,忍不住在心中为他深深地掬了一把同情泪——没有什么比给个没病找病的人看病这活儿更难办的事儿了。可怜这几年接连不断地烦扰了他下来,他一个没到四十的人,都已经快要愁得两鬓斑白了。

        她这里感叹了一回,又等着他给白怜诊治了,面带无奈地再一次宣称并没有什么大碍,然后被两个哥哥派人恭敬地送出去了之后,她方才缓缓地说了句:“既然是没有什么大碍,咱们便也就放心了……表妹你可还有什么事儿要同太太说么?”

        白怜的脸色又白了些,身子晃了晃,从靠枕上又往下滑了点儿。

        然而,她却仍是坚持着嘴硬道:“怜儿并无甚么事要回姨妈,不知道朱儿姐姐说的是何事?”

        她说得当真是楚楚可怜,一面说还一面咳嗽了起来,好像那已经被王太医亲自确诊了的“基本没有病”的结果,完全是假的,她其实已经病得快要死掉了一般。

        她的演出,不可谓不卖力,效果也算是不差。容氏并两个嫂子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她吸引了过去。

        容氏因素来疼爱白怜这个孤女,又从未见过甄朱这么冷淡地同白怜说话,一时间不大适应,便多少带了些不满地道:“朱儿你今儿是怎么了?你怜儿妹妹还病着,怎地这么跟她说话呢?有什么事儿,不能缓一缓再说么?”

        两个嫂子素来疼爱甄朱,这时候便也没有多说她什么,但是看着她们的眼神儿,对她却多少也是有些不赞同的。

        果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被白怜蒙在鼓里的大家自然会认为是她甄朱不对了。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大家很快就会开始见识到,白怜这朵小白花儿的真面目了。

        见到白怜还在那里装病弱,咳了几声之后,甚至连眼皮子都开始耷拉起来了。甄朱心中只暗暗觉得好笑,怎么着,想这样就蒙混过关么?真当我还是像过去一样会“以和为贵”、“息事宁人”呢。

        故此,她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太太,您是知道我的。怜儿表妹病着,原本我是不该多说的,只是,今儿这事儿,女儿实在是不敢不说啊。”

        她说完,便看了一眼在白怜旁边伺候着的清清道:“清清姐姐,既然你们姑娘现下已经‘病’得不记得了,想必你这个没‘病’的,定是还没有忘记方才那件事吧?不如,就请姐姐说一说当时的情形如何?”

        清清自从在甘露寺的杏花林中给甄朱敲打了一番之后,便一直有些战战兢兢地。此刻骤然被甄朱点了名字,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砰”地一声跪倒在地,死命磕着头道:“太太、大姑娘恕罪,奴婢蠢钝,真的甚么都不知道啊。”

        看到她这个样子,甄朱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淡淡道:“怜儿表妹自幼身子不好,一家子人都生怕她有个闪失,身边儿的人必定得是个得用的才行。既然你这么蠢钝,连回个事儿都不会,那恐怕留你在表妹身边儿就不大合适了。太太您说呢?”

        甄朱上一辈子虽然性格温和,但她毕竟也当过七八年的皇后的,此刻虽然已经刻意控制过,但仍不免自然而然地生发出了一种冷冽的气质,附带着些身为上位者的威仪,让容氏几个人都有些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此刻她们的注意力却大半还都在白怜身上。毕竟,就算甄朱反常了些,但既然是独独今日、又独独对白怜如此,定然也是白怜做了什么事儿,方才将她惹火了的。

        毕竟,谁人不知道,甄家的大姑娘最是“温柔和婉”,自出世起,到现在十来个年里头都从没跟人高声过的。

        甄朱是个大方懂事的,断断没可能无事生非,白怜素来体弱,又“病”着,当然也动不得。而那清清因不过是个丫头,方才这举止也实在有点儿“此地无银”的意思,当然便就顺理成章成了替罪羊了。故此,容氏便也就有些不耐烦地道:“到底是何事?清清你且直说便是。”

        那清清见到主母都开口了,更是吓得浑身筛糠。但不知道她被白怜拿住了什么把柄,支支吾吾了白天也没开口。最后还是甄朱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也不用她了,便直接吩咐红蕊道:“既然清清也不记得了,那么红蕊你就来跟太太说说罢。”

        红蕊应了一声,当即一五一十地将杏花林中发生的事儿跟容氏说了一遍。

        果然,容氏听了这话,面色立刻就变了。

        两个嫂子的神情也立刻凝重了起来,谁都想不到,白怜这么个柔柔弱弱、安静娇羞得跟个兔子似的人,竟去招惹了太子——她们可不是甄朱、白怜这种养在深闺之中的小姑娘,这两位都跟着上过战场的,再加上她们唯一的、最疼爱的小姑子已经被赐了婚给太子,故此这位太子的姓氏名字,她们自然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觉得难办。容氏看了看甄朱,又看了看白怜,叹了口气道:“真是太胡闹了,你们可知道,那位殿下是谁么?”

        白怜继续泪眼婆娑地呜咽,清清愈发地缩在地上装死——这两个人毫无疑问是早就知道的,要是不知道,也不至于费这么大的劲儿就为了跟他攀扯上了。

        而甄朱却只暗中冷笑,然后便带着按照正常初次听见这个问题该有的疑惑表情地看向母亲,只听得她缓缓道:“那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这话一说,甄朱微微一怔,然后便面露了然,苦笑着看了容氏一眼之后,便默默垂下了头。

        容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想着说话,然则还没等她张嘴,白怜已经连滚带爬地从榻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

        “姨妈,姐姐,怜儿真是不知道那位居然是太子殿下……况且,此事本就是个‘意外’……咱们就当此事从未发生,从此不再提了便是。”

        甄朱照旧低着头,轻轻把容氏和自己两个人被她拉住的袖子抢救出来之后,便安静地站着,仍是没有说话。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容氏可就不能不说话了。她扶着甄朱的手,沉痛地看着白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怜儿,我素来疼你,也常说你比朱儿还要懂事,最是个省心的好孩子。谁承想,你一出门儿,便惹上那位了呢……便是说你不知他的身份,然则即便是偶遇了寻常人家的男子,也该早早的回避了才是,如何能够孤男寡女在林子里私……”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私会”这词说起来不好,到底还是改成了“见面”。不过意思完全一样,这么一换,倒是让她自己更气愤了些。

        甄朱忙扶着她坐下,又端了盏茶给她,帮她顺了顺气,半晌,她终于缓了过来,接着道:“现下事已至此,且不说日后那边儿贵人们要如何处置,单说咱们家……咱们家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我过会子去跟老爷说,且看他如何定夺罢。”

        她说完,看了看还在“嘤嘤嘤”的白怜,愈发有些厌烦道:“且起来去榻上将养罢,没事儿就别出门了。月溶你年岁大些,打今儿起便留下照看着罢,没事儿多跟怜姑娘多说说规矩也好。至于清清,便先去洒扫上头呆一阵子罢。”

        这话一说,白怜愈发哭得凶了,清清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但容氏的二等大丫头月溶早恭敬地应了一声,便立刻吩咐丫头们将白怜“扶”到榻上,又命两个婆子将那清清叉出去了。

        这一番处置,端得是雷厉风行,真真让人有些目瞪口呆。

        容氏平素也是个和顺人儿,素来对白怜更是疼爱有加的,何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两个嫂子也早看出她今儿有些不对,这个时候却也不好随意发话。毕竟,家有家规,容氏平日里再和蔼可亲,那也是一家主母。特别是今儿这种棘手的事儿,她若没有发话征求她们的意见,她们俩绝对没有人敢多一句嘴。

        于是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容氏回头便命两个嫂子送甄朱回房,然后自己径直往正房去,想来是去跟甄老爹商议去了。

        甄朱乖乖地走在两个嫂子中间,听着她们善意而委婉地安慰,心中却半点儿都不觉得难过。不就是未婚夫被人算计了么,有啥的,反正这个人她本来就不满意。

        当然,这个心思是万万不能露出来的。不然,她铁定比那个不守妇道的白怜更要惹得容氏生气——对皇帝亲自赐婚的太子都不满意,这真是太惊世骇俗了。这个分寸她还是有的,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

        不过,看着白怜今儿栽了跟头,她还是很愉悦的,只要开了头,后面的就好办了。

        恭送走了两个嫂子,又草草用了午膳之后,她正在桌子旁边打盹儿,却忽然听得外头有人传话儿道:“大姑娘,老爷,太太请您过去正房一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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