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换脸
后半夜,风雪渐消。
拉纳老爷大喜过望,一直待在怀孕的香夫人那里,看样子是不打算回来了。
美寇透过彩色的琉璃窗看外面,厚厚的雪层盖满地面、屋顶,整个世界。
如此纯洁。
“这是最后一场大雪。”乌秀来到她身边。
“妖魔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是妖,不是魔。”乌秀看向门边远远站着的侍女:“是那个女人说的。”
美寇:“你还挺受女人喜欢。”
“我不喜欢她。”乌秀扬手挥落纱帐,只能看到外面朦胧的人影。
他抬手掀了美寇身上裹着的白纱,从头到脚,剥得干干净净,狰狞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
美寇对上乌秀坦然清澈的双眼,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看我。”
乌秀在她的掌心闭上了眼。
美寇却放开了手:“是不是很丑?”她不敢照镜子,不敢与乌秀对视,他的眼睛像湖面,模糊地照出了丑陋的自己。
乌秀睁开了眼。
美寇问出害怕听到不好的答案的问题:“你能治好我的脸吗?”
“不丑,你的骨头很美。”乌秀沿着她的骨头轮廓摸了一遍,听得出来是很诚实的回答:“等到你死后,就能变成美丽的骷髅。”
妖的关注点果然和人类不一样。
“能治好。”他在美寇紧张的等待中,给出了让她喜悦的答案。
“真的?”
“真的。”
乌秀捧着美寇的脸,将唇印在她的嘴角。
美寇愣了愣:“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又要做交易?他不是腻味了吗?
乌秀抬起脸,低头看着她:“我在医治你的脸。”
“怎么医治?真爱之吻?”话问出口,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乌秀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嘴角摸了一下,语气十分坦然:“是兽的唾液,可以治愈伤口。”
美寇在唇角摸了一下,果然有亮晶晶的湿意。她被他捧着脸,脸上痒痒的,感觉很奇怪,忍不住躲了一下。
乌秀追了过来,他贴在她的脸上,手上的力气很大:“别躲。”
下一刻,美寇就感觉到来自伤口上的、刺骨的、灼烧的疼痛。
比那时烫伤的时候还要痛。
她忍不住要叫出来,乌秀却捂住了她的嘴唇,语气平静:“若你痛呼出声,就会被他们发现。”
那么她的谋划就会功亏一篑。
乌秀的手掌与她的嘴唇相贴,仅贴了一瞬就离开。痛意立时放大,她倒在地上,疼得打滚。
美寇死死地抠着地毯,忍不住揉乱了乌秀的衣摆。她抬头看着居高临下、无情睥睨的乌秀:“帮我、把嘴闭上。”
乌秀手指一划,美寇的上唇粘连住下唇,只能呜咽出声。
外面冰天雪地,她被疼痛折磨得浑身发热,汗水涔涔。疼到撞柱子,掐自己的胳膊,甚至想挥匕首将自己脸上的皮肉割下来。
要是有人能杀了她,结束她的痛苦就好了。
美寇在心里这么想着。她知道乌秀能够做到,但是她没有开口。不仅是因为乌秀的法术,更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恨意,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迈过这道坎就好了。
等到一切结束,脸上的疤痕脱落,美寇躺在地毯上,轻轻摸着自己光滑如新生的皮肤,却没有多少喜意。
抖着苍白的唇,对乌秀道:“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记得提前提醒我后果。”
“我还未曾给人类治愈过伤口,你是第一个,看来效果还不错。”乌秀观察着她的反应,满意地微笑,提醒道:“你的脸还没治好,接下来会更痛苦。”
前一日狂风暴雪,第二日雪霁初晴。
拉纳老爷整理好了商队带来的货物,给美寇带来一些稀罕的瓷器,花样是长安的。
这些没有金子珍珠实用,美寇没什么兴趣。
心不在焉地听着送礼物的人介绍得热火朝天,终于在最后一句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小个子侍从讨好地问道:“老爷一会儿陪着香夫人到寺庙参拜神佛,美姑娘要不要一起去?”
美寇拢紧脸上的白纱:“我脸上的伤还没好,不去了。”
“那乌秀公子去不去呢?”小个子往纱帐后张望,神情殷切。
有人盼着乌秀去,他当然得去。
美寇饱含深意地笑着:“表兄昨天赶路过于疲累,需要休息,午后才起身。如果香夫人着急的话,就请他们先行吧。”
小个子喜笑颜开替香夫人做了回答:“不急不急,香夫人也正想午后再去,马车等着乌秀公子一起走。”
等到小个子离去,美寇掀帘入内。乌秀半倚在榻上,左手捏着拉纳老爷送他的红宝石,右手是一朵紫色的花。
手指微动,右手的紫花就变成了红宝石,和左手的那颗一般无二,手指再动,红宝石变回了紫花。
反复几遭。
看到美寇进来,道:“我不拜神佛。”
美寇道:“你得去。”
乌秀嘴角含笑:“猜猜哪一朵是真的花。若是猜对了,我就去。”
他将两手摊开,依旧是左手红宝石,右手紫花。可是变过几次,她无法猜出红宝石还是不是红宝石,紫花还是不是紫花。
想了想,她将花送到乌秀面前,绿叶贴在他殷红的唇边。
乌秀垂眸,长长的眼睫动了动,那绿叶随着他的动作探入他的唇齿:“你在做什么?”
美寇将花往前送了送:“听说鹿吃草也吃花,我在试探这是不是真的花。白鹿不吃红宝石吧?”
她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的嘴唇,似乎在观察他是不是真的会咬一口。
像是在喂什么动物一样。
乌秀含着绿叶不动如山,嗤笑一声:“得寸进尺。”手指捻上花朵,忽然扬手。
红宝石和香花被他捏碎成细碎的紫色花瓣,劈头盖脸砸了美寇一身。
原来都是花。
榻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幽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自己去。”
花瓣慢悠悠落在地上,忽而聚拢,变成了两颗红宝石。
原来是红宝石。
两颗红宝石,无论猜哪一个,都是错的。
这妖是真的不想跟她去。
美寇往铜镜的方向看了一眼,镜中人皮肤白皙,眼神清冽如仙,五官俊美,熟悉又陌生。好看是好看,只是这样的相貌,不该长在她的脸上。她摸着头上多出来的紫花雕饰发簪,听到乌秀的声音:“两个时辰。”
天高云淡,蓝得犹如水洗过一般,很难让人想象到,昨夜还是狂风暴雪。比丘国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在于它总是看起来晴朗的白日。这样的天空,让人心情很好。
小沙弥对着香夫人念了句法号,请她进殿。
香夫人看了一眼烟气缭绕的大殿,听到密密麻麻的经文声和木鱼声,心烦得很。她忍住不耐烦的表情,弯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示意拉克希米自己进去:“我头疼得很,你自己进去,好好替我参拜。”
拉克希米一脸虔诚地进去了。
香夫人直起腰,放下手,不屑地看了一眼大殿,转身往后山走。折道大殿后面,她看到了那个自己正在寻找的白色身影——乌秀。
寒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那人刚巧侧身回首,一眼看到了她,含笑施礼:“香夫人安好。”
“别这么见外,你是美寇的表兄,何必这么客气,和她一样称呼我的名字就好了。”香夫人温柔似水地看着乌秀。
乌秀浅浅一笑:“是,香怜姐姐。”
香夫人嘴角一僵,觉得这人有些不识趣:“叫我香怜。”
“香怜。”
“乌公子是大唐哪里人?”
“长安。”
“长安好啊,长安有一家林记酒楼,非常有名。不仅菜肴奇佳,大堂亦有跳胡旋舞的歌舞伎,人美菜美,闻名遐迩,时人交口称赞。乌公子是长安人,一定听说过吧?”香夫人盯着乌秀的表情。
乌秀蹙眉道:“是有这么一家酒楼,可我记得,东家姓周,应是周记酒楼?莫非是我记错了?”
香夫人一笑:“乌公子没错,是我记错了。”
她抽出手帕擦了擦额角,没拿稳,被风吹起,落在树枝上。为难地估量了树枝的高度,恳求看着乌秀:“乌公子,你能不能帮我取下那手帕?”
香夫人的眼神如小兔子一般清澈柔软,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乌秀走到高处,抬高手臂。他整个人修长而挺直,一伸手就够到了手帕,轻而易举地将它捧在香夫人眼前。
香夫人道一声“谢谢”,正要去拿,忽站不稳,轻呼一声就要摔倒,好在乌秀弯腰扶住了她。
和昨晚一样温柔的提醒:“夫人小心。”
香夫人抓住他胸前的衣料,抬眼看到他发上的紫花雕饰发簪。极少有人能戴花戴得如此脱俗,风雅秀丽。他是个很好看的人,是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人。他的眼中有担忧、关切,神情不似作伪。接着往下,她看向两人相贴的地方。
乌秀手放的位置很微妙。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他轻轻按在香夫人的小腹,不经意地隔开距离,嘱咐道:“香夫人有孕在身,胎像不稳,小心胎儿。”
两人对视片刻,香夫人追着他的眼神,大胆热烈,不闪不避。乌秀似是不好意思,他将香夫人扶稳,隔开一段距离,避开视线,不去看香夫人的脸。道:“失礼了。”
这是个羞涩的人。
香夫人轻笑一声,松开手帕,弯着红唇向前摔去。如愿地看到乌秀微睁双眸,慌张地朝她而来。
她扑在乌秀的怀里,一把揽住他的脖颈,红唇轻轻挨着乌秀的下巴,呼吸不稳:“乌公子,你的心跳好快。”
香夫人在乌秀的怀里轻蹭,抱着她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知是不是真的坐怀不乱。她的手指在乌秀的衣领处游移,有些痛恨这比丘国的冬日衣衫。
真是太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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