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火（五）
小枝觉得自己很幸运，她吃了这么多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居然能遇到一个知心的同乡姐姐。
姐姐对她很好，她说自己有一位妹妹很早就去世了，看到自己就像看到妹妹一样，所以像认自己为义妹。
小枝答应的时候，美寇姐姐高兴地掉下了眼泪。她将一切好吃的好玩的都捧到小枝面前，将她打扮得像一个世家贵女，这是她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
镜子里的人如此陌生美丽，她几乎要不认识自己了。
美寇为小枝带上红宝石项链，对镜子里的她温柔一笑：“姐姐要把你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妹妹。”
小枝羞涩地点头：“谢谢姐姐。”心道：这难道就是苦尽甘来的滋味吗？
老天没有薄待她。
梦一样的夜晚过去，是甜美无比的早晨。
早饭很丰盛，为了特意照顾小枝的口味，饭桌上摆的都是大唐的菜肴。
美寇不时往小枝碗里夹菜，怜爱地看着她：“妹妹从前受了那么多苦，今后可要好好补回来，多吃一点。”
早饭过后，朝阳露面。
美寇吩咐侍女准备车马，对小枝笑道：“当地有个风俗，认亲要去庙里拜菩萨。菩萨把福气赐给你，从此一生健康顺遂，以后嫁个如意郎君。”
最后一句让小枝红了脸：“姐姐惯会取笑我。”
如意郎君？她的如意郎君会是什么样呢？
她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那日如天神般降临的白衣公子，风度翩翩，不费吹灰之力就解救了她。
屋里死了个人，她原以为要被牵连，没想到什么事也没有。有两个人安静地把尸体拖下去，没有苛责，没有打骂。这一定是白衣公子的意思。
车轮轱辘碾过落叶，拉纳府里的马车走得四平八稳。
美寇给小枝涂着蔻丹，两人正讨论哪种花色更好看。忽然美寇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真是该死！”
小枝问：“姐姐忘了什么？”
美寇低身在她耳边说：“拉纳老爷，也就是你姐夫，他每次见我总要亲热一番。可你也知道，你姐夫上了年纪难免力不从心，得用些助兴的药，他才能高兴。”
小枝呆愣片刻，意识到美寇说的是什么，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姐姐你真是——”
美寇笑吟吟地说：“我得去买助兴的药，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一会儿我偷偷下去，你们先走，买完就回来找你。”
美寇的眼神大胆而热烈，小枝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声道：“知道了，姐姐快去吧。”
两人换了衣裳，美寇叮嘱小枝保密。小枝忽有疑虑，还没想明白，美寇就点了点她的手：“你不要乱动，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在睡觉。这里离庙里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等我回来你的指甲也染好了，到时候再给你解开。”
小枝点头道：“姐姐快去快回。”
马车行至中途，美夫人吩咐停车休息，和妹妹小枝到远处去方便。仆从们一溜烟儿散了，等到再回来，美夫人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侍女在帘外问：“夫人？”
小枝咳了一声：“我要睡觉，不许上来打扰。”
侍女是个生面孔，不常服侍美夫人，闻言就留在了车外。
马车如常前行。
美寇的心脏疯狂跳动，因为紧张，也因为逃跑的速度太快，几乎来不及呼吸。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躲起来警惕好一会儿。
终于跑出丛林，却被出口处的大石头绊倒。美寇重重地摔在地上，男式裤子上磕了好大一个洞。她来不及休息上药，马不停蹄地继续往集市上跑。
身后，方才绊过她的石头上，慢慢显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眼眸是幽深的蓝色，头发白的，发上有角。
正是妖化的白鹿，乌秀。
他安静地看着美寇离去的背影，许久，化作一阵白烟，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美寇已经很久不与外人打交道，她抱着包袱，努力伪装成经常出门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在市集中走来走去，飞速移动。
约定好的商队在城门口，美寇藏在城门处停置的一辆牛车后面，观察商队人员。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高大的壮汉，他身边有一个异族女人，是他的妻子。当时美寇出门，正是与他妻子交涉的。
人渐渐聚集，快到了出发时间，美寇打算出去，意外地看到了壮汉身边有一个熟悉的人——黑胡子。
竟然是黑胡子！
黑胡子和壮汉夫妇说笑，显然是认识的。
完了。
这是美寇的第一想法，她的第二个念头就是放弃。趁现在回去，以之前哄骗小枝的理由，同样可以糊弄住拉纳府邸的下人，她是高高在上的美夫人，没有人敢质疑她。
可是她不甘心。
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要跟着这个商队，过两道城门，就能走出比丘国的地界，再走上半个月，她就能回到大唐。
美寇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她得试一试。
这时，商队的人大概到齐了。壮汉招呼商队要走，他的妻子却拉住他，左看右看，估计是在找她。
美寇矮下身子，藏身的牛车却缓缓动了。一个老头跑到她面前，愤怒地叽里咕噜：“你藏在我的牛车后面干什么？”
老头把她当作了小偷。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远处的商队，他们纷纷往这边看来。美寇急忙背过身，挽起老头的胳膊，一手掏出了金子在他眼前晃，道：“别说话，这个就是你的。”
老头浑浊的小眼珠跟着金子左转右转，任由她揽住自己，意识到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之后，老头得寸进尺提条件：“再给我一颗金子。”
美寇嘴上应付：“你别说话，我这就拿给你。”
眼见着商队的人放弃寻找她，开始启程，美寇拔下头上银针，扎在了老头的脖子上，这个贪婪的老东西瞬间晕在了牛车后面。
有人注意到这里，美寇伏在老头身上哭道：“爷爷你怎么晕倒了？”
这个世道，各管各的事情，唯利是图，不会有人主动来问无助的爷孙，更怕惹事上身。
美寇假意抹眼泪，喊道：“爷爷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叫大夫过来。”
她哭着冲出了人群，成功追上了商队，并跟在了他们后面。
大概到中午的时候，商队在客栈集合整装。美寇趁机跟上了壮汉的妻子，趁她上茅房的时候叫住了她。
这个妇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眼中装着清明的善良，她无疑是个头脑简单的“好人”。妇人名叫朱尔，听起来很像汉人的名字，说话也有汉人的口音：“亲爱的乌秀少爷，你去哪里了，我们等了你很久都没有等到你。”
美寇捂着肚子，不好意思道：“先前有些不舒服，商队里有没有马车让我住进去？我可以多给你一点钱。”
朱尔有些抱歉：“没有空车了，只有最后的马车可以坐人，但是装着一般皮草。”
“没关系，让我挤一挤就行。”美寇将钱逃出来，恋恋不舍道：“这是我最后的钱了，能不能便宜点？”
朱尔留给她两个银珠子，说：“那好吧，路上你要省着点花，没有吃的可以找我。”
美寇笑笑：“谢谢你。”
她一人坐在最后的马车上，却并没有安生多久。
朱尔在帘子外面叫她：“乌秀少爷——”
这个妇人，因为不合时宜的热情，让美寇觉得有些厌烦。她掀开车帘，打算和朱尔说一声不要吵她，没想到掀开帘子，却看到了一个令她浑身颤抖的人。
又是黑胡子！
朱尔边走边笑：“这个乌秀少爷年纪不大，人很好的，你可以和他一起坐，路上有人说笑。”
她打算让黑胡子与她同乘。
蠢货。
这一声不知该说朱尔，还是说自己。
美寇摔下车帘，告诉自己千万冷静。车帘被掀开之前，美寇凭借自己的细小身躯，躲在了皮草堆下面。
她努力平顺因恐惧而加速的呼吸，将自己团成一团，所载里面。若是心脏跳动剧烈太过，就会被人发现。
朱尔掀帘看看，没有人，疑惑地叫了两声：“乌秀少爷？乌秀少爷——”
还是没有人应。
她心中奇怪，对黑胡子笑笑：“乌秀少爷大概是去上茅房了。车队马上就要走了，我去找找他。”
黑胡子哈哈一笑，道：“去吧。”
沉重的身躯买入马车，震得上面的皮草往下掉。美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忽觉头上一沉，掉下去的皮草又被堆了上来。
黑胡子坐了下来，似乎靠在了皮草堆上，压得美寇背上沉重。黑胡子舒服地赞叹一声：“多么光滑的皮草，要是我的该有多好！”
朱尔喊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在车帘外扬声问：“黑兄弟，乌秀少爷回来了吗？”
黑胡子声音很大：“只有我一个人。”
朱尔有些急躁：“车队要走了，人又不见了！”
黑胡子道：“只管走，不等他。”
朱尔坚持道：“那不行，我收了他的车钱了。他的钱不多，接下来连饭都吃不饱。”
黑胡子笑了一声，不屑朱尔的仁义，只觉得女人真是麻烦。
当他再躺下去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女人香。
他最熟悉的女人香。
皮草被猛地掀开，露出了下面汗涔涔、瞪大了眼睛的美艳女人。
巧的是，这女人的他还认识。
这张脸，他可太熟悉了。
“原来是你啊，小羊羔。”
汉人女子，柔弱多姿。黑胡子的祖先有汉人血统，属于胡人那边一脉。天神发怒，人间大难的时候，他的祖先曾有幸吃过女子的肉，听说鲜香美味。
这些女子，被称为下羹羊，也叫做两脚羊。
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女子，在他这里，被称为小羊羔。
小羊羔的味道，除了小时候无意间吃到那的一块，他已经三年没有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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