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就因为一句在家里住到老死,时阑捅了马蜂窝,夏玉香拉着赵坚荣从厨房杀过去,一起围攻了她。
赵坚荣是个闷嘴葫芦,平时不声不响,发起火嗓门粗大。
“你说清楚,这房子是你爹起的,还是我爹起的!”
时阑瞥他一眼,迂回回:“我家的地,起的时候我和过泥,也搬过砖,上面也有我的名字。”
夏玉香简直气炸了,“赵坚荣,把那房契拿出来给我撕了!”
时阑索性躺倒在床,手臂往脸上一盖,“你们三张嘴,我只有一张,说不过你们,尽管撕,咱们法庭相见。”
娄秀园没想到法庭相见这种话她也敢说出口,斥道:“你胡说什么,你嫂子也是被你气的,哪有姑娘家这么跟哥哥嫂嫂说话!”
夏玉香撸起袖子,“让街坊邻居过来瞧瞧,谁家有这样的姑子,让社区支书过来!”
娄秀园忙拦住她,“别叫人看笑话,我去把她大伯叫过来,她大伯的话她能听进去。”
石兰七岁之前都养在大伯家,和大伯的感情一直很好,谁的话不听大伯的话一定会听的。
话音方落,院里传来响动,石兰三叔三婶,四叔四婶,两个堂哥一个堂嫂,一行人声势浩大。
二堂哥:“大兰,谁欺负你了!”
时阑手臂挡着脸不出声,胸口轻轻起伏,像是受了万般委屈。
夏玉香:“谁欺负得了她!了不得了,要霸占我们家房子,打十几年前就是我公爹一砖一瓦起的平房,又起三层楼房,累得都倒下了,她猪油蒙了心,说是她的!”
石兰三叔石东材是个屠夫,五大三粗的身板,横在床边,道:“你说完了?说完了也叫她说说,大兰什么性子,不受委屈她不能把我们叫过来。”
“就是,她一个姑娘家,能欺得了你们赵家一家子?”
时阑手臂缓缓拿下,看向众人,眼圈红透了,看着十足可怜,“叔叔婶婶,我前几天被那大炮口轰了,醒来以后精神就一直很坏,今儿上酒楼送干货,实在没劲儿,起不来床给我嫂子做饭,她就要……就要撕我的房契!”
夏玉香:“我叫你做饭了么,是你说的这是你的房子,要在这里老死,妈,你说一句公道话!”
娄秀园看到石家一大帮子人,早就慌了神,这房子是赵国起的没错,但地原本是石家的也没错,大兰性子软,就算写她的名儿,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大兰怎么闹她都不怕,关起门来,大兰还得听她的,可眼下,石家这一群人可不好打发啊。
她嘴巴嚅动,勉强笑了下,“都是自家人,谁做饭不一样,原是我跟大兰说,孟老六想同我们家结亲,大兰不愿意,才闹了这一出,没什么大事。”
时阑泫然欲泣,“妈,我不是不想嫁,我死了一回,身子大不如前,站一会儿就晕,嫁到别人家不是祸害人么,所以我才说了不嫁,你们是怕我死在家里,还是怕我占了一间屋子?”
她阖上眼睫,一滴泪应景滑下眼角,“三叔四叔都在这里,咱就把话说清楚了,这些年我跟着你卖干货,没存下钱来,现在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这房子我要拿去贷款,自己做买卖,我就算不结婚,我们石家还有后,你们只管赶我,我还有落脚地。”
无利不起早,当初,两个叔叔都不愿意养她,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长成大姑娘,性子好,又勤快,嫁人了多一门亲戚,不嫁人那就更好了,圭临社区归入南州重点开发区域,地皮一涨再涨,她不嫁人,房子必定是留给石家子孙。
娄秀园真急了,“你一个姑娘家,多大的胆子,还上银行贷款,还不上我看抓你进去坐监牢!”
三堂哥:“大兰,你要真没人养,我来养!等你老了来我家,有你一口饭吃!”
石家叔婶,哥嫂纷纷附和。
“大兰是我们家姑娘,这么多侄子,还怕没人养!”
“就是。”
“地皮比房子贵,咱们不贪你家房子,地皮总是我们石家的吧。”
赵坚荣冷冷一笑,“我爹就是实诚,没留个心眼,叫我们今天吃了哑巴亏,你们也不用在这里叫唤,当初她小,你们都不愿意带她,现在翅膀硬了,能飞了,也知道抢东西了。”
“你说什么话!谁抢你东西了!”
时阑手又盖住面庞,“三叔,我头痛得很,你叫他们出去吧。”
从御兴酒楼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家,她真是困得睁不开眼,事儿闹开了,且让石家人和赵家人理论去。
这一觉,时阑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亮。
娄秀园一大早起床,喂了鸡鸭,手忙脚乱弄一家子的早饭。
继子赵坚荣要出工,小儿子赵成荣要上学,儿媳怀着身子,一个个都等着吃早饭,以前都是石兰起床做早饭,她喂鸡鸭,扫扫堂屋院子,晾晒干货再出摊,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这会儿她难免后悔,大兰和家里闹翻,撂担子不干,她自己一个人,总是有些应付不过来。
娄秀园憋着火,只能拿在街坊家住的赵菊荣出气,“日日躺夜夜躺,猪都起来拱屎了,也不知道回家!”
日上三竿,赵菊荣回来了,一进院里就四处找她妈。
娄秀园不用太早出摊,这会儿正在楼顶晾晒龙骨花,听见二女儿催命似的叫她,便拍拍手往楼下走。
赵菊荣噔噔噔跑上楼,母女俩在楼梯口撞上。
“妈,我大姐要嫁给孟余享了?”
娄秀园瞪她,“我当你不认得家门了,一回来就胡咧咧!”
赵菊荣气喘吁吁,“不是么?那二梅大嫂怎么说,说,六强叔上我们家说亲来了。”
“八字没一撇,别叫人听了笑话。”
赵菊荣急了,面红耳赤的,“妈,孟余享比大姐小,没到年纪呢,怎么能说给他呢!”
娄秀园没好气,“什么年纪?你们姐俩都出门了,我才清净!”
隔着一道墙,时阑把话都听了去,她知道,得尽快找个落脚地了。
她随便应付了一顿饭,在街口买了一包枣泥糕,出发去找石兰的发小。
天儿更热了,卖冰棒的在巷子口吆喝着,但她口袋里就只有那天卖干货的十来块钱,一盒枣泥糕又花掉了四毛五,温饱没解决,他可不敢轻易乱花。
时阑抹了一把汗,挨着阴凉处走,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大兰。
她回过头,在日头下微微眯起眼。
因为逆着光,加上一副银框眼镜,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那张脸存在大脑记忆里。
大兰子的初恋?
在养殖场给猪嘎蛋蛋的蔡修平。
一时之间,时阑有些为难,她拥有大兰的回忆,却没有大兰的喜怒哀乐,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眼前这个人。
迟疑的片刻,蔡修平已经走近了两步,与她站在同一片阴凉下。
他目光幽幽,掠过她手里的那包枣泥糕,指节压了压眼镜框,情绪在镜片下掩藏了些许,“大兰,你要上哪儿去?”
这个眼神莫名让时阑尴尬,她把手往后收了些,“我上周雪同家看看,她家有小外甥,我带个枣泥糕给他。”
一包枣泥糕不值钱,若论以前,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会儿穷得底儿掉,她实在不想分享给这个姓蔡的。
蔡修平低笑了一声,“你身子好全了吗,就跑出来了。”
“好全了。”
静默,落针可闻。
蔡修平的目光没有离开一分一毫,依然沉沉落在她脸上。
时阑垂下眼,更不自在了。
只听见蔡修平说:“你昏迷了两天两夜,身子哪能那么快恢复,我送你过去,免得在半道上又晕倒了。”
时阑:……
这般殷勤实在太别扭,拜托,又不是她的初恋。
蔡修平才伸手,她登时把枣泥糕抱紧入怀。
蔡修平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收回去。
他指头搓了搓,也并没有一丝恼意,只笑道:“你拿着吧,这点儿不至于累人。”
时阑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就好像大兰家里护食的鸡,看见狗过来,马上伸长脖子捍卫地上那几粒米糠。
她笑笑,掩饰脸上的一点尬色,“又不远,几步路就到了,你工作不忙吗?”
“这几天不算忙,”蔡修平已经拔腿走了起来,“你给你妈帮忙那么多年,也该给自己打算打算,总不能一直卖干货,我们单位最近有岗位空缺,我给你想想办法,你回去和你妈说一声,找个安稳工作,好过在外头风吹日晒。”
跟在后头的时阑心思百转千回。
这个年头,能帮忙找工作的,那可真是再生父母,这个初恋对大兰子不错,娄秀园可做不到这样。
她和家里闹翻了,急需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可她想进的是御兴酒楼,再说,进养殖场她能做什么,在臭烘烘的猪圈给猪嘎蛋蛋,她也不会啊!
话不能说死,毕竟生存才是大事,时阑含蓄道:“我不会干,担心会丢你的脸。”
蔡修平:“谁都是从不会到会,你干不好,别人更干不好。”
时阑心道,那可说不准,反正阉猪她是打死都不干的。
蔡修平压着眼瞧她,“没事儿,有我在,保你一切顺利,万事无忧。”
时阑:……
又来,又来!
以前,谁要在大街上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她,她必定归类为花痴,要报警抓进精神病院的那种。
她视线移到一旁,忽地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喜,张口就唤了一声,“小舅舅!”
那人没有反应。
时阑咬牙又叫了一声:“小舅舅,你等一下我!”
顾卫东顿下步子,转过半身,眼尾扫了她一眼,又漠然转回去,就跟不认识她一般。
时阑:“那是我小舅,我跟他说两句话,你别送了。”
蔡修平还未出声,她已经拔腿跑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纤细,柔弱,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活了那么多年,最终,他信了因果之说。
因为世俗偏见,他和大兰断了联系,那时候的他未曾料到,诗情画意在他的十六岁终结。
再往回看,他前半生一直拼命往上爬,功成名就之后,妻女在侧,他却宛如没有魂魄的肉身,每一天都在机械重复昨日。
他丢弃的女孩,日夜折磨他。
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
每当杯觥交错,酩酊大醉,他就想起少年的他,和永远定格在少女时期的大兰。
重活一世,大兰没死,他也没成家。
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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