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弃子
“今夏各地缺雨，河西连月酷旱，守卫军与河西百姓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今日早朝，百官轮番上奏，都绕不开一个“旱”字。河西大将军周冶率众将连日祈雨，可惜这场期盼许久的大雨迟迟未来。这么多年了，粮食始终是悬在河西头上的一把刀子，随时都可能骤然砸落，将整个虞国砍得头破血流。
“哀家记得，河东一向食粮富裕，此次可否救济得过来？”太后日渐憔悴，鬓边已满是灰白。可大虞始终是吊在她胸中的一口气，她便靠这口气强撑着。
“魏路山前日来报，说是河东的预备粮仓已经空了。至于河东的现粮，除了供给当地的百姓外，首先是要运到天都的。”叶盛叹气答道。
“若是预备粮仓空了，岂不是离中流民又要闹事了。”
“何止是流民啊，离中叛军这回肯定要大作文章了。”
“这是要出大事啊。”
“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了这么久，可如何是好啊。”
河东预备仓的情况瞬间点燃了百官们心中的焦虑，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只可惜，只有顾虑担忧，却没有解决之法。
“安静！”
群臣议论纷纷之际，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彻龙殿。众人安静下来，抬头望去，是皇上。
“如今疫病已除，天都虽无粮田，却可向桂城等周边小城平价购粮。朕以为，河东的余粮大可不必运往天都来，应先顾及河西与离中的百姓和兵士。”鸿祯皇帝面对众臣的目光毫无畏惧，声音洪亮有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天都周边的小城均不临河，种出来的粮食口感粗糙、难以下咽，只怕天都的人吃不惯啊。”
“有何吃不惯？”鸿祯皇帝霍然起身，厉声道：“朕就吃得惯。从今日起，朕一日三餐都要吃桂城产的米面，朕看还有谁吃不惯！”
此言一出，百官错愕，龙殿瞬间鸦雀无声。
“皇上体恤百姓疾苦，实乃大虞之福啊！”一片肃穆中，李成安率先跪于地上赞叹道。诸臣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李成安纷纷跪地齐声赞叹。
近日来，朝堂风向骤变。
皇帝突然变得勤勉，据说撤了仁和宫的所有宫娥美人，只留了几个随身的太监和宫女，整夜整夜地读折子。但凡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都会将叶盛请到宫中请教，甚至称他为老师。
一开始，叶盛自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年轻皇帝虚心求教，是天大的好事。可百官有心，见皇上与叶大将军走得近，难免不会多想。久而久之，叶盛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皇帝长大了，他是有心拉拢自己。
可一旦风起，没有停下的理由。
百官间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认为叶盛一定已经与皇上达成了某种协议，未来这朝堂到底谁说了算，一时间又变成了未知数。
李家世代为官，李成安学得最到位的就是看风向。太后收权时，他最是殷勤谄媚，表现得忠心不二，在早朝中，他也曾多次替太后解围，这才稳坐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又兼任了兵部尚书。可今日，率众臣盛赞鸿祯皇帝的也是他。
身在朝堂，拜相封侯靠得从来都不是知恩，朝堂上认的，只有权势二字。
“皇帝有心了。”太后声音威严，缓缓说道：“明日，哀家会去莲山为百姓祈福求雨，皇帝，你随哀家一同去吧。”
“太后心系百姓，至圣至明！”百官尚未起身，又齐声叩拜道。
太后精力一日不如一日，鸿祯皇帝又得了人心，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压制鸿祯，却也不会示弱。想当初，是她想方设法召叶盛回天都，治疫病、重振御林军，对大虞，她操劳半生，问心无愧。更何况，她不是鸿祯皇帝的亲生母亲，若有一日皇帝真得了势，于她而言便是软禁深宫之时。曾站在高处之人，又怎甘心败下阵来。
“离中与河西那边，朕还是放心不下，朕”
“皇帝大可放心，哀家已经派扶摇公主和御林军的苏将军去河西了。”鸿祯皇帝话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太后声音沉稳，继续说道：“一来，朝廷已经数月没有离中的消息，还是要派人去看看当地百姓的情况哀家才能放心。二来，河西还有一些林振的余党已被周冶关押，此次过去，也可以一并处置了。三来，河西旱灾，扶摇公主亲自过去方可安抚民心。”
鸿祯皇帝一怔，沉默片刻才道：“还是母后想得周道。这是何时的事？”
“他们今日清晨便出发了。”太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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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卫子期与苏怀遇一行人便继续上了路。朝阳初上，天地在明暗交错间尽显辽阔。
“这路越往北走就越荒凉，连河都快干枯了，也不知道离中的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毛栗坐在马车前，没精打采地抱怨。
“离中的乱象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徐璎赶着马车，摇头道：“有胆识的，前些年都入了河西守卫军。有体力的老百姓，也都陆陆续续投奔了河东和附近七城。剩下的，全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那这些人也太惨了吧！朝廷难道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毛栗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是幸运的，他遇到了苏家，遇到了主子。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有尊严、有骨气。可离中那些比他还小的孩子们，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朝廷”徐璎冷笑一声，道：“离中在天都官员的眼中早就是弃子了。这么大的一片疆土，连个父母官都没有。对他们而言，这些人早就死了。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这些走投无路的鬼魂不认命，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毛栗抱臂不语，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车前，盯着远方。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竟然一个人跳下了马车，骑着马跑得没影了。
“主子，公子，栗子他”徐璎回头喊道。
“没关系，让他去吧。”苏怀遇策马前行，低声说道。
马车继续行进，两队轻骑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几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了离中境内。毛栗不知何时也回到了马车旁，心情看似好了不少：“徐璎哥哥，这里真的是离中吗？”
“栗子，说什么胡话呢，前面就是城门了。”徐璎不解毛栗的意思，向前一指。
“可是这里跟你方才说的可一点儿都不一样啊。”毛栗下马又重新跳上马车，徐璎只觉得身下一震。
“有什么不一样？”马车中，卫子期轻声问道。
“我方才在城门外，可一个流民都没看见啊。而且，我还看见有几个商队经过呢。那些商队应该都是从离中城里出来的，他们车中的小玩意五花八门的，可有意思了，有好些个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呢！”毛栗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一边拿手比划着，将城门外的情景描述得绘声绘色。
“城门前可有官兵？”苏怀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奇问道。
“倒是没有看见官兵。不过我看见有一群中年壮丁，好像是在往城中运大石头。”毛栗继续说道。
“石头”
几人正琢磨着毛栗的话，远处，一位青衣少年牵着白马迎面朝卫子期的马车走来。
徐璎立刻机警起来，他倏地跳下马车，剑柄一横，将那青衣少年拦在身前。
少年并不慌张，他拱手一礼，笑着道：“徐璎少侠，我家公子请扶摇公主和苏将军到府上一聚。”
徐璎一怔，他上下打量了那少年，瞧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可说话行事倒是极为老成稳重。他望着少年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我家公子说了，有客自远方来，要准备得周到些才是。”少年背着手，淡淡答道。
苏怀遇跳下马，走上前来问道：“还敢问，你家公子的尊姓大名。”
“我家公子姓陆，陆如谦。大家都叫他如谦公子。”少年骄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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