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如谦

一行人在离中城内安顿下来，卫子期换了身衣裳，与苏怀遇二人随那少年入了陆如谦的府邸。陆府虽不是碧瓦朱甍，却清雅绝尘，庭院中种满了花木，打理得井井有条，微风中的槐香令人神清气爽。

        “想不到，离中竟有这样的世外桃园。”卫子期捡了一朵槐花放在手心，仰头望着苏怀遇说道。

        “离中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道这如谦公子到底是何来历，又与离中有何渊源。”苏怀遇轻轻从卫子期掌心拾起槐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两人正惊叹这院内之景时，一个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

        二人回首，看见一个卷着袖子和裤腿儿的蓝衣公子正对着他们微笑。那蓝衣公子肩头挂着条白色帕子，额角沾着些泥土，却也掩不住眼眉间的英气，他随意地拿手腕蹭了蹭额头，笑道：“公主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荒芜之地可以种出这么茂盛的草木，为什么夏季院中还开着槐花。”

        卫子期见这蓝衣公子气质不凡，又在陆府进出自由，便知他就是陆如谦。她颔首，说道：“离中处北，气候比天都要冷些，槐花的花季比其他地方晚了一个月，倒也是正常的。只是离中干旱多年，不知这滋养花木的水从何而来。”

        “不急不急。”陆如谦挥了挥手，走近二人，说：“公主和苏将军可否讲讲今日在离中城内的所见所闻？”

        苏怀遇颔首一礼，说：“城中百姓相处融洽，根本看不到流民的影子，更没有什么饥荒可言。我在街上看到许多做生意的铺子和摊位，不过好像操持的都是女人和孩子，还有些是西戎装扮的人。这与一年前的离中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苏将军说得没错。”陆如谦目光如炬，朗声道：“让离中与西戎通商，是我来这里做的第一件事。”

        “西戎”卫子期沉思片刻，说：“大虞通过河东与周边数国皆有通商，却唯独没有和西戎通商。西戎虽与虞国交战多年，却仍是周边几国中实力最雄厚的。与西戎通商，确实可解离中的燃眉之急。”

        “未经朝廷允许便与敌国通商乃是死罪，两位怎么一点也不惊讶？”陆如谦看卫子期与苏怀遇神色沉静，有些惊讶，便试探问道。

        苏怀遇与卫子期相视一笑，说：“西戎来犯我国疆土，皆是西戎王室意愿，与西戎百姓何干？离中与西戎百姓通商又何罪之有？真正该问罪的，是朝廷中那些泄露军机、私卖官铜的官员大臣。”

        “公主与苏将军胸怀丘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陆如谦大笑起来，说：“西戎有大片的草原，便有大片的羊群和牛群，而河西盛产茶叶、陶器和布匹。离中立于其中，为双方的商人提供了可安全买卖的便利，便能从中获利。离中只要有了钱，生计自然也就不愁了。”

        “可离中没有守城军，若是长期这般与西戎来往，怕是会有隐患啊。西戎难免会有有心之人混入商队，进而潜入大虞。”苏怀遇皱眉道。

        “苏将军莫忘了，离中之前是有起义军的。”陆如谦取下肩头的帕子，擦拭掉手上与身上的泥土。

        “可起义军寥寥千人，又心怀怨恨，怕是难堪重用啊。”苏怀遇接着道。

        “苏将军此言差矣。这些人，心中盼的才是太平盛世。更何况，军之大事，命在于将。在下不才，却有信心将起义军变成离中的守护者。”陆如谦眼中有光，话说得严肃。

        “如谦公子说得这般自信，想必还是借了河西之力吧？”卫子期含笑问道。

        她话说得轻飘飘，但问题却直击要害。陆如谦唇角轻挑，他看了眼卫子期，半晌后才说：“我为两位在后院备了酒席，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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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布设简单，却仍然雅致。正值傍晚，室外小案被垂柳环绕，案上摆的多是山肴野蔌，案正中是烤好的羊腿被撕成的碎肉，外焦里嫩，随清风飘来阵阵香味。比起天都的珍馐美馔，别有一番风味。

        陆如谦毫不客气，坐在正中上座。他为卫子期和苏怀遇满上酒，端起酒杯，说：“在下陆如谦，二位远道而来，我敬两位一杯。”

        等三人饮完了第一杯酒，陆如谦才缓缓地说：“公主说得没错，离中的确借了河西守卫军之力。周冶派了三千骑兵，守在了离中与西戎的边界。”

        “未经朝廷允许便擅自往离中派兵周冶这只老狐狸，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吧。”苏怀遇自斟着酒，垂眸说道。

        陆如谦神色渐沉。

        卫子期与苏怀遇二人此次前来离中，是替朝廷了解离中的情况。换了旁人还好，可这二人观察细致入微，心思缜密，任何一个细节都应付不得。不过，好在二人都是心胸坦荡且不拘小节之人，他将离中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或许反而是好事。

        陆如谦独饮一杯，强笑着说：“我的确与周冶做了个交易。朝廷既然弃了离中，离中若想活下去，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如谦公子心系百姓，实在令人敬佩。我听手下人说，城门外有壮丁在搬运重石，是做何用？”卫子期持着酒，轻声问道。

        “修河道。”陆如谦抬起头，正色道：“离中和河西之苦，皆因旱灾。若是有了水源，离中百姓便可以就地耕作，河西也不必再受人牵制。这条河道自河东引水，会一直通往河西。这便是我与周冶的交易。两位今日所见滋养花木之水，便是自河东引来的。这里的男丁都自发去做了重活，所以在街上做生意的才都是些妇女和孩子。”

        “原来如此，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卫子期点头笑笑，饮尽杯中酒。

        “公主何出自言？”陆如谦挑了挑眉毛，问道。

        “方才见公子满身泥土，一时间还想不出原因。现在想来，公子应该是在种地。”卫子期轻声说。

        “种地？”苏怀遇仍有不解。

        “没错。离中多年旱灾，莫说庄稼了，连草木也难以存活。想必如谦公子花了不少心思，要种出适合这片土壤的粮食与花木来。”卫子期缓缓道来。

        “公主心思细腻，想他人之所想，实在另在下钦佩！”陆如谦摇头叹道。

        卫子期笑而不语。陆如谦精通商道、收编军队、深得民心，他的学识与胸襟皆在她之上，这是治世之才。此人不仅会设计河道，还学习培植粮食之术，短短一年时间，他便带离中百姓脱了苦海。卫子期心中甚是赞叹，不禁好奇起陆如谦的身世背景。

        卫子期夹了些菜放在盘中，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公子是哪里人？”

        陆如谦微微一笑，说：“我是烨阳人。不过，打小便住在河东。”

        “烨阳河东”苏怀遇心下一动，抬首说：“公子莫不是来自河东陆家？”

        河东陆家，天下闻名。陆家老爷陆柯出身天都名门，在光诚年间高中状元，十年内便做了吏部侍郎。后不知为何，陆柯突然辞官去了河东，做起生意来。如今陆家坐拥虞国上百家商铺，而陆家人却一向低调，极少露面。

        “苏将军心思转得如此之快，在下佩服。”陆如谦颔首，说：“实不相瞒，我确是陆家之后。”

        “我在少年时有幸见过陆柯陆大人，不知他身体可好？”苏怀遇恭敬问道。

        “家父”陆如谦心中一沉，说：“家父去年时离世了。”

        苏怀遇心里咯噔一声，沉默不语。

        “家父年轻时，因看不惯虞国朝廷的乌烟瘴气，所以毅然辞官。”陆如谦正襟危坐，看着眼前的二人，说：“他在世时的心愿，便是要让天下百姓不再饱受战争与饥荒之苦。如今，我会继续完成他的心愿。”

        苏怀遇静了良久，霍然起身，举杯说：“如谦公子心怀天下，这杯，我敬你！”

        陆如谦反应极快，他赶忙站起身来，向苏怀遇行了个礼，俯身道：“今日，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苏怀遇抬手说：“公子请讲。”

        “如今，离中自治，百姓终于不再流离失所。不过这里的情况还望两位与同行的兵士替在下保密。离中尚未恢复元气，若是让朝廷知道了离中的情况，怕是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陆如谦轻声道。

        苏怀遇与卫子期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说：“如谦公子大可放心，回天都后如何向太后和皇上交代离中的情况，我们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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