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人心
深夜，杨柳婆娑，月影稀疏。
苏怀遇将傍晚时分他与周冶的谈话转述给了卫子期。
“我看早在我们入河西前，周冶就已经盘算好了一切。”卫子期无奈地撇嘴笑笑，说道。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苏怀遇叹了口气，道：“河西的簿籍账目、军营的粮草兵马，若是周冶有心隐瞒，恐怕我们根本发现不了。他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河西守卫军在暗中增兵。”
“没错，周冶在试探你。你是叶盛的学生，又是御林军将军，由你为河西做说客，最是中立。但是，周冶首先需要清楚你的立场。”卫子期说：“若是你发现河西增兵后便急于将此事告知朝廷，周冶便可知道你的立场在于私利而不在于大局。如此一来，他便不会把谈判一事托付于你。”
“说得倒像是我一定会听命于他一样。”苏怀遇轻挑眉毛，说道，“难道他就不怕我拒绝？”
“他知道你不会拒绝。”卫子期说。
“为何？”苏怀遇问。
“因为”卫子期顿了一顿，说：“因为你有私心。”
苏怀遇沉静片刻，看向卫子期，说：“你都知道了。”
卫子期没有答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周冶自小在天都宫中长大，若是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十八年前宫中的秘密，便只有他了。这件事关乎卫子期的身世，苏怀遇无论如何都要帮她找到答案。而周冶手中极有可能握着这个答案。
卫子期明白，自己是苏怀遇的软肋。但是他又何尝不是她的软肋。
她曾一无所有，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在卫府时，她咬牙求生，入宫后，她机关算尽，她以为自己早已坚不可摧。但是她错了，她与苏怀遇同入修罗场，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拥有了一切。然而，当一个人开始拥有时，便不可能再无所畏惧。
“想必周冶早就看出了我们的关系。从他知道你有求于他那一刻开始，便计划好了一切。”卫子期话锋一转，说“不过，周冶这只老狐狸，定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松口，毕竟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苏怀遇一言不发。他低着头，愁眉不展地玩弄着手里的茶盏。半晌后，他喉间滑动，带着些沉郁地苦笑道：“周冶精于算计，过分爱惜自己的羽毛。老师身在天都受制于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太后结党营私，挥霍无度大虞如今支离破碎，难道真的就无人能拯救？
卫子期望着苏怀遇，心中微微颤动。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也许，他才是最纯粹的那个人。
卫子期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苏怀遇的手上，柔声道：“周冶、叶盛、太后，其实，他们都可以是拯救虞国的人，只是，他们被权力和猜忌所牵绊。可是他们没有错，错的是人心。倘若天都百官齐心，他们怎么会各自为政，倘若天都百官齐心，又何愁大虞无救。虽说人无完人，但只要心中还有光，谁也不愿意站在黑暗之中。”
“能救大虞的，惟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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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期和苏怀遇走近北里军营的主营帐时，大夫正在为边成将军包扎伤口。帐中闷热得透不过气，纱布在边成将军的肩膀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盖不住肩头渗出来的鲜血。周冶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将士们一个个立在两旁，低着头不敢言语。
边成将军是河西守卫军中资历最老的主将。周冶刚从天都返回河西时，是他负责护送的。当时途径离中的一片密林时，突然有乱箭横扫，边成用手臂亲自帮周冶挡了两支飞箭，也因此成为了周冶的心腹之一。周冶成为主帅后，边城一路高升，可惜后来在一次对西戎军的突袭战中伤了左腿，只好从前线退了下来。
如今，边成主要负责辎重押运和粮食调配。因为他做过前线作战的主将，所以最是了解西戎军作战的风格，对他们突袭的路数更是了如指掌。这些年间，他总是能成功躲避敌军的突袭，最擅长的便是用小队骑兵押运重要物资。而他的北里军营，也成为了西北和东北两个前线战场最重要的物资补给地。
可是，边成将军这几次却没那么幸运，连续遇上了西戎军突袭。
“边成将军伤势如何？”
见帐中气氛严肃，卫子期便主动开口问道。
大夫一边帮边成上药，一边小声说道：“回公主，还好边将军有上天庇佑，箭头只是射在了左侧的肩膀，倘若再低一些，恐怕就”
“哎呀。”边成挥手打断大夫的话，粗声粗气地说：“我这是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弟兄们也都安然无恙。只是西北前线的三个营急需粮草和兵器，若是物资没法及时运到，这三个营在十日之内就必须要撤离。到时候，应将军在西北线的部署就全部白费了！哎，真他妈的！”
西北一营、二营和三营是河西守卫军在西北方的主要防线。西戎人不善于打持久战，若是守卫军与西戎只是短暂交锋，再退回防线内，西戎军便会被白白消耗。西戎人没有耐性，作战的部队也没有固定的补给线，若是遇上这样的拉扯战术，西戎军对战不到半个月便会主动撤退。
这便是西北前线的主将应修远最拿手的作战方法，他是河西守卫军最年轻的主将。
五年前，他还是周冶的副将，这是人人都羡慕的衔职，既不必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又得大帅器重。可他却志不在此，是他主动提出让周冶把他放到军营中。五年间，他从一名参将做起，靠一次次战场上的胜利爬到了西边前线主将的位置。如今，应修远统领西北十个营，全部是年轻的将士，几乎看不见什么老面孔。
“是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恐怕西北前线要全面后撤了。”
“不知道应将军有没有什么应对的良策啊。”
几个帐内的将士垂头小声地自言自语。押运队被袭，主将受伤，前线物资匮乏北方战线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押运队被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良久之后，周冶终于开了口，账内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沉声道：“北方战线对的是西戎狼王师，这是西戎小王爷赫连鸿统领的师。赫连鸿心骄气傲，这几年几乎都是被北线的弟兄们压着打。但从去年开始，狼王师的人好像知道我们的作战部署一般，不是袭了我们的押运队，就是总在关键时刻成功撤离真他娘的晦气。”
卫子期与苏怀遇对视一眼，他们当然明白周冶的意思，这些话本就是周冶故意说给他们二人听的。
河西守卫军的前线战况，周冶向来是不会与朝廷细说的，这样的营帐会面更不会有天都的人参与进来。但今日，他既然叫了卫子期和苏怀遇前来，就是在敲打他们。
河西的攻防部署屡遭泄露，周冶多次请奏朝廷追查，甚至让刘策亲自带话回天都。为了给河西一个交代，朝廷最终拿了林振背锅，让一个死人抗下所有罪责。但如今看来，很明显林振并不是唯一一个与西戎勾结的重臣。周冶的话意思明确，就是希望公主与苏怀遇把这个事实带回天都，以表达他的不满。
“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是啊，不然西戎那些兔崽子怎么可能次次都猜到咱们的物资押运线路。”
“咱们河西守卫军在这里出生入死，朝廷却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帐内将士们也听懂了周冶话中有话，也跟着附和起来。他们盯着卫子期与苏怀遇，就仿佛盯着仇人一般。
“不就是查通敌的人吗？这有何难，找出来便是了。”卫子期垂眸轻声说道。
账中瞬间又静了下来。
河西守卫军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一个在天都养尊处优的公主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将士们被卫子期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周大将军。”卫子期转头望向周冶，颔首一礼，说：“若是周大将军信我们，我与苏将军可以帮你找出这背后作乱之人。”
卫子期的语气轻松，却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她与苏怀遇相视一笑，从容自得。几个将士斜眼看着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却也不敢开口反驳。
周冶眉毛轻挑，他与卫子期对视了许久，双方都没有将目光转向别处。他心中暗忖：素来听闻这个扶摇公主智慧过人，短短一年时间便深得太后信任，又亲自除掉了林振。若只是让她与苏怀遇把消息带回朝廷，查通敌人的事情恐怕又会石沉大海。不如就让他们试试。
良久之后，周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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