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迷路

鎏心手持那盏玉兔灯笼退让宫道上，见轿夫疾行也不好再次去追，要对耿莘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或许是心中还有不确定，便想明日再说也不迟，转身便往陈宫的方向走。

        宫道漫长，这里的每一间宫殿，每一处宫墙都沐浴在月辉之下，这里的一切都的熟悉无比，那两年的春夏秋冬，仿佛就在眼前不断的回放，回忆里的都是快乐时光。

        他会站在远处，双手背在后面，等着她高兴的跑过来，再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陛下每年都会给我做灯笼么…”

        “会的…”

        “每一年都要…”

        “好，朕答应你，每一年的中秋，都会给你做一只兔子灯笼，送给你…”

        鎏心回忆起两人在中秋赏月的情景，他长的好高，自己一抬头就会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会好奇的用手指碰到他喉结，庆海就会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摆手，说不可直视君容，不可触碰圣体，不可犯上。

        一行低头而过的青衣宫人从路过，在红墙映出匆匆而来，匆匆而过的身影。

        她心想，自己也是个过客。

        突然，地上斜斜的映着一道高挑伟岸的黑影，抬眼看过去，站着的人有一双幽暗深邃的冰眸子，俊美的五官就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沐浴在冷淡的月色中，会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

        从前，她厌恶这种人，可如今，就像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会让她慢慢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就像飞蛾扑火，不可自拔。

        “你认得路么？”

        他轻启薄唇，冷淡的说道。

        鎏心低头看着玉兔的灯笼，引路走在他的前面，太医说他记忆受损，已经是严重到这种程度，两旁矮矮的绿瓦，大红色的宫墙，玩闹的小宫女，小内监也因为中秋佳节嬉戏玩闹，为寂静的深宫增添一两分色彩。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贴的很近。

        她想起了那一年在山上，也是这样的中秋光景，他走在后面，自己走在前面，带他走进光明大道，离别时，他说会回来娶她。

        “你为何留在宫里，何故不家去。”

        他低吟说道。

        鎏心被问的有些措手不及，漆黑的瞳孔里是迷茫，缓缓的，她回过神，说道，“我想要来见你，如今见到了，明日便走。”

        她本要见耿莘辞行，听萧仁景一问，便没有了不舍，终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萧仁景沉默的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会因为她的话贴近了两步，倒让她一时紧张，也不知为何乱了阵脚，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别走那么快，朕跟不上你。”

        他倏然就伸出手来，轻轻的捏住了她的衣袖一诀，“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鎏心顿时觉得他就是那个自己认识的萧仁景又回来了，会关心的对她说别害怕，可看着他眼里是深邃的黑瞳，又会觉得，方才的话或许也只是他情急之下说出来的罢了。

        她有些心神不宁，往后宫里面绕了几次，站在十字拐角处，意识到是迷了路，抱歉的道，“对不起…我…我不记得路了…”

        “不要紧，在这里等人路过。”他浅浅的说，似乎并不急着回去，而是看向了她。

        鎏心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话题，低头看见他捏着自己衣角的动作，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萧仁景主动的靠近自己，融化自己，在黑暗中帮助自己，而她，却从未试图踏出过一步，去了解他的任何东西。

        他会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喜欢怎样的女子，他高兴的样子是什么样子，难过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无所知。

        晚风轻轻吹拂过她两鬓的乌丝，扬起三千烦恼丝，鎏心抬头看着他如玉似的脖颈上好看的喉结，她再也不能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再也不能随意的触碰到属于他的一切。

        “陛下，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她喃喃自语，这话似乎并不是对萧仁景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仿佛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一个答案，断然不是她这样的女子。

        萧仁景没有说话。

        鎏心会觉得难过，心塞塞的，仿佛心脏被麻绳不断的一圈一圈收缩，越来越紧，她就快喘不过来，却无能为力，随波逐流。

        “烨官…？”倏然疑问的声音从拐角的宫殿内传出，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妃子被搀扶着出来，喜悦的对身边的老宫女道，“剪花，快…快看看是不是我的孙儿，来看我了…”

        剪花姑姑年纪轻些，也跟着抬头去看，见到的的确确是萧仁景，高兴的回话，“皇祖太妃，是陛下，真的是陛下来见你了…”

        萧仁景对烨官这两字字眼似乎并不陌生，被淑荣皇祖太妃激动一把握着手，又被她身后的剪花姑姑，两个老宫女围着，当作宝贝似的推搡着进去了门，迎进屋内。

        院子中央还设置祭拜的神台，蜡烛还未点着就被放置在一边，淑荣皇祖太妃肯定是刚刚拜月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在门外的人。

        “快进屋，咱们吃月饼。”淑荣皇祖太妃连忙拉着他和鎏心进屋，这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横榻，茶几立在中间，可见清贫处境。

        老祖太妃，一个伺候的姑姑，还有两个陪着的老宫人，都挤在屋子呆着，个个都是慈眉善目，夹着皱纹的脸笑意满满，第一次离的这么近看萧仁景，都在心里乐开了花。

        “剪花，快、快沏茶来，你们怎么就一见我孙儿来了都忘了礼数…”淑荣太妃回过神来，高高兴兴的拉着萧仁景坐自己身边，无视他冷冰冰的态度，还揉了揉他的脸，“怎么学的和你爹一样，都喜欢顶着张石头脸…”

        萧仁景从小在宫里学的就是礼仪仁孝，谦卑道，“孙儿请祖母安，愿祖母万福。”

        淑荣皇祖太妃高兴的都快笑出声来，这时才留意到一同进来的鎏心，双眸动人，“这小姑娘，不曾就是天宫下来的仙子？”

        鎏心霎时间脸红起来，淑荣也将她的手拉过来，又将仁景的手握住叠在一起，感叹道烨官出生时宫里大庆，恍若昨日的事。

        “烨官有一回贪玩，爬在那东边的屋檐上，把他爹吓的腿都哆嗦，在边下一口一个爹爹不打你，你快下来你快下来…”淑荣太妃说着还装出肃宗的紧张模样，这幅生动形象动作让几个老宫女们也跟着捂嘴笑起来。

        鎏心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萧仁景并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也由得她们笑去，窥了一眼，她笑起来真好看。

        “陛下您小时候，还扮过嫦娥来讨皇太妃们欢喜呢…”剪花姑姑一说，就被淑珍提点起来，忙道，“快去，把那胭脂粉拿来画上…”

        俞院的老宫人伺候几十年的主子，丹青妙手落笔生辉，萧仁景都没来得及躲，就被花了两个大腮红，就像是两颗红苹果一样。

        鎏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剪花姑姑拿着胭脂水粉，转头笑容灿烂的望着自己。

        “嫦娥身边，还有只小玉兔精呢。”淑荣皇祖太妃默认也给鎏心也扮上的这件事，捉起桌上的青黛给她上眉，本想画个双燕眉，老人家手抖一时失轻重，成了粗浓一字眉。

        两个人对视一看。

        野人看野人。

        好丑。

        “我年轻时，先帝夸我的妆容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呢。”淑荣皇祖太妃感叹道，欣慰满足的看了看自己的“作品”。

        剪花姑姑点头迎合，老宫女们也赞叹的笑不拢嘴，拉着又唱又跳闹了一会中秋。

        淑荣皇祖太妃渐感困倦，年纪大了说要歇下，才遣宫人送两人回去，“夜里凉，走快些脚，好生顾着，送回去别出差子…”

        老宫女应话，领着出去。

        那夜，路过的宫女和太监只要一对视上萧仁景和鎏心的妆容，两个行走的阴间娃娃跟着白发苍苍的老宫人，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原地去世，以获得心灵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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