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及笄

鎏心卯时起身在柜子里找出来进宫时穿的灰衣道袍，梳起一个道士的发髻，她拿起黑木簪子正欲固定，一双温柔而沧桑的手出现在身后，主动替她接过木簪。

        她看着铜镜里的卢内人娴熟的为自己挽起鬓角的青丝，抹上皂角香的头油，捋顺三千乌丝，黑簪绕着一圈顺滑的插入发中。

        “秀娥起得早，想必是要回去了。”卢内人语气中有些叹息，两年前鎏心的及笄礼，自己为她上头绾青丝的回忆还历历在目。

        鎏心起身拜谢她的照顾之恩，见卢内人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套华服，缠枝花抹胸长裙，外加浅黛色直领对襟褙子，正是她及笄那日穿的衣裳，还完好的保存在衣柜里。

        “我替秀娥再梳妆一次，见完天圣皇帝再回去吧。”卢内人万分不舍得拉住了鎏心的手，眼神里流露出来深深的关怀备至。

        鎏心不忍拒绝，换上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卢内人替她梳起青丝绾在头顶，轻轻地编扎成同心髻，斜插黑木发簪，又插入一支镶金宫灯流苏，后插玉白色的象梳固定，

        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偏生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眉间青痣未褪稚气，山眉水眼，天仙似的气质。

        卢内人陪着她到乾光殿去见萧仁景，引路的庆海脸色不好，送到书房前才对鎏心说道，“陛下醒来时，记忆越发倒退了…”

        鎏心进去见她，他似乎记不起昨日的事情，心智也变得愚钝起来，全然听不见她说的话，自顾自的坐在龙椅上抄写书文。

        “陛下…秀娥有事要与你讲……”庆海恭敬的低着头过去提示萧仁景，又指了指案前的鎏心，“那位就是陈宫的秀娥，鎏心。”

        “先生要我抄《尚书》两则，明日经筵要查我功课，啊翁别再闹我了。”萧仁景埋头继续抄写东西，甚至头也没有抬起来。

        庆海欲言又止，看着眼前心智仿佛倒退到十年前的萧仁景，还在因为先生布置的作业而勤勤恳恳的抄写，也不敢再去恼他。

        “民女鎏心在此向陛下辞行。”

        鎏心将双手叠平高举过头，屈膝一拜，接着将手竖着拢向自己，朝前向他的方向行了一礼，再跪地一拜，礼毕，抬起头来。

        萧仁景也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鎏心，停住了脚步手中的毛笔，又朝庆海摆了摆手，示意书房里的全部人都退出去。

        “为何民女会在宫里出现？”

        “太后请我来，见你。”

        “我病的很严重是么？”萧仁景淡淡的朝她一笑，将抄写的折子递向她，“《周书》里这句话我很喜欢，慎厥身，修思永。”

        鎏心有些愣住，她看着萧仁景眼睛如漆黑深潭，猜不透里面里面藏着的任何情绪，她慢慢的走过去，离他案台前一尺之近。

        “这句话来自虞书一篇，陛下记错了。”她毕恭毕敬的说道，目光坚定。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是这样么，兴许我记错了…不记得了……”

        鎏心内心突然咯噔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东西，她的呼吸变得慌乱，会突然就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甚至都忘记了要说什么。

        “你不能随意碰我，会被处罚的。”萧仁景轻轻的将她的手推开，收了回来。

        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脸上却没有什么失落的表情，而是陷入了沉思，看着他面色冷肃，彼此从来都是不喜欢与他人亲近的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往后退过半步。

        萧仁景还是将折子递给了她，鎏心脑海里思绪万千，想起及笄那日的事情。

        那日是三月三，大晴，卢内人起了清早为她绾发嘉礼，乾光殿送来身上的这一套衣裳，得到陛下御赐的旨意：准许自由宫廷行走，仪式就结束，没有任何的繁琐流程。

        内官说及笄要穿礼服，要到各宫请太后、皇祖太妃们的安，可她不喜欢那样做，抛开那群还一直闹闹哄哄的女官，就在他下朝的路上等着他，会突然跳出来抱着他。

        她忽然意识到萧仁景身边还有一个人，身高丈八的老叟，精神抖擞，眯着眼睛，颇有意味将自己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才，“秀娥及笄，如今绾发长大了…”

        这人便是耿太师，他虽已经早已不在朝为官，也轻而易举看出来眼前女子就是仁宗带回宫的秀娥，面容娇好，肌肤雪白，偏生似乎缺少了些智气，反而显得有些呆呆的。

        “这样一想来，陛下似乎也是去年束发，二八年华，比秀娥大一岁对么？”

        “嗯。”

        萧仁景喉咙里轻声回应，又听见太师有些陷入沉思，喃喃道，“我记得那天，还给陛下说了一句箴言，要送给陛下来着…”

        “《虞书》里的一句话，慎阙身，修思永，朕未曾忘记。”他冷静沉着的说道。

        鎏心那日也第一次听这句话，原来是太师给他的箴言，可倘若十年前，那时耿太师还不是萧仁景的老师，他的老师是已经致仕的张阁老，又怎么可能说过这句话给他。

        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同心髻，插着的那支宫灯步摇随着主人的呼吸在微微颤动。

        她的眉间画着盛开的朱砂花钿印记，越发的将疑虑裹成一团，没想到反而是萧仁景倏尔一笑，首先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对她道，“你今日的妆很好看，你该回去了。”

        鎏心一怔，这句话里似有逐客令的语气在，她为自己的无礼道歉，退出书房。

        “陛下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了…”庆海陪着鎏心在大殿行走，叹了一口气，“那时陛下年纪虽小，在先生和皇爷面前不敢偷懒，经筵日讲从不落下，为此常常熬夜温习讲义…”

        “庆翁这样说，难不成是吾给了他那般压力？”门外冷不丁的传来一声戏谑的质问。

        鎏心缓缓回头，她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浑身包裹寒气的黑衣男人，他长的高大威猛，身躯凛然，手中还有一根修长的白玉嘴烟杆，正在吞云吐雾的朝自己走过来。

        宫内的众人立马统统下跪，就鎏心都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跟着跪地问安。

        “你是那陈宫的哑女？”

        萧晋燊冷声问道，深邃阴冷的黑眸将她由头到尾的打量一番，命她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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