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家臣

国宴设在恒福殿前的大庭之上，悬灯万盏，亮如白昼，数百国宴桌分作四列，每列二十五桌，每桌都有固定的簪花侍女，或忙着侍立桌边传菜，或端着高颈菊纹白玉瓶走动各处添酒，真真好一派皇家气象。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停住，众人推杯换盏也顿下来，纷纷朝高台望过去。

        乐人缓缓拎着各色乐器退到后台，就又见一队十二个塞外风情的异国舞女走向高台中，赤足踩上摆好在面前的赤红牛皮小鼓，不约而同朝着台下的国宾们微微颔首行礼。

        “那是不是漠北的舞女，如今也到我们南召献舞？”人群中有位王公看的双眼迷离，心跳加速，又便身边的另外一位王侯说道，“都说她们能歌善舞，长的个个都是美色动人…”

        两位国宾相视一笑，就见立于前头的舞女踩了一声鼓，起初如珍珠落玉盘，紧接着如雷雨突至，忽大忽小，忽慢忽快，舞女们也纷纷踩鼓回应，鼓鸣响彻宫廷内在。

        台下也爆发雷鸣似的掌声。

        漠北舞女的白玉美足灵活踩点在上，接着原地转圈，裙摆起舞如陀螺一样掀起没有停下来，婀娜多姿的身段展现淋漓尽致。

        “是心动的感觉啊…”

        傅册也坐在国宴最左边的第一桌，左手顺势搭在隔壁的德子林身上，一脸坏笑，“德公本领不错，礼部居然把漠北的公主也邀请来为国宴起舞，难不成做什么交易了…？”

        德子林毫不客气的就推开他的手，仰头一口闷进烈酒，浑浊的目光看向为首的舞女，也就是漠北的公主篁阳，恰似一种好友重逢又生死之敌的存在，久久没有开口。

        萧仁景也在这个时候登场，他穿着淡黄袍衫，玉装红束带，安静坐在了两人对面。

        这一桌的国宾原本就属于安排本次筵席的内侍大臣，随着他的坐下来，无关紧要的大臣们都赶紧离开，坐到隔壁的宴席上去。

        暗青蓝领袍的簪花侍女正欲为萧仁景斟酒，就看见他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覆在杯口，冷冷道，“不必你伺候，退下去。”

        傅册有些懵，前日见皇帝还是三岁孩童在御花园扑蝶恋花，偷偷说了好几个暗语都试探不出来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合着说是信不过自己，如今一上来又恢复了神智？

        “漠北的一支精兵小队昨日进城被截，审问时全数服毒自尽，应是死士。”德子林突然开口，语气低沉，“篁阳的队伍里，也发现死士，尚未发现有任何迹象，没有动静。”

        “？”

        傅册真的是一头雾水，说好的桃园三结义没想到自己是啥都不清楚，两只无辜大大的眼睛一脸迷茫的望着德子林和萧仁景。

        “你不必装，阿鲁沙的长子祁东，不就是你奉了皇爷命令转移的么？”萧仁景冷声说道，指腹轻轻摩挲在空杯壁，继续道。“他本锁在黄陵东昌暗牢，如今不见是何缘故？”

        好家伙。

        一场鸿门宴。

        傅册脸色略微尴尬，正欲起身，后面已经有两个禁军武将拦他去路，唯有再次坐回桌上，无奈摊手道，“陛下，我乃你的近身家臣，怎会如此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看守暗牢的夏都监已经如实禀报，是你带着皇爷的手谕去提人的。”萧仁景从袍袖里取出一折金边的皇谕，上面清楚的官文写道，“奉皇爷圣旨，提漠北罪犯祁东出狱。”

        “我、我从未见过这份手谕！”傅册一时间有些急了，看着这份手谕不免有些措手不及，忙说，“我那日奉皇爷命确实要去见过她，可是到的时候，人已经被带走了。”

        萧仁景深邃的眼眸望着傅册略显仓促的表情，冷声道，“那皇爷为何要你去见他？”

        傅册顿时哑口无言。

        “朕曾想过许多可能，影卫为何会留意到苏秦这个人存在，或许他本来对皇爷就是威胁，他消失的那几天是不是在联络漠北？”

        “区区小民怎么会是对皇爷的威胁、陛下怎么会想那么多东西…”傅册立马一脸赔笑，恭恭敬敬的合拢双手，“那苏秦行事过于暴露，守城的卫兵注意到他，顺藤摸瓜才让我们知道了陛下原来是被他掳掠----”

        “那为何上门来的是太后？”

        萧仁景倏然的打断了傅册的话，那日母妃离开时，她会特意多看两眼名为苏秦的人，万水千山，那具冰冷的尸体，仿佛成了母亲愧疚的来源，眼神的哀伤悄无声息。

        苏秦的悲剧源自于他原生家庭，一开始他或许是想要杀了自己解气，但自己死后父皇大不了再立一位皇帝，唯一有可能再次搅动满城风雨的，让父皇坐立不安的，是一直虎视眈眈，搅乱边境安危的番邦漠北。

        他的计划一直都执行的很好，甚至都让漠北的使臣和鸿鹄寺德子林开始谈条件。

        但父皇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受人威胁的人，他联想到背后的推手是苏秦，让影卫去除掉苏秦，除掉苏秦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太后也是影卫，这事朕本来就知道。”萧仁景冷冷道，眸中寒霜如芒，“父皇定然想到母后曾经和苏秦父亲的关系，更加厌恶，所以特意派母后亲手了结苏秦…”

        傅册欲言又止，暗部里的老人曾经说过当年天子娶亲，影卫苏震也是同天结婚，一应嫁妆彩礼天子出钱，都说天子大方阔绰。

        “苏秦勾结漠北，行动不轨，漠北的守旧势力要以祁东为交换对象，来换陛下你的安危，影卫才会行动，并非皇爷指定…”傅册连忙将事实真相娓娓道来，“太后担忧影卫不敌苏秦，所以她才会亲自上门来救你…”

        “皇爷下的是死令对么…”

        “是。”

        傅册低头回话。

        萧仁景的似乎听到了预料之中的话，又像是出乎意料外的话，这的确是父皇的风格，生杀予夺，没有人可以违抗他的话。

        “朕从前惧怕父亲，怕他龙颜大怒，觉得母亲好厉害，能降服父亲，如今想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将母亲留在宫里，将她的喜怒哀乐都一并掩盖，成了他的奴隶…”

        傅册无言以对，斟酌再三，“太后统领后宫，内外命妇，一切都是听从天子旨意。”

        “是么…？”

        萧仁景倏然将整只小酒盏握在掌心，寒眸冷凝着傅册，“那你如今是谁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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