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契约
“你不是好奇我身上的伤为什么那么快好了吗？”谢景宥朝郁朔那边靠了靠，用手挡着半张脸，神秘道：“悄悄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一个人。”
郁朔瞥了他一眼：“看得出来。”
“……呃，不是这个意思……”谢景宥意识到自己的话具有歧义，摇头道，“重点不在‘人’上，而是在‘一个’上！”
郁朔心觉谢景宥或许是又犯疯病了。
谢景宥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身体中，原本是有两个灵魂的！”
郁朔一脸冷漠地哼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魂魄你知道吧……你昨晚那一刀杀死了一个，现在的我，是另一个！”
郁朔：“……”
“其实你也应该有所感受，我跟传闻中的世子，根本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谢景宥一直占据主导，我没有出来的机会，现在他死了，我才能出来。”
谢景宥说着说着，心想，我是什么绝世天才，这都能合理地圆回来？！
果然，郁朔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丝的变化，似乎确实在考虑谢景宥这话的真实性。
谢景宥见郁朔这般神色，笑了下，状作叹息，接着表真心：“只是有一件麻烦的事情，由于你杀了另一个我，现在我们两人之间结下了某种契约……”
郁朔睫毛微动：“……什么契约？”
“性命……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二人的性命关联了起来。”谢景宥说着，顿了一下，直视着郁朔道，“共生，共死。”
石桌旁有棵枇杷树，早春的风经过，吹得木叶沙沙作响，石桌前的两人却一时静默无声，又是良久，谢景宥才再次开口：“所以，昨晚我以你家人做要挟，让你老实待在王府不可寻死，当真是我自己想活命。”
“我请人看过，你命薄，我怕你……出了王府便丢了小命，我也活不成。”
谢景宥编瞎话越来越溜，什么请人算命这种原因都说能脱口而出。
但是他只说了共生共死的这部分，距离什么的副作用保留了，毕竟副作用具体是什么他也暂时不知道，说出来怕会更加不可信。
郁朔喝了一口茶，瞥了谢景宥一眼，淡淡道：“那你早间说会让我离开的话，是假的？”
“这……我总能找到办法的，大不了，到时候我雇几个高手，专程保护你不就得了！”
“……”
郁朔的神色似乎只有刚刚那一瞬的变动，然后便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他看着谢景宥的眼眸垂下，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了一个糕点，默默吃完才道：“胡言乱语，我不信你。”
话已至此，谢景宥咬咬牙，心道爱信不信。
吃过早膳，采何过来将碗碟都收了，谢景宥在碧落轩逛了一圈。
碧落轩不是建南王府最大的一处院子，却也不算小，青瓦白墙，雕梁画柱，无一处不是精致的。
谢景宥站在回廊下，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坐在石桌前出神的郁朔，叫上阿禄，打开了碧落轩尘封许久的书房。
“咳咳咳……”
门开的一瞬间，谢景宥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阿禄却面带欣喜地直接进去了。
阿禄掸掉眼前一条长长的蛛网吊灰，冲谢景宥说：“世子您先站在外面别进来，待我打扫完！”
谢景宥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了几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书房内足足积了半指厚的灰尘。
他有一丝讶异：“这里多久没人来了？”
即便是谢景宥不读书，将书房作为摆设，阿禄采何也是应该每日都要打扫的，怎么会是现在这般陈旧的样子？
“快六年啦咳咳咳……世子！”阿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有一次您差点在河边溺水，回来后就下令让人将书房封了起来，进去打扫都不让，王爷都拿您没办法！”
不读书能保命？谢景宥心说这是什么道理？
阿禄笑着，出门去提了一桶水回来，正好采何也过来了，两人在书房里洒洒扫扫。
其间，谢景宥无聊去找郁朔说话，但是郁朔半天不吭一声，他便闭上眼，敲系统，跟冷冰冰的电子音一问一答。
没一会儿，阿禄又从储物的厢房里搬来许多个长椅摆在院里，采何从房内一趟趟地往外搬书。
谢景宥上前看了看，问道：“里面的书全部都要晒？”
采何将搬出来的书一本本摊开，排放的长椅上：“是的世子，原本这书每年夏里都是要晾晒一番的，现在搁了这么多年没人动，都潮地厉害呢！”
谢景宥弯腰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由于大部分是繁体字，他只能粗略的看懂个大概意思。
“世子！”
采何忽然用气音低低地叫了谢景宥一声。
“嗯？”
“身后，郁公子在看您！”
谢景宥闻言轻笑一下，翻着书心道他哪里是在看我。
采何边翻晒着书，边疑道：“您笑什么？”
“没什么……”谢景宥将手上的书丢到长椅上，对采何说，“我进屋补个觉，等会儿你叫郁朔过来帮忙！”
“郁公子？”采何依旧不解，“可是……”
话还没说完，谢景宥已经大步走远了，采何跟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剩下的话喃喃着自言自语补充道：“我看……郁公子连您都不理睬，怎么会出手帮忙？”
“哎！”
“采何姐姐怎么了？”阿禄抱着一摞书出来，正好看见采何一脸纠结，正在叹气。
“无事……”采何说着，忽然看向阿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世子今天有点奇怪？”
阿禄放下书，摊开一本放好，道：“是有点怪，但是世子性情多变也不是一两天了，什么样都正常……有什么问题吗？”
采何摇摇头：“说不上来……你觉不觉得昨天世子的伤好得蹊跷？”
“这个确实，才一晚上，世子就像是没事人一般，不过我昨天没看见世子受伤什么样子，我回来的时候，世子就已经没什么事了。”
阿禄没看见谢景宥毫无生气的模样，但是采何却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她甚至握了谢景宥没有一丝温度地手。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那时候，她确实以为谢景宥已经死了的。
见采何忧心忡忡，阿禄安慰道：“采何姐姐莫担心了，世子是吉人天相，大难无事，自然一切向好的。”
采何苦笑了下：“就你会说话。”
阿禄嘿嘿笑了声，又听采何道：“世子方才说让我们喊郁公子过来帮忙，你这么会说，你去叫人吧！”
“啊？”阿禄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世子怎么想的？”
“不知道，你去叫就是了。”
阿禄有些不确定道：“是不是……郁公子惹世子生气了，世子要罚他做事？”
采何低头做着事，淡淡道：“不知道。”
阿禄一脸生无可恋，抱怨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点怕他……跟怕世子的感觉还不一样。”
“郁公子……”阿禄磨蹭着，挪到郁朔那边，“世子吩咐说，让您随我们一起搬书。”
郁朔闻言起身，阿禄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忙道：“您不去也没关系的，交给我和采何姐姐就好，我们不会说与世子的！”
郁朔淡淡地看了阿禄一眼，他对两个下人的态度要比谢景宥好上许多：“无事，我去便是。”
阿禄没想到郁朔这么好说话，他甚至做好了接郁朔一顿嘲讽或是一顿打的准备。
“哦……”
碧落轩的书房不小，里面的书册也不少，郁朔跟阿禄从书房又搬出好几摞。外面的长椅上已经放不下了，只好等第一批晒好收了再晾。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日头已经高高挂起，暖阳洒在碧落轩的院子里，枇杷树下枝叶影斑驳摇晃，摊开的一院子书册被风吹地偶尔翻个页，哗哗响一声……
抛开一切杂事不谈，这是个别有一番诗意的晌午。
书房的门大敞着，为的是将里面的潮气散一散。枇杷树的树荫有一半投在回廊上，郁朔就坐在那片小阴影处，背靠着回廊的柱子，饶有兴趣地翻着一本书，由于潮湿而有些绵软的书页散发着时隐时现的一股霉味，但这是他进王府以来，心最静的一刻了。
郁朔是喜好读书的，也有读书的天赋。他在家中寒窗苦读多年，年前参加了秋闱，也是榜上有名之人。
他的生活原本很平静，与母亲姐姐在家中，虽不算富裕，却也清静和乐。但是谢景宥的出现，将这平静的生活搅了个翻天覆地，也让本该出现在春闱场上的郁朔身陷泥潭。
权贵……
目光落在书页的字句上，却有些涣散，郁朔想着些与那字句不相干的事。他挂心着家人是否已经平安；幻想着假如自己并未身陷囹圄，现在也该备考春闱了；还有……还有谢景宥说的契约。
那个共生共死的契约，谢景宥说出口的那一刻，郁朔确实是不信的，他从前也读过些什么“怪力乱神”的话本，但那也不过是写话本的人为了引人去看而作的编排罢了，怎么会真的存在。
而现在，他细细地将昨晚到现在的每一件事情串联起来，谢景宥的说法确实是能说得通的。
尤其是那好得离奇的致命伤，是郁朔最觉得匪夷所思的。
一体双魂，生死契约……郁朔正琢磨着这两个词，忽然，正房的门猛地被打开，他扭头看过去，只见谢景宥一脸怒气站在门口，也不出来，也不进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骂着什么，半晌，又“砰”地一声，将门拍上了。
郁朔默默眨了眨眼，开始反省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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