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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可能吧?


2“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何香雪把洗了一半的衣裳放到了井边,拍着手大笑,皂角的泡沫水四处飞溅,最大的一团竟然落到了她的头顶上。

        何母把饭菜端到了桌上,冲着门外唤道:“这孩子从大清早开始,笑了两个时辰了,还没笑够呢。”

        何香雪舀了勺干净水洗了洗手,三两步蹿进了屋里:“咦,冬瓜汤舍得放油了?是该庆祝庆祝,娘你比我还高兴吧?”

        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响起,何父笑容满面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姜炳炎重伤,看过四五个大夫,都说是治不好了。这事儿关起门来自家人乐呵乐呵就好,切莫在人前显露。”

        何母附合道:“正是!姜炳炎一口咬定是遭了暗算,那倒霉孩子没找到之前,仔细别成了人家泄火的出气口。还好咱家一没欠他们家银子二没租他们家的地,要不然就得被赖上了。”

        “那是顶顶可爱的乖孩子!”何香雪捧着窝窝头,啃了一口说,“我恨不得亲他一口弹弓打得多棒啊!”

        房顶上,一支炭笔在白绢上写下“雪赞属下此举大善”,笔意飞扬。

        何父坐到桌边:“眼前的难关过去了,但你也不能继续昏天黑地地混日子了。”

        何母连连点头:“对对对,你爹说得对,赶紧找个男人嫁了。村子里年轻男人不多,别的姑娘眼睛都冒绿光了,只有你不当一回事。上回进城要你买条新的红头绳都舍不得,那两文钱给我买了张不中用的膏药,谁要你的这份孝心?”

        那只炭笔写了又划掉,划掉了又写,却还是“建议”二字,最终犹豫着划掉了,弄得一团黑渍。

        何香雪夹了块冬瓜,固执地说:“柱子哥会回来的。”

        “活着的早就回来了呀!”何父沉痛地说,“两个村出去了五十六人,只回来了十二口,哪怕他象琼枝家男人那样样瞎眼少腿一身伤病咱也认了,可是他没回来。苦得揭不开锅,还给他爹娘养老送终,算是对得起他了。到现在还没让我们抱上孙子,你这个样子对得起我们吗?”

        反正只要人闲下来耳朵就闲不下,何香雪常想着能有个家回就是幸福,比起某人强多了,可有时她去山上采药摘野菜又会故意挨到天黑才回家,就是因为怕了这些叨唠。

        何母瞅了眼何父,又瞅了眼何香雪,踌蹰地说:“小雪,你当真看不上姚夫子吗?他托你二婶跟我说了,他想要娶你。看他那意思,应该是真心的。我寻思着,他虽不及柱子有力气能干活,可如今也不能太挑了,已经赶了个晚集再挑挑捡捡连这个也被别人抢走了。”

        何父哧溜哧溜喝汤,半晌不言语。

        一时静了下来,屋顶那人生怕错过了关键内容,俯下身来,侧耳脸贴着了瓦片。

        “老头子,你倒是发个话呀!”何母等急了。

        “那样一来我家小雪就得给人当继母,继母难为啊!”

        “小武那孩子很是乖巧,只要真心待他,他会孝敬小雪的。”

        “你说的在理儿,可是……”何父跺了跺脚,“我们家世代泥腿子,跟读书人说话我就怯得慌,总觉得他们的眼睛后面藏着许多许多的秘密,不比咱庄稼汉直来直去的爽利。咱不会说那文绉绉的话,在他跟前就只能当锯嘴葫芦,没来由地矮了一头,这老丈人当得憋屈。”

        “咱小雪也能识字,看得懂县城门口的告示,怎么就会轻易被人骗?得放手时须放手,难不成等我们非得撒手的那天,留下小雪独自在人世间受苦?”说着何母吃不下饭,呜咽起来。

        何香雪挠了挠头,终于开口说:“我不嫁夫子。不是因为夫子不好,只因为我和爹一样,都从来没想过这回事。夫子他大概也只是看我可怜罢了,唉,说不准今年科举人家金榜题名后就看不上我了,省得将来他想要休妻时为难。”

        那人松了口气,坐了起来,却无意间动了一下瓦片,好在屋里的人全都心里有事,没听到动静。

        “你这不争气的,没出息!”何母重重一掌打在了她的身上,“世上哪个女人不指着跟男人过清闲日子,偏生你是个缺心眼的,别人家的婆娘管得住相公,就你管不住?怕噎着你就不吃饭了,怕摔跤你就不出门了?”

        何香雪端着碗远远地躲到了墙角:“如果是柱子哥,我就不怕他休了我。”

        “够了,一餐饭也吃不安生。”何父发了话,何母才收了手,“你也别太埋汰我们家雪儿了,象是没人要似的。想当年我们家雪儿是村上的一朵花,多少野小子追着跑前跑后。天亮后门口台阶上的野花野果子小石子大活鱼,园子里被偷走的菜,晾晒在外面被故意淋湿的衣裳,我只是腿瘸没眼瞎,全都瞧见了。要不是小雪生得俊,姜炳炎爷家两口子会打得摔盆子砸碗么?”

        回想起当年,何父得意后是深深的失落,狗娘养的卫国。

        “那是以前!”何母小声的咕着,“搁以前我也不着急,还觉着便宜了柱子那小子,可如今不同了呀!小雪不是十三四的小丫头了,她十八了,再过两年就二十了,我们俩二十那年小雪都能下地跑了!时至今日,雪儿的模样仍然是出挑的,但岁数已经摆在那里了,难不成还能骗人家?乡里乡亲都知根知底,骗也骗不来,除非你打算把她嫁到外地。咱们就这一个闺女,我可舍不得,何况被对方知道底细,小雪在别人家里怎么做人?”

        何香雪过来拿个窝窝头,被她老子娘狠狠剜了一眼,只得嘿嘿傻笑地蹲了回去。

        “你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没有眼力见儿。”何父吃完了,点起了旱烟袋,胸有成竹,叭答叭答抽着。

        “她本就是个不会想事的榆木脑袋,我得帮她开开窍,老头子你向着她说话不是帮她,是害了她。”何母突然间眼一亮,筷子失手掉下一根,也顾不着捡了,“又有人来提亲了?是谁?比夫子还好吗?呀,我家雪儿这么受欢迎,全是因为长得随了我。”

        何父无可救药地别过脸:“没这回事!”

        何母顿时泄了气,弯腰捡起了筷子。

        “只是没正式开口而已,但也差不多了。那孩子虽比不上柱子,好在性格温和,做事麻利,对我们家雪儿真心实意,两年多看下来人品不差。”

        何母不再打岔,静心凝神地听着,生怕一走神乘龙快婿就会乘龙飞走了。

        何香雪纳了闷:“附近十里八乡有这个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他是谁?”

        “这话说的就是没良心了,人家听了该有多伤心啊。”何父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我觉得就他了,把你的后半生交给他,我放心,你也会称心如意的。两家住得近,你随时可以回家来,我们也可以常见到你,多好。”

        何香雪想到了那唯一的可能,惊得跳了起来:“爹,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还问我是谁?”何父看二傻子似的白了她一眼,“他就是——小七!”

        屋顶之上兵荒马乱,那个险些摔了下去。

        “什么动静?房顶坏了?”

        “哪里来的猫?走,去看看!”

        那人手忙脚乱,勉强把瓦片盖上,一个筋斗翻了下来,无声地落到了墙根下。

        因这几年天灾,何家村变得地广人稀,而且何家地处偏僻,附近少有人行走,他却吓得不记得那么多,做贼似的左顾右盼。

        等了一会儿,没有脚步声向这边靠近,他轻轻抚了抚胸,心有余忌,又为自己的仓惶而羞恼。

        三十丈外的树梢上,一只锦鸡露出了头,长长的金色翎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风光只有短短的一瞬,它就尖叫了一声摔到地上,头上一个血窟窿。

        在它对面的大槐树上,刚刚动了心的雌鸟连忙振翅逃走了。

        一物滚进了草从里,正是带血的木炭笔。

        “多少年的老房子,看也已经坏了。这阵子天晴,过两天再看也不迟。”何香雪忍不住咯咯地笑开了,“我没听错吧?爹你给说清楚,怎么就看上小七了,怎么小七就看上我了,他比我小呀!”

        何父不乐意了:“女大三抱金砖,大两岁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要饭的,流落到村子里,住着老绝户家的房,要不是我们时常接济,能活得下来么?平日里他总是围着你转来转去,摆明了是那个意思,你怎么没看出来?这句话老早就搁在我心里,就是担心姜炳炎为难小七,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怕了。”

        何母连连点头:“被你一说,我也觉出味儿来了。我家的桌子腿断了是他修的,每次进城卖菜他总是邀着咱家小雪同去,打了野味总要送我们一份,这一桩桩一件件连起来看,原来是看中了小雪呀!这门亲事好,我赞成。以后两家只五丈远,喊一嗓门都能听见,以后我们有个头疼脑热可以及时过来照顾,将来添了孙子我们也能帮忙带着。”

        “咱不图人家的钱财,只要对咱们家雪儿好就行。实在是不象话,我三两步就可以过去揍他。虽说我的腿脚不方便,拳头却硬。”

        “你莫非要拿女婿的头当生铁敲?”

        愁云消散,老两口相视而笑,活脱脱就是从乌鸦嘴里偷到大肥肉的一公一母两只老狐狸。

        何香雪看了看她老子娘,又看了看她老爹,满脸的不可思议:“小七喜欢我?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又赶上饭点了!”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来者正是小七。

        小七今年十六了,又矮又瘦,灵活得象只猴。从春到冬从冬到春没见他生过病,每天都活蹦乱跳,又象是一尾活鱼。他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从不做些偷鸡摸狗的坏事,不赌钱也不喝酒,存的钱必定是用来当老婆本。他的脸上总挂着笑,却不与村上那些恨嫁女搭茬,眼里只有小雪。

        这样的女婿到哪里去找?

        “看我带来了啥?”小七象变戏法一样拿出藏在身后的锦鸡。

        “快进来坐,总这么客气,怎么使得?”何母接下了锦鸡,扭头一看桌上,只剩下了两只窝头,丁点的冬瓜汤,把请人吃饭的话又吞了回去,瞪了无知无觉吃得正欢的何香雪一眼。

        小七嘴角一抹不着痕迹的苦笑,在门槛上坐下:“这只鸡今儿个撞我手里了,我寻思着自己不会做,白瞎了这几斤好肉。说实话吧,其实是忘不了何妈妈做的叫化鸡,想要请何妈妈再做一回,晚饭就在你家叨扰了。”

        嘴甜,会来事,和他比起来村里的汉子都是榆木疙瘩,除了夫子。何母笑道:“太见外了,往后你想来就来,不用带东西,一家人一样!”

        “还不赶紧地给你弟弟贴个玉米饼子!”何父睨了何香雪一眼,仿佛再慢一点就要等着挨揍了。

        何香雪一激灵,冲过去拉着小七就跑:“跟你说个事!”

        两人跑出了老远,何香雪才发现小七竟然跑到了自己的前面,显得比自己还要急。

        一直跑到了村口,何香雪都要喘不上气了,摆摆手说:“别跑了,就在这里说,我不会同意……”

        小七又一把拉住刚松开的手,急得要哭了:“姐姐,我的亲姐姐,你不会害我吧?如果有人要杀了我,你会救我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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