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６章
零六年九月，谷穗渐饱，瓜果飘香，清风自青瓦穿巷过，勾起庭院木樨香四漾。
乡村清早五六点钟，天已放亮，火红朝阳没入云端，余光洒进群山峰顶，叠翠林间。群山连绵环绕小镇，一隅之下是静如墨画的竹林接连田野、微光点缀溪水、炊烟出于人家。
百鸟跃然于竹梢，早起炊烟袅袅，隐约鸡鸣狗叫，早市铺子堪堪摆好，买卖攀谈喜上眉梢，概因开学季，送走家中闹腾活宝。
沈溪小学门口寂寞生长了一个暑假的杂草坪，以一大清早就东倒西歪的服帖姿态见证了开学第一天来自新老生们的热情。
冷清了两个月的校园重新焕发活力，洁白木兰花瓣铺于金黄落叶上，被一双双小手收拢扬起，欢喜吵闹声挥霍于教室、操场、花坛、活动大礼堂各个角落。
斜插在花坛边“爱护花草树木”的告示牌守护着无人打理的吊灯扶桑丛，校门两侧围墙下两排新进的四川柳被特意修剪过，身娇体柔我见犹怜——也不知是哪株没见过世面的，在数月前例常的台风天里激动的花枝乱颤，抽了去关门的老校长两大嘴巴子。
沈墨原班有学生36人，除了沈葶被家长主动要求留级外，集体上了二年级，包括被赶鸭子上架的沈胜。
沈卉旎到了新教室才发现四人小团体少了一个，跑去赖在一年级班里，死活要把沈葶带走。沈胜拖着书包，也一脸大聪明地站在一年级门口，然后被路过的老师一手一个，提溜着推进了对面二年级。
沈胜环绕一圈看到都是熟面孔就放松下来，坐在角落里的单人单桌上，拿出铅笔正式开工——没发新书，先涂桌面。
沈澄宇期待新学期已久，一早就占好了座位，因为出于某种害羞的心理，坐在了第二组的最后一排。
开学前某天的饭桌上，妈妈故意当着全家人的面，同他透过口风：“小宇啊~二年级带你们班的是孟老师，她新学期都是会安排男女一桌的，你瞧好了谁就先拉去坐着，喏,比如拉上你的小墨好朋友。”
澄宇妈妈带着无框眼镜，笑得像只小狐狸：“我同你老师说好了，你开学拉到谁就是谁，就不给你调座位了哦~”
饭桌上众人闻言，整齐划一地停了筷子，目光炯炯对着澄宇：“哟~你的小墨好朋友，谁啊~”
小澄宇：“……”
沈墨一踏进新教室，就被望眼欲穿的沈澄宇拉了过去，态度强硬地被按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了。
未等沈墨开口，沈澄宇食指交叉放嘴边作禁言状，然后伏在沈墨耳畔悄声说：“内部消息，男女同桌~”
沈墨被突然打破的安全距离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有样学样地与沈澄宇交头接耳：“哈哈，我不信~”
说完，站起来便想走，左手却被早有防备的澄宇死死握着不放，怎么都挣脱不开，小孩心性一上来，俩人就地玩起了掰手游戏……
沈澄宇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坚持，沈墨一脸“这手不要了我也得走”的倔强。
一早在位子上和好兄弟好姐妹坐好，叽叽喳喳讲话的男男女女：“？？？”
一至四组前排都被早到的同学占满了，后排剩下为数不多的空座与单人位。如果以‘后黑板’为舞台，前排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吃瓜群众。
第四组第一张桌，耿明与沈建两个男生尤为兴奋。
特别是沈建，估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都没他激动，一年四季嘴角青紫四处挂彩，还呲牙咧嘴地故意喊道：
“哇~沈——澄——宇，你居然和女生做同桌哈哈哈！你长大了是不是还要娶……”沈建不说名字，大家就已经心照不宣开始起哄大笑了，沈建边笑边拍桌：“做老婆呀哈哈哈哈哈哈”
沈墨如坐针毡，澄宇稳如老狗。
在一片起哄声里，沈啟、逸濠、书源、森淼四位大佬在开学第一天齐齐踩着上课铃飞进教室。
看到哪里有空位就坐哪，你一言我一语地朝四周众人解释：许久未见路上遇到就开始聊，走到一年级教室坐着接着聊，好一会了才发现周围的人不对……
“嗯？”沈啟顺着大家关注点转身一看：吓！
怎么回事啊？在一年级教室是发现不认识周围人的脸，来到二年级教室怎么就发现认识的人不要脸了呢？
“阿宇，过了一个暑假，我又不认识你了。”沈啟痛心地对沈澄宇控诉。
沈墨很关切地低声询问沈澄宇：“阿啟暑假又摔脑震荡了？”
沈啟一边拉起沈墨，一边拍打沈澄宇的手：“你、怎、么、可、以、拉、女、生、和、你、一、起、坐？”
沈墨狂点头，当即表示和沈啟一起谴责这个把自己拉下水的人。
沈澄宇满不在乎：“别烦，待会你也得和女生一起坐。”
沈啟闻言，和同桌逸濠一齐夸张地双手交叉抱肩，一脸贞烈。沈啟对沈澄宇的笃定语气格外机敏，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新老师？”
沈澄宇竖起大拇指对兄弟表示肯定，然后拉回沈墨，得意地挑了下眉：“都说了，内部消息，现在抱你同桌大腿还来得及~”
沈墨从善如流，俯下身去一把钳住沈澄宇的大腿，用力掐了一把。
沈澄宇嘴硬道：“真、舒、服！”
男女要做同桌的传言在原本就吵吵闹闹的班级蔓延开来，男女生们嘴上互相嫌弃，大有要与异性同桌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眼里却对此事抱有绝对的兴致。偶有几对姐妹花，提前依依惜别。
第一节是班会课，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来上。老师姓孟，三十来岁，一身束腰深紫连衣长裙，裙摆和衣肩处点缀了亮片和薄纱，应该是为了迎接开学新买的。
果不其然，在简单的互相认识以后，就下达了新学期第一道指令：从低到高，男女各一列，两两对应互为同桌，入座。
女生们假装矜持听不懂，捣蛋分子第一天就原形毕露，故意唱反调问老师为什么啊？我不要我不要我就不要~
孟老师很套路，先让沈澄宇和沈墨收拾收拾坐到第二组中间一排。一本正经地说：“不懂的就以这一桌为例。”
然后再用俏皮的语气对那几个男孩子说道：“增进了解，互相学习。你不要？没事~我们班男生多一些哈，不想男女同坐的几个，老师也给你们留了好位置~”
老师亲自留的能是什么好位置？肯定是在眼皮子底下呀！
果不其然，那几个立马变鹌鹑，而对“男女同桌”跃跃欲试了一早上的大多数们，嘴上不愿意，身体却很诚实，乖乖地排队落座了。
孟老师确实有一套，在新学期伊始，最吵最难管理的时候，过去两年大多数都“互为不熟”的男女一同桌，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毕竟刚“认识”的那会儿，大家还有些拘谨和真诚……
二年级的课表除语数之外，还多了一些与“德智体美劳”挂钩的课程，在一些需要动手配合的课程上，男女同坐效果显著。
除了刚开学那会儿方便管理，逐渐的男女之间交流也多了起来，不再视同龄异性为洪水猛兽，也不用故意怪声怪调去吸引对方注意力。
《道德与法治》这节课是教语文的孟老师来上，她简单地对照着课本，讲了一些小学生日常行为的对错以后，便先行离开让大家自由讨论了。
沈墨趁机扯扯沈澄宇的袖子，神神秘秘地把书本挪过去：“澄宇澄宇，你看看这个。”
沈澄宇忙问：“怎么了？”
沈墨指着书上的一句话：“看，这句‘不要去上网吧’后面是句号哎！”
沈澄宇立马拿自己的书对比，下一秒就对上了沈墨的脑电波：“哎？是哎！印错了吧？”
说完，迅速去扯了扯前桌沈啟的后领：“阿啟，书拿来！”
沈啟和他同桌桂柔闻声拿着书转过身来，经过四本书的对比后，大家陷入了沉默。
沈啟感慨道：“不愧是《道德与法治》，教我们懂礼貌，不让我们去上网居然也用这么有礼貌的语气！‘不要去上网吧’。嗯~”
沈啟翘起单肩做了一个娇嗔的动作，“我觉得用‘不要去上网嘛’~会让更多人听话一点。”
沈墨点头惋惜：“可惜标点符号印错了，‘吧’的后面应该用感叹号啊！比如‘我们去玩吧！’，所以这句话应该是……”
“‘不要去上网吧！’就是求求我们了，不要去上网了吧！”沈澄宇仿佛感受到了编者的苦口婆心，沉痛道：“我国的这届小学生真的是太不听话了！”
桂柔已经和沈墨一同把书本中‘不要去上网吧’后面那个句号‘。’改成感叹号‘！’，完成一桩大事后的俩人如释重负，相视一笑。
之后沈墨写了一张纸条，小纸条通过男女同桌，一个接一个地无声传阅，透过一个充满无奈的‘吧’字，众人对当代小学生沉迷上网这件事的严峻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最后大家伙儿都本着科学、严谨、认真的态度，郑重其事地一一将那个句号涂满加一竖，变成语气恳切的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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