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共情与梦魇
付时屠的卧室和秦子归那间的华丽布置截然不同，烟灰白调的空间冷淡而简洁。里面空调工作着，发出仅有的一点轻细的嗡嗡声响，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温度适宜。
月华如霜，从床边的一丛细叶竹的缝隙中漏下。
年轻的女人长发披散，裹着薄被，以一种幼兽常有的蜷缩姿态沉睡，表情却是孑然的幼兽难有的从容安然。
床头竖立着她的长刀，墨痕似的安静靠着月光下的墙壁。
秦子归走过去蹲到她的面前。
看到女人终于察觉，从朦胧的睡意中半睁开眼，身上气息有那么刻的凌厉，然后猛然伸出手——
秦子归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付时屠迷蒙着一双眼，整个人还是困顿的。
她懒懒地伸手，摸索着从床头的矮柜上，抓住了几颗壳纸闪烁的糖果。
付时屠将糖果递给眼前晕着的一团银光：“喏。”随即又睡了过去。
秦子归：“……”
说好的猛兽在睡着时候，会对于接近的外物和危险产生过度反应呢？
苦肉计也失败了啊。
少年眯眼，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糖分，咕噜着，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兴奋。
冰蓝色的瞳眸在冷灰调的月色中，泛出妖异的光泽，秦子归环顾一遍眼前蔓延的静谧，更仔细地打量起来了整个房间。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墙角一丛竹上。
那丛细叶竹被照顾得仔细，枝叶过分葱郁旺盛。
秦子归取下一片细竹叶，然后隔着竹叶，他将指尖轻轻放在了付时屠的手背上。
少年昳丽漂亮的一张小脸低垂着，看不清表情，只见突然张嘴，轻轻哼起了来自深海的歌谣。
呜——
呜——
调子奇异又诡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被秦子归碰触的手背处，付时屠指尖轻轻蜷缩。
她陷入了梦魇。
与此同时，特殊的种族天赋，也让秦子归看到了付时屠梦魇中的内容。看到了那个论坛评论中讳莫如深的，传闻付时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秦倾。
付时屠陷在梦魇里，完全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又领了个新任务。
还是选在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眼前风沙席卷模糊了视线，沙漠里本就昼夜温差极端，偏偏她还是一身白天时短袖长裤的轻薄装束，空降在了夜晚。
付时屠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直觉有点奇怪。
但她以往也不是没接过类似的任务。
星际时代的天网高度智能，早就研究出了全息模拟，用于科研、军事等各个领域。
只是深度连接了人大脑元的完全态全息模拟，因为其安全性还有待保障，尚处于临床检验的阶段，还未完全公布给大众使用。
为了更好也是更快地加速研究，公立大学和其合作的公司，时常会高薪招募一些精神力强盛还闲蛋的人来做实验。
付时屠就是其中的一位熟客。
她以为又是在任务中，于是熟练地试图接收起任务来。
边接收着，付时屠边朝着天边偌大的圆月方向走去，借着月辉四处观察，寻找着可以暂避严寒的地方。
毕竟完全态全息模拟，冷是真的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付时屠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个光看身骨就可以预料到美色的青年。青丝满地，容貌清俊至极，漆墨般入鬓的眉眼却满是空洞。
看见她来。
看她蹲在他面前。
青年良久才反应，微微侧过头，一双眼是明月都映不入的幽暗麻木，轻轻发声道：“你是为我而来的么？”
听着熟悉的开场白，付时屠没有犹豫，弯了弯眉眼，对青年职业微笑道：“是。我为你而来，只为你一人而来。”
也不知道是哪位恶趣味的大神，主持设计的这项实验，以至于其中最主要的模式竟然是——
拯救。
也就是挑选全星际有精神或者心理需求的金主病娇们，利用强大的计算机和人力模拟，设计出最适合他们的一段悲苦人生。
再让严格筛选出来的任务者们，通过完成相应的拯救任务，在这个过程中解决掉金主们的执念，达成治愈的最终目的。
简直少女心爆棚。
然而问题是，基本上能通过筛选的强大精神力拥有者，都有一颗近乎杀器的冷酷？之心。
面皮再软，骨子都是凉的。
好在还能为了赏金装一装。所以付时屠眉眼间笑意加深，对青年哄道：“是。我为你而来，只为你一人而来。”
骗人。
随着付时屠的话落下，无人可见之处，一个透明的圆团，附在了地上清俊空洞的青年身上。
在附着成功后，圆团里的少年抬起透明的手指，摸着毫无质感的“自己”的脸。
半天，秦子归低嗤。
这就是秦子归的种族天赋：共情。
一种十分鸡肋的天赋。可以让秦子归在旁人没有提防的时候，偷偷地通过附体的方式，在梦魇中附着到受体上，和受体一起感受各种经历和心情。
常规的用途也不过是窃取点机密。
秦子归既往使用得极少。
因为要么面对的对手太弱小，没有让他使用天赋的价值；要么就是面对的对手太过强大，根本不可能对他撤下提防。
这次秦子归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付时屠竟然都不对自己设防的么。
这样的杂念一闪而过。随即秦子归便摊平身体，使自己与此刻的受体秦倾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努力感知着秦倾此刻的心情和想法。
他还惦记着从秦倾身上找突破口呢。
结果蓦然就听闻到付时屠说她只为自己而来，少年漂亮的小脸上差点没忍住嗤笑出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付时屠竟然会没认出这位传言中占据了她身心的人。秦子归猜测，大概是因为歌声编织出的梦魇，时间线太早了？
这样想着，秦子归还是勤勤恳恳地，维持着他附着到之人的苍白和空洞。
而付时屠确定了任务对象，自然下一步就该确定任务目标了。
但她并不确定，眼前的这个目标，在进入模拟世界前有没有屏蔽去多余的记忆。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付时屠索性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然后一眼就瞥到了青年胸前的伤口上。
伤口平齐而深直，没有任何挣扎的歪扭痕迹。
最主要的是，还伤在了心口之上。
啊，看样子大概率是情殇了？
要是这，付时屠可就不要太业务熟练。
她当年在仙侠频道修练时，虽然没有选择无情道，但没吃过猪肉不妨碍她看得猪跑多啊。加之她身处的本就是“娶妻当娶剑”的剑修大派，常有参不透情爱的道友们前来求助。
付时屠对此，可谓是道名远扬。
最擅长的就是抽刀断水，断到水不敢再流！
确定好任务目标的可完成状态后，付时屠便开始读取这个小世界的背景。
青年是只游魂成精的鬼魅，在意外身死后飘荡了数十年。直到某天遇到了个姑娘。
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她那时还是第一次下山历练，遇到青年这样好看的鬼魅，也半点没有动摇，只一心想要除魔卫道。
但可惜的是，本事和野心不匹配，人反而被打趴下了。
而就在小姑娘憋屈着以为吾命休矣之时，却时来运转，发现了青年的秘密：他是只鬼魅，他想要变成人。
于是两人顺利地达成了交易。
小姑娘对自己很有信心，胸膛拍得啪啪作响，保证她会帮青年学会做人，并煞有介事地提议出，做人的第一步是要生出颗人心。
鬼魅信了。
很老套的爱情故事，付时屠默默地评价道。
背景还在继续揭示，鬼魅青年和小姑娘结为了同伴。然后接下来的十年，有鬼魅的帮助，小姑娘除魔卫道，过得很是畅通无阻。
只是他始终没能长出颗心，而姑娘却已经爱上了旁人。
鬼魅对此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心中充满了落寞和迷惘，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而为了找回被遗忘的东西，鬼魅——
付时屠正要继续看完接下来的内容，方便采取具体的任务对策。不管是接下来暗自运作，为青年鬼魅达成一个想要的虚假的完美结局，还是用更盛大的虚景，来覆盖住早已腐烂的残骸，都可以。
却不想她会骤然醒来。
……只是个梦。
付时屠是被热醒的。
她还记得陷入梦魇前，看见了秦子归犹犹豫豫地进了她的房间；也记得她困极了，便随手给了几颗糖打发他。
然后呢，少年拿到糖后不仅没离开，反而伏在她床边睡着了。
放心，她良心不会痛的。
但付时屠没想到的是，秦子归的睡姿会这么差。
刚开始一会儿她打起精神，散着眼尾看过去，少年的两只手还规规矩矩地放在床沿边上，尖尖的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看起来乖巧又安静。
结果没一会儿，少年就开始抢地盘了，手脚并用地扒上了她的床。
也是因为有少年这样压在她的薄被上，付时屠才会在闷热中醒来。
这也就算了，付时屠摆脱了梦魇后也懒得起身，索性往里让了让，想先凑合着过了这晚再说。结果没多久，又被少年八爪鱼一样的攥紧了不放。
付时屠难得生出点不满，从被窝里挣脱出来。
她也不客气了，直接找出了相机录像。
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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