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车厢里，满是食物的香气，那打包好的袋子里，装着十张煎饼，就那样大喇喇的搁在了副驾驶上，而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丝毫不担心那油沾污了那真皮椅座。
男人半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敲打着方向盘，这种神情，代表着他此刻是绝对的放松。
前方两百米处，是一个路边的小摊子，这会摊主正将最后一个塑料椅子架上了手推车。
“夏沫，都收拾好了没有？”依稀可以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婶子，可以走了。”一个脆脆的声音伴随着风传了过来。
他看着女孩推动了车子，他目送着女孩离开，留在眼帘中的背影，是瘦瘦弱弱的，她的个子很小，那个手推车上装的满满的，那上面是女孩赖以生存的工具，她的步伐不大，却一步一步走的无比坚定。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男人这才收回视线，发动了车子离开。
穆家，花园。
这是一处极大的园子，看得出主人的用心，喜爱爬藤的铁线莲正迎着阳光，恣意生长。而那不张扬的栀子花，悄无声息的，开的正盛。
蒋兰英弯着腰，手里拿着耙子，细心的清扫着花盆中的落叶。花园太大了，一番打理下来，也需要一个多钟头。辛苦自然是不需说的，可蒋兰英喜欢这种宁静。
在过去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她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而昨天晚上穆如光那番话，却是给了她一个准确无比的讯息，那便是，这个叫做穆如光的男人，心里有她，有这个家。
她已不再年轻，早过了爱做梦的年纪，想要不过是相敬如宾的丈夫和谐美满的家庭，再贪心一点，那便是能早点抱上孙子，至于过去的那些爱恨情仇，都让它随时间而去吧。因为她知道，跟那个女人相比，这几十年来，自己有丈夫，有家，而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蒋兰英将落叶从花盆里清理了出来，又开始松土，所有的步骤，都十分娴熟。这片园子原本是穆家老爷子在打理，这段日子老爷子身体不好，去了疗养院，这些打理的活，就落在了蒋兰英的身上。
穆向东拎着袋子进院子的时候，脸上虽然一片平静，但那柔和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东子，上哪儿去了？”正要进屋，穆向东被蒋兰英喊住了。
“您在整理花园。”这片园子是老爷子的心头好，身体好的时候，每天都会在园子里忙乎上半天。
蒋兰英将手里的花剪搁置在桌子上，坐在了藤椅上，问道：“吃早饭了吗？”早上吃饭的时候，穆向东什么也不说就跑出去了，蒋兰英担心儿子还饿着肚子。
“吃过了。”穆向东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端起茶壶给茶杯里注满了茶，端起来递给了蒋兰英：“您歇着，我来帮你干活。”
蒋兰英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那就把沿墙根那块的花剪一下。”沿墙根那里摆了一溜的花盆，种的是各式的月季，品种繁多。
“遵命！”穆向东拿了花剪，笑着答道。
饮了小半杯茶下去，蒋兰英问道：“你这拎回来的是什么？”
穆向东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妈，那是别人送我的，您别乱动。”
蒋兰英看了一眼，就是几张煎饼，这东西太常见了，只是儿子怎么会这么稀罕！
“来，儿子辛苦了，歇一会。”
穆向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坐在藤椅上，一番劳作，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这会笼着点薄汗，平添了几分英气。
一阵风吹过，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
“为什么我们院子里有栀子花？”穆向东问道。昨天夜里，他站在窗口的时候，猛地闻到了一阵花香，淡淡的，没有玫瑰的艳丽，没有牡丹的富贵，却有清雅的秀丽。
“老爷子喜欢。栀子花好养活，随便一个枝桠插在泥土里就能开花。比起那些矜贵的花，栀子花太普通了，但却是人人都养的活的。”蒋兰英看着长廊下开的正盛的栀子花，回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
蒋兰英靠在藤椅上，手里端着瓷杯，望着长廊下的栀子花，目光和煦，神情慈祥。
穆向东笔直的坐在那里，阳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细细一看，却是蒋兰英头上的白发。
目光微微起了波澜，原来，不知何时，孩子已经长大，而母亲，早生华发。
“东子，什么时候把卫蒙带回家里吃顿饭？”蒋兰英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儿子，问道。
穆向东接过蒋兰英手里的瓷杯，端起茶壶往杯中注满了水，低声说道：“妈，卫蒙不适合我，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这些，我都和她说清楚了。”穆向东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有些事情，尽早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蒋兰英愣住了，她将瓷杯放在了桌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没记错，几天前的晚上，这个二儿子告诉自己会考虑结婚的事情，可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说，他心里还是忘记不了过去？忘记不了素心？
不，这是蒋兰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她不希望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因为那段短暂的婚姻，将自己完全封闭，远离尘世，远离家人。这六年来，穆向东是怎么过来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东子，你这个样子，我想，素心知道了，也不会赞同的。”蒋兰英知道儿子的软肋，她若有所思的问道。
母亲眼里的关切，穆向东看的真真切切，但他却无法勉强自己在心里还记挂着素心的前提下，就跟别的女人开展一段新的感情，甚至开展一段新的生活，那样的自己，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更何况，他对卫蒙，实在是没有半点感觉。
没错，卫蒙是个大美人，可是，却不对他的胃口。
“妈，这跟素心没有关系。我只是还不想这么快就忘记过去。”这六年里，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带兵和训练上，将自己的心封存起来，与外界隔绝。
看着儿子强硬的态度，蒋兰英知道如果再逼得急了，只会适得其反，只好退而求其次：“没关系，这个不行，咱们再接着找，妈妈就不相信了，我的儿子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媳妇不成。”蒋兰英觉得，这世间上的女子千千万万，环肥燕瘦，艳美清秀，什么样的没有，自己儿子不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妈，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您就别操心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阳光透过花廊照在人的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蒋兰英将瓷杯放在桌子上，目光望着墙边的栀子花，轻声问了一句：“东子，素心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你这个样子，她见了，也不会开心的。”从小到大，她知道儿子的脾气和性格，知道当他执意要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任凭遇上任何困难都会坚持到底。只是这一次，蒋兰英不想看着儿子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找不到出路。
该忘掉的，终究会忘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在过去六年的时光里，这个儿子依旧孝顺如初，但身为母亲的蒋兰英知道他心里的苦，他守在那个偏远地区，用工作麻痹自我。逢年过节会打电话问候双方父母，但却不再踏入G城半步。蒋兰英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当年的惨剧，无论是穆家还是程家都不愿意见到的，程素心的父母经历了中年丧女的巨大打击，一夜之间变得苍老。这六年里，无论蒋兰英说什么，穆向东都不回家，可蒋兰英知道程家有任何事情，穆向东都是第一个伸出手的人。
过往种种，在蒋兰英看来，她的儿子，有情有义，这六年里，儿子穆向东为程素心，为程家做的一切，足够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用今后的人生来偿还，因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东子，那只是一场意外，你这些年的等待，也足够了。前几天程家人打了电话，我们还聊起了你的事，我和你丈母娘都觉得，你为素心做的，足够了。东子，人生还这么长，你的身边没有个人，妈妈很不放心。”一番话，苦口婆心，字字诤言，可怜天下父母心。
穆向东扭头，看着蒋兰英，问道：“妈妈，我一直很羡慕您和爸爸的感情，我也想拥有这样的一段感情，只是，我没有爸那么幸运。”
蒋兰英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儿子，长的是最像穆如光的，可这个儿子，却又是最不像穆如光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她抬起手，按了下眼角。
“妈，从小到大，在我的眼里，您和爸两个人相敬如宾，爸那个人很严厉，对我们这些孩子要求也很严格，印象中，爸很少笑。跟爸相比，您就是慈母，从来舍不得打我们，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把宋爷爷的菜园子毁了，爸知道后抓了棍子就打，您却死命拦住了。您爱护我们三个人，就像爱护您的眼珠子一样。院子里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子们，都羡慕我们有个好妈妈。妈，这么些年来，我没有求过您什么，当年您让我去相亲，我就去了，遇见了素心，没多久就结了婚，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可转瞬我就跌入了地狱。妈，素心是死在我手里的，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绝对不会死的。妈，我心里忘不掉她，我总觉得，如果我再结婚了，她就真的永远离开我了。”其实，在穆向东的心里，他从来不曾觉得程素心已经离开了他。
儿子的声音，低沉温和，缓缓述说，从小到大，这个儿子都特别有主意，这是第一次他跟自己这个当母亲的说这些心里话，她的心里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叹了口气，蒋兰英望着儿子，眼里带着疼惜，说道：“妈妈不逼你了，卫蒙那里，你跟人家说清楚就行了。”如果勉强，也不会幸福的。
对此，蒋兰英深有体会，她和丈夫穆如光的开始，就是勉强。
蒋兰英朝儿子伸出了手，穆向东握住了母亲的手，“东子，答应妈妈一件事，以后遇上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妈，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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