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别
锦衣卫查明之后，事情果然如赵墨所预料的那样，后来的那本黄册和万曲柳的供词是真的，北府军确实只用了七十万石粮草，赵墨命锦衣卫慢慢地往下查，切勿打草惊蛇。
赵墨亲自下诏，让万曲柳另拟了一份供词，其供认不讳的担了所有的罪名。即日处斩，籍没其家，家属充军。
是日，朝廷又收到前方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夷人自从赢了瀛洲、冀州之战之后，在北境屡屡集结，频繁进犯大虞领地，是以陆于野被放了出来之后，尚来不及休整，就得尽快启程前往北境。
北府军需要安抚，可陆于野毕竟打了败仗，封官晋爵倒也不妥。于是出发前，皇上会在皇宫设宴款待陆于野，以示弥补。
本是开心的一天，可就在早朝之时，发生了件让赵墨龙颜大怒的事情：多位大臣劝赵墨早日册立皇后。
赵墨自十五岁登基，如今已有三年，后宫至今无主。从登基伊始，立后之声就不绝于耳，赵墨均以自己未完成及冠礼为由拒绝了。可今日不知怎地，多位官吏在朝堂上纷纷劝进，不断地给赵墨施压，希望立后一事早日提上议程。
群臣以礼部为甚，且以礼部侍郎祝茂学为代表，其人恨不得皇上明日就大婚。当然，赵墨也知道这里少不了庄行露的一份力。
奉天殿。
铺上黄麾的御座，御筵上摆着珍馐。皇帝宴请北府军主帅陆于野，六部多位臣僚陪同。
君臣们看似在把酒言欢，实则每人都各有所思，只有刚免于牢狱之灾的陆于野，在如坐针毡。
宴会美其名曰是为陆于野送行，他回家还好一番梳洗。光鲜亮丽地赴宴，实则皇上坐在御座上顶着一张门神脸，旁边站着的庄行露让他更是一言难尽，尤其是那身太监服在夜色下泛着青色的光，非常刺激。
陆于野心道：“这宴会比鸿门宴还难赴，刑部的饭吃起来也比这个舒服。”
坐牢四个月，再出来，好嘛，最好的哥们把自己给割了。他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叶钦从未和他讲过庄行露把自己割了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太监一事是真是假，他也不敢问。
高台上，赵墨整理好心情，举杯对陆于野说：“陆将军，此酒乃皇家窖藏二十年的花雕，将军爱酒，朕敬将军一杯，祝将军此去旗开得胜。”
陆于野恭敬举杯，一口饮尽：“微臣谢陛下厚爱，北府军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墨随即朝后向庄行露，发话：“你去给陆将军斟酒。”
庄行露低头答道：“是。”
庄行露走下高台，恭敬地给陆于野斟酒，陆于野不敢看他，语带窘迫地说：“谢过”。
赵墨看着庄行露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心里是既痛快又难受。他原是不想让庄行露出现在这次宴会的，想着老师若是以太监身份跟在自己身侧，让陆于野看到后，只怕心里会难过。
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难过的从来就只有他自己。
他还在纠结什么太监不太监的，庄行露就直接逼他立后了。与庄行露接触，切忌自作多情。
“听闻将军已至而立之年，但至今未娶妻，是为何？”赵墨问。
实则是早在永安年间，靖晟帝就定陆于野为驸马，其人是安乐公主的未过门的驸马爷。可永安六年，安乐公主香消玉损，谁也不敢再提陆于野的婚事了，是以一直单着。
陆于野没料到陛下今日要拿自己婚事开刀，答道：“回陛下，夷人未除，臣不敢想成家之事。”
“将军为我大虞之心，其心可昭。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军再忙，也要想想陆老将军的在天之灵。这次朕就做主了罢，礼部侍郎祝爱卿的家中小女尚未出阁，朕今日就下旨赐婚，将军下次回京叙职，就把亲事办了吧。”
陆于野本想再拒，不想就这般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但瞥见高台之上的庄行露微微摇头，于是与礼部侍郎祝茂学一同从座位离开，双双跪下接旨：“臣，谢陛下隆恩。”
一顿饭，各各吃得是食不知味，群臣们更没搞明白，明明上午还是希望陛下早日立后，怎么到了晚上，陛下就让北府军和户部联姻？
最最重要的是，整个盛京城的官宦之女和市井之女，谁人不想嫁陆于野？早知道带头冲撞陛下，让其早日立后，就能为自家闺女讨到意中人，他们早就该冲出来了。
一众臣子顿时有点后悔。
只有陆于野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赵墨一直把自己当做了潜在情敌。尤其这还是给他践行宴，他还得笑，脸都快要笑僵了……
直到回了将军府，陆于野这才感觉脸上好了点。至月夜，他听到屋顶传来一微不可闻的口哨声，于是爽快地抱起皇上御赐的两瓶花雕，从院中平地轻轻地跃起。
至屋顶，有一人正在等酒。
叶钦依旧是一身黑衣，只是未覆面，潇洒地站在那月亮枝头。看到他来后，叶钦轻松跃至屋顶，两人和平时一般，坐在屋顶之上，把酒当歌。
陆于野抱着一罐酒，先一口饮尽，问：“小庄是怎么回事？怎么丞相当得好好的，却跑宫里当太监去了？”
叶钦道：“你身陷囹圄，我当时被琐事所缠，朝堂之上又四面楚歌，恰逢他被小皇帝所胁迫，去皇宫也是顺水推舟。”
陆于野再喝了一口，惊道：“被小皇帝胁迫？小皇帝不是最喜欢他的庄老师的吗？怎么胁迫他了？”
叶钦突然往外挪了一点，答：“小皇帝让他进后宫。”
如叶钦所料，陆于野毫无征兆地，把满嘴的酒全部喷了出来，边咳边问：“你说什么？小皇帝对小庄有越矩之爱？怪不得我觉着小皇帝看我的眼神不对。”
“怎么不对？”
“似是情敌一般，我当时就想呢，这小皇帝总是盯着我干嘛，本将军脸上再英俊，也经不起这样看啊，我就想是不是脸上沾了菜叶什么的，但没敢往脸上摸。”陆于野回忆着说道。
叶钦不接他这话，只独独饮了一口酒。
“这小庄也是烂桃花多，这下把我的桃花也负责了，小皇帝今天当场就给我赐婚，我都来不及拒绝就被安排了。下次回来，本将军可就不是黄花小伙子咯。”
叶钦向来不理他的后半截胡言乱语，只自顾自地饮酒。
陆于野再问：“那小庄这太监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钦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假的。不过我猜这假太监也做不了多久，早晚事发。”
陆于野点头：“小皇帝越来越精明了，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但是小庄进了皇宫，日后怎么脱身呢？”
叶钦沉默着灌了一口酒，微沉着脸道：“我不知他如何想的，但小皇帝是他注定要承担的责任，他不会中途弃而不管的。”
陆于野听后也不再多言，两人只沉默着相互对酒当歌。
酒酣耳热之时，叶钦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接着。”
陆于野接过一看，手里顿时多了一坛酒，是盛京城最大的酒楼桃花坞今年刚出的梅子酒，坛罐上写着“悠哉半日闲”。
“知道陆将军爱酒，且最爱闹市里那新出的梅子酒，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回京，娶得美人归。”
陆于野看着这“悠哉半日闲”，会心一笑。
是日，赵墨出宫，率百官在盛京城东直永胜门，送北府军出征。
雄厚嘹亮的鼓角声中，一身戎装的陆于野英气逼人，从高头骏马上下来，携身后勇武的八百骑北府军精锐，单膝跪谢圣恩。八百骑精锐之后是十万新招募的北府军，他们列队整齐地排着，一直到了东直门长街。
长长的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
赵墨就站在这永胜门的城楼下，将北府军虎符，郑重地交还给了陆于野。此番前去，北府军只为重新收回瀛、冀二州，大虞臣民要北府军从夷人手里，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于野举起虎符，震声大喊：“北府军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身后的将士们振臂高呼：“竭尽全力，不辱使命！”、“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吉时一到，浩浩汤汤的大军出发，赵墨亲自登上永胜门的城门楼，远眺离去的队伍，为北府军送行，侍卫们在他身后张起皇帝的黄龙旗，旌旗飞扬。这是庄行露早前恳请的，庄行露对他说：“陛下要是能够亲自登上城楼将是甚好，将士们看到陛下这般重视，定能决心十足、勇气百倍。”
盛京城的百姓们也倾巢而出，将永胜门四周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敲锣打鼓，鼓乐齐鸣，也来为北府军呐喊助威。待城门楼上出现皇上的黄龙伞盖后，城门的将士们和城门楼下的百姓一齐高呼万岁。
以前庄行露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意义，可现下却从这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中，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有点想哭。
他约莫感受到了点存在的意义。
他收集整理了那么多的史书、文本，然即便它们更多的是帝王将相史，可这史书里，有每一个人的努力，正如今日的每一个北府军将士，每一个夹道欢呼的百姓。
庄行露庆幸自己用十年的时间，将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幼童，变成了一个年少有为、有勇有谋的少年天子。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年轻的皇帝，年轻的将军，年轻的大虞充满了信心。站在城墙一角的庄行露，目睹了这一切，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赵墨断然不会在如此盛大的送行活动中，将庄行露堂而皇之地放在身边，毕竟百官们盯着，百姓们盯着。但他知道庄行露特别想来，所以他命人清空城墙，让十几名侍卫们守着庄行露，这样庄行露也能看到送行的盛景。
庄行露待在那毫不起眼的城墙一隅，大家均未发现，可是陆于野常年征战、目光锐利，路过城墙之时看见了他。
庄行露微微行了一个送别礼，陆于野轻轻点头示意。
也算是一别。
铁蹄声越来越远，北府军已顺利出城，百姓们仍在城楼之下欢欣雀跃、载歌载舞。赵墨站在城楼门上，远远地看向了那城墙的那一抹不起眼的白色，城墙一角的庄行露似乎也感知道他的目光一般，回视着他。
可就在此刻，庄行露身后的多名侍卫不知被何种利器所伤，均应声倒下，且侍卫中突然蹿出一个人，电光火石间，只见那人猛地冲向庄行露，越过城墙外廓，直把庄行露带得一起冲下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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