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离开
从昭狱回到华清宫偏殿后,庄行露就回复了往常,药按时喝,饭照常吃。赵墨每天都会来见他,他也和平时无异,好像那天的歇斯底里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身体骗不了人,庄行露回来后,人就大病了一场。
赵墨依旧是让黄太医过来,庄行路太监身份作假一事,赵墨也并未真的责罚他。黄太医探脉后即回禀赵墨,道此番庄行露是急火攻了心,让寒雪草遗毒入了心肺。
不用多说,前些日子的功夫又全白费了,名满天下的太医院,越医,人反而越严重,黄太医全程没敢直视赵墨。
皇太医退下后,赵墨坐在床边,看着躺下的庄行露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的面庞,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可奈何。庄行露自打进了皇宫,一天比一天虚弱,每一天都在养伤。最让赵墨无力的是,皇宫里有着全天下最好的药材,也有着全天下最好的医者。
甚至有着全天下最在乎庄行露的皇帝。
赵墨扪心自问:“如果庄行露待在自己身边一直是这样的光景,自己还留得住庄行露么?或者说,自己还敢留吗?”
恰逢中秋佳节,庄行露的病终于是慢慢见好。腿伤是彻底好了,胸口的刀伤也愈合了,脸上也慢慢地有了微笑,偶尔还会和宫人们说笑。
这个中秋是大虞臣民回到盛京城过的第二个中秋,赵墨想,这个中秋应该给一位老人一个交代。
天色微亮,赵墨就梳洗完毕,带着庄行露,去了苍梧山,同行的依旧只有几名侍卫和冯进。赵墨原是准备了马车,但是庄行露拒绝了,于是赵墨一路牵着庄行露,直至爬上了这皇城背后的苍梧山的半山腰。
在这苍梧山的半山腰,有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绕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一棵苍翠茂盛的松树,松树下有个小小的土坡,这里埋葬着一位了不起的老将军,也藏着北府军的军魂。
庄行露看到拐角处后,就默默地松开了赵墨的手,待看到这小小的土坡之时,人已是红了眼眶。
庄行露其人,为人处世是极少表露情绪的,赵墨只见过庄行露哭过两回,但这两回都让赵墨分外揪心。如果说前些,天在昭狱门前哭泣的庄行露,是哭得绝望;那么永安六年,在中州得知陆老将军离世的庄行露,就是哭得心碎。
陆老将军是大虞的一代名将陆纲,也是陆于野的父亲,但这土坡是时年十五岁的周集垒的。那一天,整个盛京城被夷人兵临城下,陆老将军被先帝收割兵权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盛京城陷落。
一生戎马倥偬的将军,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只得和一个普通的将士一般,拿着一把短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了夷兵后,在这茫茫的苍梧山,用着戏腔含恨地唱道:“留得青山在呀,不愁没柴烧”。
老将军到死,也未能瞑目。
三年过去了,小土坡上只有荒草,坡前依旧没有墓碑。这是陆老将军的临终遗言,他和周集说了,是自己丢了北境,是自己丢了盛京城。他还说,只要大虞未能收复北境全境,他的坟头就没有资格立碑。
庄行露跪在这小土坡之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赵墨也跟着一齐磕头。两人磕完头后,庄行露上前靠近这小土坡,不发一言地用手拔掉上面的荒草,赵墨也默默地跟着一起拔草。
庄行露并未出言制止他,因为有的人就是担得起天子的这一跪,就是受得起九五至尊为其坟头拔草。
临走之前,赵墨向不远处的冯进示意,冯进忙拿起先前准备好的一坛酒,朝赵墨递了过来。
赵墨将这坛酒,洒于陆老将军坟头,边倒酒边道:“老将军,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截至目前,陆于野带领北府军已经收回了瀛洲、冀州、云州。将军您好生安息着,待明年,朕就来告诉您北府军收复宁州、莫州、苍州、益州的好消息。届时,朕会带领大虞群臣给老将军立碑树传。”
站在赵墨身旁的庄行露听后,并未看向赵墨,而是在心里和老将军默默地说着:“将军您看,这是我用十年时间教出来的学生,这也是陆于野选择用生命去维护的君王。他永远也不会和先帝那般,让将士们失望,您老就安息吧。”
下山后已是快响午,赵墨和庄行露用完膳后,就带着他来到了以前东宫后院处的一块田地。
这片田地是十年前的庄行露亲自为赵墨开辟的。庄行露刚做太子太傅时,就发现赵墨一直有铺张浪费的毛病。为了纠正他这个毛病,庄行露好一番煞费苦心,不得已才开辟了一块荒田,起初是想带太子殿□□会丰收的喜悦。
直到有一天,当赵墨看到庄行露在田地里辛勤劳作时,才堪堪治了这爱浪费的毛病。
庄行露曾教赵墨种过地,师徒两人曾一起插过秧、掐过苗。虽然最后庄行露爱上了园林技艺,赵墨被纠了那毛病之后也有了新的事情,但这片地也一直有专人打理。
此时正是秋收的季节,稻田里的稻穗迎风飘扬,长势喜人。
今日,皇帝要亲自下田耕作,把这些稻穗都割掉。于是,在这个本应休沐的中秋之节,赵墨把文武百官都召集了来,带着六部的那些官员一齐上阵,磨刀霍霍向稻穗。
庄行露站在这稻田很远之处,当他看着田地里劳作的群臣们时,感叹赵墨很多时候做的事情甚至超出他这个帝师的期待。
他也明白赵墨此举的用意,赵墨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老师你看,朕会做好个皇帝的。老师教的那些,朕都有用心去记,用心去做。”
赵墨在用自己挽留庄行露。
君臣们完成劳作之后,赵墨也并未留人,照常理来说,今日应邀请朝臣们参加宫中的中秋晚宴,但赵墨只想和庄行露一起过中秋,故赐了朝臣们一些月饼和美酒就作罢。
两朝老臣苏风荷未跟着朝臣们一齐出去,而是落后半步。待朝臣们三三两两都离开之时,他走到赵墨身前微微一缉,道:“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苏老请讲。”
“臣今日想见见庄行露,可否?”
赵墨直接拒绝:“老师早已远离朝堂,苏老有事的话,就直接和朕秉明吧,不用叨扰老师。”
苏风荷欲言又止
看着他一副为难的样子,赵墨不悦,继续道:“苏老有事还请直言。”
苏风荷低头,铿锵有力地道:“老臣斗胆问陛下,这番拘着庄行露是为何意?”
赵墨直言不讳地答:“朕不瞒着苏老,朕终有一日要立他为后的。”
苏风荷闻言一惊,道:“恕老臣愚钝,老臣以为,时下并不是提这事的时候。”
赵墨知道苏风荷此话是暗指自己能力不济,暂时并无能力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迎娶一位男皇后。
苏风荷旋即再问:“还请问陛下,这一日是哪日?”
赵墨看向他,道:“待你们这些臣子们都不敢说‘陛下万万不可’的时候。”
苏风荷头低得更深,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指人心:“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先去问庄行露愿不愿这般。”
赵墨道:“他愿与不愿的,都得做了这皇后。”
随即拂袖而去,不想再谈。
一整个下午,赵墨斗心情很不好。
“庄行露愿不愿意做男皇后?”这个问题赵墨都不需要问,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至夜间,太监宫女们只在华清宫后院简单摆了些月饼、美酒等吃食。庄行露来到后院之时,赵墨已经独自一人坐着这桌前饮酒了许久。
看到他后,赵墨含糊说道:“老师来了?那老师快坐下,陪朕一起过中秋。”实则是白天苏风荷的话不留余地,让他难受了,此刻正借酒浇愁呢。
庄行露看他这般,就知他已是醉了,默默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不发一言。
赵墨眼中不甚清明,夜间又有薄雾四起,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老师,一时感叹道:“这是老师陪朕过的第十个中秋。”
庄行露微微点头。
“下一个中秋,老师还会陪着我一起过吗?”
庄行露再次点头。
“那下下一个呢?”
庄行露轻轻应答:“陛下放心,草民会一直陪着陛下的,不会离开。”
赵墨突然坐直了身体,倏地拔高了声音,喊道:“庄行露!”
庄行露答:“草民在。”
赵墨看着他,又似看着远处,大声呼道:“庄行露,你愿意吗?”
不待庄行露回答,赵墨就猛地一头扎上了桌子。醉人的浓重声中,他依旧喃喃地问着:“你愿意吗?你愿意吗?”
庄行露忙站起来,扶住他即将往后跌落的身体,焦急地看着他的头和脸,生怕他这下撞出了个好歹。
赵墨靠着他,看着他眼底一片焦急,凄声地肯定道:“你不愿意,你不愿意的。”
庄行露一路无话地把赵墨扶进了华清宫寝宫,给人擦脸洗漱,脱掉鞋子,最后把人放进了锦被里。
临走之前,他被闭着眼睛的赵墨一把拉住。
跌进赵墨怀中后,庄行露听到赵墨混着酒气,梦呓道:“所以老师只能做皇后,做了皇后,才会走不掉的。”
庄行露抬头望向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地赵墨,心下苦笑:“可是这样,陛下你就要失去我了呀。”
第二日,赵墨醒来之后,发现身边没有人,但手边多了一卷书画。颤抖着打开后,发现这是那本失而复得的《兰亭序》拓本,也不知是怎么从麒麟阁送到寝宫的。
庄行露就这样不见了。
没有一点征兆的,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踪迹,除了文渊阁里原来庄府被查抄的所有珍宝,它们也跟着一起被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墨拼命找人找了一个月,依旧是毫无消息,连点风声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庄行露去了哪里,但赵墨知道庄行露是被人带走了。因为那一天,他布下天罗地网地在昭狱前抓人,也没有抓到那个在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人。
那个人没有从门前走出来,但锦衣卫在焚烧后的屋里也没见到他的尸骨。
赵墨知道,庄行露再也不会回来了。
赵墨恍惚了好些日子,这天,他一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华清宫的后院,看庄行露修剪过的花草。
走到角落处之时,看到宫女秋月躲在这个后院的角落里,手里还拿着一朵彻底风干后的紫色鸾尾花。
秋月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花,似是在想什么人,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已经出现。
赵墨看着这被微风吹起的摇摇欲坠的干花,依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老师的情景,仿佛那还是昨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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