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玛丽亚刚才并没有出现在楼下,按照傅明淮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个时候她要么在厨房要么在后院照顾那些家畜。
果不其然,傅明淮在鸡圈边上找到了她。
年轻的少女站在稻草棚下,漂亮的侧脸曲线流畅,纤瘦而白皙。
如果说神父是造物主随意摔扁的泥人,她就是阿芙洛狄忒的恩赐。
“伊瑞尔?”玛丽亚发现了他。
傅明淮眉眼一动,显出一副担忧怜悯的神态来。他叹着气,同她说:“我刚看见了你的婚裙,很好看。”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夸赞的样子。
“裙子再好看,我也不想嫁!”玛丽亚以为他也是来劝自己的,语气带冲,“不要劝我了!我死也不嫁!”
但是父母之命,不是一个“死也不嫁”可以违背的。除非真有另一条坦途掉馅饼似地砸下来。
傅明淮就是这个砸馅饼的人。
“神父的确凶恶蠢笨,与你并不相配。”傅明淮缓声宽慰她,“况且玛丽亚你这么有天资,应该去城里做舞女才对,怎么能被囚在这样的地方,做这样的人的妻子呢?”
玛丽亚发现他不是和父母神父一伙的,抗拒的心塌了下去。她想起神父丑陋的脸,呆笨痴哑的样子,又想起继父的打骂,母亲的避而不见,一时间露出绝望的神情。
傅明淮一边隐蔽地观察她,一边掂量着说:“我很愿意当你的朋友,玛丽亚。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想为你做点什么。这样吧,我在皇宫都城有认识的人,最有名的舞女就在他的庄园。你可以去那里学习,实现你的愿望。”
遇上这样的“好运气”,普通人都会有些警惕,玛丽亚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都城太远了”
傅明淮注意到她并不是说不去,而是单单指了距离,瞬间知道她有些动摇,便很干脆地掏出两袋金币,展开给她看:“路费不成问题,我可以给你这些钱。这么多钱,就算是不去都城,去另一个地方生活聘请舞蹈老师也绰绰有余了。”
玛丽亚只是个快满十六岁的年轻女孩,一直住在封闭古老的村庄里。大山像是屏障一样保护她的单纯,也隔绝了她对社会的深层认知。
她眼里的恶人是酗酒奴役她的继父,是同意把她嫁给不喜欢的人的母亲,是想强娶她的丑陋神父,而不会是给她钱又成就她梦想,鼓励她支持她的傅明淮。
“逃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傅明淮的语气更加轻柔。他看着玛丽亚充满血丝的双眼,表情真挚而又温暖。
“等你成为了一流的舞女,赚了很多钱,或者成为一位年轻俊美的贵族的妻子,还可以回来。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欢迎你。”
“不会有人责怪你的,毕竟只是婚礼而已。他们会找到更适合神父的人,没有什么是非你不可的。”
如果古斯尔一家不隐瞒事情的真相,玛丽亚说不定真会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拯救所有人。这个世界的许多人似乎都认为自愿奉献自己拯救别人是一定要有利益趋向,或者根本不可能的。虽然傅明淮不会做这种他认为的蠢事,但不妨碍他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玛丽亚看着傅明淮,在她眼里这个人虽然长相平凡,却像是上帝派下来拯救她的天使。他是那么的真诚,像永远不会背叛的忠犬。而她将会在他的帮助下,实现自己原本求而不得的舞女之梦。
一声骰子碎响。joker在后台给玛丽亚过了一个好感度判定。
“好。”她轻轻地说。
时间流逝,两天过得飞快。
村长一早起来开始忙着安排婚礼,说是婚礼,应该被称作是祭祀。
他跟着神父进了塞缪湖底。
神父在他面前融成怪泥,卷着他从湖中心的漩涡里沉了下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神父变成淤泥怪物了。但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会觉得恐惧且窒息。不过他依旧为自己与虎谋皮获取利益的大胆行为而沾沾自喜甚至引以为豪。
五年前,他与来到这里的神父达成了一个协议。神父会每年提供给他一大笔钱财,而要求的回报是帮助神父一伙信奉的神明复活。
神父没有提出任何离谱的要求,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他只需要瞒着村里所有人撒一个谎,在选定的时间向神明献出一个容器和一个祭品就可以得到大笔的金银财宝,何乐而不为呢?
而今年神父告诉他,这是神明复苏的最后一次献祭了。只要有足够的容器和祭品,神明就会完全降临在这个世界,将会带来自由的狂欢,也会给他们这些信徒赐下更深厚的福泽。
在心中这样盘算着,村长跟随着神父进入了湖底宫殿。
这是一座巨大的殿堂,它的修建处处有悖常理。看似悬浮倒立的平面互相折叠着,踏在上面却如履平地。这里有很深重的铁锈腥味,那是不久前的活祭血气还未消散。
村长小心翼翼地将旁边的石板一块一块地拼在中央大空地上。以前这些都是神父来做,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的神父显得非常迟钝,言行举止都磕磕绊绊,像是退化了一样。这副人样都差点维持不住,更别提做其他事了。
石板好不容易拼好,村长沿着其中纹路小心翼翼地灌上水。流水一过,纹路连在一起,描出了一个花瓣似的扭曲印记。
做好了。村长长呼一口气,显露出快活的神情。
神父又把他送了上去。接下来神父将一个人在下面做祷告,呼唤神明,祈求祂苏醒。
刚从湖底上去,一个村民就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和他说住在阁楼里的伊瑞尔先生驾着驴车离开了村子。
村长正想派人去追,突然想到神父之前和他说过,伊瑞尔与神明订下了契约,无论在哪里都是容器,立刻就不急了。
但是他还是莫名有些不安,问村民:“玛丽亚呢?”
“玛丽亚小姐在房间里洗浴更衣。”村民回答。
村长回到家,急匆匆地找玛丽亚,刚进门,就看见他的妻子往后院小楼走。
“玛丽亚在屋里?”他逮着妻子问。
古斯尔夫人点了点头,说:“玛丽亚还是很不开心,也不许我进去帮她打扮——但她穿上了嫁衣。你,你同她好好说话,别再骂她了。”
村长看见妻子眼中泪水闪烁,脸沉了下去,没有回答,转身猛地推开了房间门。
“滚出去!”
少女的嗓音尖锐带着哭腔,扭曲还有些破音。
紧接着一个枕头被狠狠地甩飞砸在了他脸上。
村长正要冲上去骂,却被妻子拦住了。
他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雪白的长裙像盛开在雪地里的白玫瑰,浅色的卷发垂在腰间,被晨光一照,漂亮得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币。
他看了一眼妻子,又想到她祭品的身份,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口气,重重地冷哼一声,将门一摔转身离开。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穿着长裙的人慢悠悠地检查了一下房门确定已经关好,然后愉快地倒进了被子里。
这个人并不是玛丽亚,而是傅明淮。
在不久前他和玛丽亚互换身份,他戴上由玛丽亚剪下来的金发贴缝做成的假发,穿上长裙,伪出少女的声线,大喊大叫吸引了守在门口的村民的注意,而玛丽亚则穿上男装戴上帽子趁机扮成他驾驴车离开。
也多亏村长只叫村民看好“玛丽亚”,不然这漏洞百出的打扮必定要被识破。
当然,还有古斯尔夫人的帮助。她被魅惑一次之后对他的好感度上升不少,刚才他又过了一次魅惑,完美拿捏了村长。不过他也不清楚夫人对女儿的慈母之心在这样的魅惑结果中起了多少的作用,他喜爱利用别人的情感,却从来无法理解。
祭神,不,婚礼的时间在深夜。
村民们点着火把,送新娘去塞缪湖旁。据说这是新流行的仪式,需要在这里祈祷湖神的保佑。
新娘披着蓝色的斗篷,在黑夜笼罩中,帽檐下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金灿灿的长卷发。
村长看着继女这副打扮,据说这是城里贵族婚嫁的打扮。他残忍地笑了笑,没有打破少女美好婚姻的幻想。
在塞缪湖迎接新娘的是神父和他背后浮在湖面上的一艘扁舟。新娘犹豫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注视下踏了进去。
村长有一瞬间惊讶于继女站在船上竟然如此高,但他并没有很在意,依旧带着凑热闹的村民们离开了。
扁舟平缓地驶向湖中心,像在真正的湖泊上移动一样平滑流畅。
傅明淮在斗篷底下抖了抖僵硬的腿,他为了维持玛丽亚的身高,几乎是勾着腰弯着腿走了一路。幸亏斗篷够大才没有穿帮。
“我要给神父一个惊喜。”傅明淮在心底和joker说。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神父的表现了。
joker没有理他。剧情的走向已经脱离了他的计划,但不管如何,结局都会是邪神苏醒,调查员被活祭。
扁舟到了湖泊中心,像是一块石头一样瞬间沉没下去,连点水花也不冒。
站在上面的傅明淮产生一阵坠空感,下一秒直接被淤泥吞没摔在了湖底地面。
“玛丽亚小姐。”神父出现在他身后,“去祭坛上。”
披着斗篷的少女非常听话,提着裙摆就往宫殿中心走,她脚步跨得很轻快,像是蹦蹦跳跳去野餐一样。
神父反应了一会儿,迟缓地跟了上去。如果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会顿时起疑,但是他因为被傅明淮“杀”过一次,苏醒之后丢失了许多关键记忆,无论是神智还是能力也都下跌不少,竟然没有觉得不对劲。
傅明淮走到祭坛中央,踩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乖巧地等神父走近。
“好女孩,把手给我。”神父站到他面前。
傅明淮缓缓伸出手,在神父骨刺探出的一瞬间,寒光一闪,冷厉的刀锋将骨刺削成两半。
神父大惊,看到眼前的少女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虽然干净漂亮但细看之下明显不是女性的脸,顿时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火中烧下,它整个人暴涨两倍,那张干枯的人皮瞬间皲裂,从缝隙中溢出一股股黏腻的淤泥。
淤泥落在地上变成一滩,像充气一样又膨胀起来,变成三人大小的大圆泥球。这个泥球疯狂旋转,拔地而起,在半空中像是陨石一样朝傅明淮猛地砸了下去。
“d100=80/70,闪避失败。”
哐碰一声巨响,地板开裂,沙尘弥漫下碎成了一个深坑。傅明淮硬生生吃下这一记,巨大的重力让他直接被压倒在了坑底。
泥球不够硬,但非常重。他陷入了这团黏腻里,以至于后背也被包裹没有命丧当场。
尽管如此,他也并不好受。沉重的挤压碾碎了他的肋骨,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甚至不能昏睡,在这个时候,任何逃避性的昏迷都是死亡的开端。所以他必须努力保持清醒,将骨骼寸寸开裂的疼痛反复回味。
“咳咳、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容器”
傅明淮就连说出这句话都快喘不过气来,他面颊涨红,生理性的眼泪从眼眶一滴一滴滑落。但他却笑得异常笃定。
没错,他是容器,是邪神复苏最重要的一环。
神父蓦然松力。
傅明淮狼狈地躺在坑底,胸脯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有黑红的鲜血从他嘴里像泉水一样汩汩溢出。
“你要在我死前召唤出祂,而玛丽亚早已离开。村里来了新的客人,除你之外刚好八十五位。”傅明淮的声音很小,因为疼痛与无力他的话语也断断续续。
但他知道神父听得清,也能够明白。
献祭给神的其实从始到终只需要他和玛丽亚。而成婚与情人的身份从来不是必要条件,而是他蒙骗131的幌子。
那篇故事里说少女被献祭,而少年复苏了神明即是指少女可以替代百条人命成为唯一祭品,而少年成为邪神复苏的容器。
这里有非常耐人寻味的一点,少女切实是死去了,而少年却并未提及生死。
但这些都不重要。
傅明淮需要的只是少女消失后不得不成为新的祭品的八十五分之一的131先他一步死掉。
风声起了。
明明是湖底宫殿,从哪里来的风?
神父此时已变回了人形,宽敞的黑袍被风吹起猎猎作响。他吟唱着不知名的古老的咒语,这些诡谲的扭曲的音调召唤了更黑暗的阴影。
若有人在森林山顶俯视,他必定会发现一个贯穿了整个村庄的冗杂的波纹花瓣印记在缓缓浮现。
这个印记开始扭曲,像爬虫一样蠕动,带动着整个地表开裂、旋转,伴随村里无数人的惊叫与喧哗。
蛰伏于湖底的恶意像是影子一样从四面八方蔓延出来,一寸一寸地覆盖宫殿的地表。
外面的尖叫声更重了,渐渐变得惨厉而破碎。
于是那阴影也泛出了血色,爬上了傅明淮动弹不得的身体,像无数条小蛇一样咬住他的手腕、脚踝,顺着胸腔灌了进去。
而村庄里,众人凄厉的尖叫与地裂天崩的坍塌声中,被关在柴房里的131终于苏醒过来。他用从塌陷房顶溅落在地上的碎瓦片割断了勒住手腕的麻绳,一脚踹开房门,沉着脸往塞缪湖的方向跑去。
大地寸寸龟裂,131一边费心思留意脚下突然出现的大块裂缝,一边以全速飞奔。
他被关在柴房整整两天,早已断定了这是傅明淮下的绊子。他懊悔于自己过于轻敌,给了傅明淮算计他的机会。
但现在也不晚。
此时他已经跑到了湖边,环顾四周发现了湖面上漂浮着的小舟,于是用力将拴着小舟的绳子往回拉,直到小舟靠岸。
他站上小舟,缓缓地将自己推向湖中心那个他之前不敢进入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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