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傅明淮生理反射地挣扎起来。
那一丝丝蛇一样的影子刚接触他的皮肤就拼命往里钻。他的血管因此高高凸起，从因为挤压而变得薄薄一层的皮肤里可以清晰地看出有暗沉色的东西像活物一样来回游窜，寻着经脉走迷宫似地蜿蜒而上，直逼心脏。
“和我融为一体，成为我的载体……”
墙上的黑影盘旋着扭曲着靠近他的耳廓，亲昵地呢喃着。
“让我降临，我会给这世界真正的自由与狂欢，我会给你我的力量……”
傅明淮没有回答，尽管他被这种疼痛折磨得紧咬牙关咬出了血，但现在并不是他计划好的心甘情愿成为容器的时机。
没有得到回应，黑影更冷酷地贯穿他的身体，试图用肉体的折磨与言语的蛊惑让他松口。它们窜动时，巨大的疼痛让傅明淮开始不自觉地抽搐。他努力蜷起身体减轻痛楚，弓起的脊梁在柔软的镂空裙背上印出分明的骨骼痕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心知自己气息疲弱，也明白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在这样的疼痛中，他却越来越清醒，甚至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血液的流动，以及隐隐约约被修复的感觉。
但邪神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呢？
就在这时，重物落地的声音引起他的警觉，下一秒只听一阵凛冽风声从远而近狠狠砸在了他身旁的泥地上。
第三次见面，131不复前几次的从容傲慢，衣服变得破烂不堪，整个人也鼻青脸肿，却依旧一手持剑怨毒地看着他。
剑尖离傅明淮的脸只有几厘米远。131的动作很快，连神父都来不及反应。
“胜负已定，你还来干什么呢？”傅明淮背靠坑壁，觑着他和他的剑，虽然面色惨白，却语气带笑，“拿剑指着别人可不礼貌呀。”
131却也冷笑一声：“胜负不是你说了算。用几十条人命来葬我，我可受不起。”
傅明淮从他语气中察觉有鬼，可惜自己半点力气也无，索性哦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整个人像一条晒太阳的猫一样伸长了窝在坑里。
131见他态度冷淡，心中更是恨得牙痒痒。他想立刻掏出自己的底牌，让这家伙惊慌失措露出害怕畏惧的懦夫嘴脸，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反手一剑劈碎神父砸来的泥球，剑上金光闪烁，几秒钟便过了好几招。他们速度都很快，一时间竟然不分上下。傅明淮觉得如果神父不是因为在老巢还有邪神力量加持，说不定还会落入下风。
但祭祀仍然在进行。村庄里近百人的生机被阴影掠夺，尽数化为唤醒邪神的力量，而作为祭祀主持者，神父也受到了几十倍力量的回馈。它膨胀得更大，砸出的泥球化成虚影以各种让人防不胜防的路径向131袭去。
131的长剑在劈碎不知道多少个泥球后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节，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地上细长黑影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贪婪地大口吸食着他的生机。显然他身为老调查员比普通npc更浓厚的生命力让邪神颇为受用。
131过了一个闪避骰，成功躲到石台后，然后掌心摁上手背豹眼，向joker说道：“我要开启死之眼权限。”
豹眼闪过红光，131的眼前瞬间只剩下黑白两色。他快速一扫周围，看见神父身上被浓浓黑气缠绕，显然已不是活人，而傅明淮身上黑白两色却势均力敌互相纠缠，分不清谁占上风。
131自己身上黑气节节攀升，除了胸腔心脏跳动时能震开少许死气之外，似乎也即将与死人无异。
他屏息凝神，在死气伴随着黑影达到临界值的一瞬间，用死眼锁定了傅明淮。
“阴阳挪移。”
他轻声说。
时空在这一瞬间似乎凝滞了，不管是升腾的死气还是神父追来的攻击都卡在了原地，下一秒时间流转，131的身体里突然挤满了新的生机，而傅明淮则被比之前浓厚几倍的黑气笼罩，整个人死气冲天，一时竟看不清面容。
joker认出这是古辛娜斯派系的“生死挪移”，这东西是特斯拉的圣物，有扭转生死的能力，可以把两人的生死状况互换，而使用条件有一个限制，即濒死之人不能有任何致命外伤。但显然这个调查员拿的不是本体，应当是某个只能使用一次的复制品。
傅明淮的确没算到这一招。他上一秒还在坑里好整以暇欣赏一人一怪角斗，下一秒就差点窒息。
猛烈的死亡感反复卷袭心脏、大脑，就像口鼻皆被海水灌入还有不休的浪潮反复冲刷一样，无限接近死亡带来的心脏骤停让傅明淮几乎要放弃呼吸。
还在他血管中游走的黑影在他气息改变的一刻变得紊乱，它们似乎分不清他到底是祭品还是容器，开始没头脑地乱冲乱撞，像吃掉其他人一样蚕食他的生机。
131身边的黑雾被驱散，整个人轻盈不少，他看着半晌没有动静的傅明淮，微微松了口气，又瞧见神父呆滞地站在原地，似乎对他没有半点攻击欲望。
看来他的方法奏效了。
131愉悦的笑了起来，像战胜者一样提着剑大摇大摆地穿过石台站到傅明淮面前，得意洋洋地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哈哈哈哈，你不是还嘴硬吗？现在看你还能怎么活着出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问joker：“我的任务完成了，什么时候可以脱离副本？”
joker却没有回答。
131心中一寒，顿觉不妙。他刚想往后退，就看见傅明淮身上跃出一道巨大的由无数黑气汇聚而成的阴影，瞬间扑到他眼前，将他从头到尾吞了下去。
这一吞前后不过两三秒，黑雾逐渐散去，131不见踪影，地上只剩下破烂的衣裳。
而靠在坑底的傅明淮睁开了眼。
他的眼瞳被一片灰白覆盖，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邪神低语。
“成为我的容器吧……”
在即将被死亡吞噬时，他答应了邪神的邀请。
至此，邪神降临，一切生死因果皆由祂承担，而这具身体也将交由祂掌控。
“我的副本被你毁了，你真是个疯子。”一直不作声的joker突然开口了。他有些痛惜地看着被吞噬的村庄，明明按照他的剧本，只会死掉三个人，现在他所有的npc都没了。
“你现在可是欠下了几十条人命。”joker说。
“npc也是人吗？”傅明淮轻飘飘地问他，“不是你创造的数据吗？”
的确npc只是他创造出的工具，但joker非常肯定，就算它们真的是人，这个家伙也不会心慈手软。
“但你还是成为了祂的容器。”joker幸灾乐祸地说，“131在刚才死了，谜题也早就被解开了，但你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费尽心思到现在，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joker继续说。毕竟构建一个副本世界也不是个容易事，傅明淮毁掉了他的心血，他就更想挑衅他贬低他让他也不好过。
在joker看来，这个家伙算计了一切，甚至包括自己。他足够聪明，本来应该会有更周全的计划来完成这个副本。但他却没有，反而用一种非常暴力且两败俱伤的手段破题，他好像把自己也当成了一个工具，并没有普通人对于生命的敬畏心。
“挺好玩的，主要是想体验一下邪神在自己身体里复苏的感觉。”傅明淮回答得很真诚，虽然joker并不相信，他觉得这个人只是嘴硬，想要挽回尊严罢了。
给邪神做躯壳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傅明淮的确很好奇。
而他也有了答案。
没有肢体的疼痛，没有一切可以感知到的能被定义为“痛”的不适。
滑腻的影子包裹着他，冰凉得像是冷血动物的怀抱。
他干瘪的胸腔像是充气一样蓬起来了，肋骨被不知名的力量缝合，血管气管无数的破裂处同时修补。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健康的白皙，那头本来不属于他的金色长发似乎也熠熠生辉。
显然邪神对于容器的健康情况很讲究。
但傅明淮并不觉得高兴。
因为随着阴影的侵入，这具身体就不再属于他了。
他的意识被赶走，堕进了一片深渊。
上一秒他还在心里感叹邪神真是妙手回春，下一秒他的思绪就戛然而止。
他突然就再也无法感知喜怒哀乐，无法感知春夏秋冬。他将和这个世界彻底割裂，只有恐惧与恶意一遍一遍永远重复着刺激他的灵魂。
他将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飘行，他没有神智，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朦胧。
他甚至无法思考。
他将彻底变成一个比单细胞生物更低等的没有实体也没有脑子的存在。
金发少年半躺在沙坑里，破损的长裙与湛蓝的斗篷洒在地上，层层叠叠包裹着瘦削的身体，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
他双眼微阖，漂亮的眉眼五官也平和而温软，呼吸绵长，像是假寐，似乎下一秒就要醒来。
但他实际上已经是没有意识的玩偶了。
何其可悲。
joker从水晶球外看着傅明淮现在的样子，这样评价。
不过傅明淮的确完成了副本主线任务，joker也必须遵循规则将他的身体放出来。
可惜的是，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邪神的一丝魂灵，就算傅明淮出来了也会疯掉或者变成植物人。joker一边思考着要把这个漂亮小孩儿放进自己哪间收藏室，一边催动水晶球将傅明淮身体里属于邪神的那一缕气息剥离，再度保存在副本世界里。
毕竟那是主的化身，就算是只有一丝魂灵的碎片，也是不可多得不可再生的宝藏，一定要好好保存在副本里再度温养起来才行。
但joker没有发现，那一缕气息中的一小部分正悄悄地顺着傅明淮的指尖折返回去，然后潜伏进了他手臂皮肤之下。
副本之门在规则催动下开启，joker手持水晶球就要卷起傅明淮的躯体回到伊底萨鲁，却不料下一秒时空波动，他手中的水晶球竟然碎成两半。
joker大骇，急急地朝时空裂缝方向望去，只见一柄光剑劈头盖脸地朝他砍来。这光剑锋利，剑刃上重重叠叠铭刻着金光闪闪的印记，散发出浓郁的斯尔伦的气息，令他作呕。
这是另一名旧神的宝物。他飞快判断出光剑来历，然后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长袖一扬，作为传送媒介的豹眼石子落入掌心，正欲破空逃走，又被光剑戳了个对穿。
没完没了了不是！
joker怨毒地盯了光剑一眼，若不是忌惮斯尔伦，他早就还手了。他如今痛俱两感皆失，受伤对他来说也不算问题，但斯尔伦的气息与他信奉之主背驰，两神为宿敌，他作为信徒更是被死克。
光剑嗡鸣，似乎还想再给他一击。joker找不到是谁在操控光剑，只能丢掉臂弯里夹着的累赘躯体一个人狼狈逃走。
傅明淮被重重摔在地上，还好斗篷绵软垫了头，不然得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奔丧似地嚎着：“傅哥！哥！”但任凭他如何摇晃喊叫，傅明淮都没有半点动静。
而离这里数百米远的军用飞行器上，年轻的军装男子从隔离室中走出来。他慢条斯理地摘下因使用光剑而戴上的特制手套，目光在驾驶位望远镜大屏幕上停滞了几秒。
金发白裙的少女正被人小心翼翼地背起来，浅蓝色的斗篷帽耷拉下来，露出精致苍白的侧脸。
军用望远镜质量格外好，他甚至能看到她细密卷曲的睫毛与高挺的鼻梁。
“封少将，封区长叫您事情办妥了就回去。”一旁的警卫员毕恭毕敬地说。
封觉寰颔首，从大屏幕移开了视线，嗓音微低：“把隔音板关掉，叫他们上来吧，按照父亲同你们说的意思安顿他们。我先坐老李的飞行器去一趟父亲那里。”
他顿了顿，想起那一眼少女身上残破的裙子，又吩咐道：“把柜子上的礼盒送给他们。”
“那不是小姐的生日礼物”警卫员提醒他。
“再买就是。”封觉寰不再多言。对于他来说，既然那少女是封家的客人，那他们就应当尽主人之仪。从来没有让客人一直穿着坏掉的衣服的说法。
警卫员虽然不知道那礼盒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一向崇敬封觉寰，自然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封觉寰换乘上另一架飞行器，有些疲倦地摁了摁眉心。
他刚从斯耶伦那里谈判结盟磨到了一把圣器回来，两天不眠不休正要赶回一区，临时却收到了父亲警卫员的通讯求助。他又大老远跑来四区边境，还操控光剑逼退了一个守秘人。
虽然很累，但他还是坐得笔直，灰色如钢材的眼瞳聚焦在通讯器储存的机密文件上。他想了想，在旧神守秘人上那一页上又加了一行字：“特斯拉旗下一员，面若小丑，疑为七席之一。目前被斯鲁尔剑重伤，行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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