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淹没

瞬间，强烈的情感洪流和记忆片段将rk800淹没。

        港口。枪声。恐惧。仓库。茫然。痛苦。毯子。鲸鱼。寂静。光。农作物。外套。汉克。相扑。感激。欣慰。喜悦。决心。

        他看见许许多多场景在眼前闪过，栩栩如生。这不是康纳首次与其他人连结，然而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一股极其微弱的电流沿着二人相连的手游走在他的生物神经簇间，使机体为之轻颤。神经传感器反馈回的感受并不多么强力，但在这个瞬间，他能充分感受到自己的核心正在澎湃有力的律动。

        砰砰。砰砰。

        这种既真实又脆弱的感觉，像是……

        活着。

        此时此刻，某个名为康纳的灵魂触摸到了世界蛋壳脆弱的边缘。

        某扇大门正朝他徐徐展开，那感受是何等美妙，连体内的釱都为之躁动——

        忽然，那些将他淹没的情感改变了。一股强烈的愤怒拒绝康纳继续入侵，像一道防火墙那样强行将他从对方的程式里弹开，无法再继续读取或同步体验她的记忆与情感。

        他们的手仍然牢牢握着，但链接断开了。

        “滚出我的头脑！”

        克莉丝汀压低声音咆哮，活像暴躁的母狮对他怒目而视。

        康纳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对方整个人在瞬息间发生的改变：她从一具带着多重面具的不协调傀儡，变成了表情生动鲜活的真实存在。

        他很清楚人类通常以面具遮掩自我，但这种情绪过度激烈的近距离变脸，还真是出厂以来头次得见。

        陌生记忆和情感带来的冲击逐渐冷却，康纳从恍惚中回神，电路末梢仍对方才的美妙体验恋恋不舍。他不想松手，同时也认为自己不该松手——克莉丝汀·安德森居然是仿生人？可她明明以人类身份被记录在案，且所有手续证明都非常正规，堪称完美无缺。

        克莉丝汀被认定为合法的人类公民……但仿生人不可能拥有合法的人类公民身份。这互相矛盾。

        仿生人？人类？还是异常仿生人？

        康纳的思维程式被搞糊涂了，处理器开始高速运转，额角由蓝转黄，使得他看上去像在发呆。

        ……机会。

        “rk800，假如你不想陷入停摆，现在立刻放开我。”

        克莉丝汀冷冷地威胁道，不知何时另一只手已悄然摸到康纳的胸腹位置。隔着薄薄的衬衫，她五指发力翘起对方核心组件的边缘卡口，只需一拧一丢就能轻易夺走康纳的生命线。

        真是感谢卡姆斯基，把所有安卓机的弱点设计得如此明显。

        既然最大的秘密已经被察觉，克莉丝汀也没必要在康纳面前进行任何伪装了。暂时不必再扮演天真傲慢愚蠢的青少年，她得想方设法让汉克的好搭档闭嘴，避免事情泄露出去。

        而康纳刚从逻辑矛盾中回神，低头望向自己胸膛处被捏紧的动力源，表情纹丝未变，显得无动于衷。没有生命的机器即使陷入停摆，也能重新启动。哪怕停机后自己被砸得稀巴烂，他也能提前将记忆上传云端，随后使用新躯体重返岗位。

        ……只是似乎有些浪费。过于频繁更换机体可能会降低模控生命对他性能的评价，而出于某种未知原因，康纳不愿意见到这种结果。

        鉴于程式判断克莉丝汀成功将他停机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六，康纳决定尽力说服对方不要这么做。他不想对安德森副队长的女儿动用武力，康纳快速思索着如何再来一次完美的开场白，打破僵局、拉近关系、舒缓对方紧绷的情绪……他的软体录有三百多种应对不同局面的聊天模式，本该自动切换到成功率最高的应对方案，结果开口就莫名变了味道。

        “我无法识别你的序列号及出厂日期。请问，你的身份认证模块是否存在损坏？”

        还敢挑衅？

        克莉丝汀眯起眼，忍不住又将康纳的核心往外撬动了一点。

        康纳依然没有松手。假如他放手，核心也会被克莉丝汀借助体重一并拽出，要知道她现在可还保持着半个身子歪出车外的危险姿势呢。

        “……建议你对光学感应器进行自检。”克莉丝汀冰冷地嘲讽到。她其实是想骂康纳是不是瞎，但又担心对方听不懂。

        但这台rk800表现得格外配合。

        “自检完毕，确认没有出现功能障碍。安德森副队长正在返回警局的路上，是否需要我向他汇报你急需返厂检修？”

        康纳微微低头和她对视，似乎在礼貌地询问她的意见——尽管他的提议一点也不礼貌。

        克莉丝汀皱起眉。康纳的态度很奇怪……就像他完全不认为她是异常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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