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磨合
尤烟烟和跟在王子腾夫人身后的王熙凤对了个眼神。
她在床上低头：“叔母和姐姐慢走。”
她听懂了王子腾夫人——叔母——的意思。
此她再不是因情自杀的尤三姐了，而是从小走失，在外流落多年的王家二姑娘，身上的伤不是“伤”，而是“病”。
顺利换了身份，尤烟烟却并不觉得轻松。
尘埃落定，她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此刻她无心想明日去军中的柳湘莲会得到什么职位，她在思考王子腾夫人的最后一句话。
王家指望她到贾家照顾王熙凤？
也就是说，王熙凤会“病倒”，而她会……住到贾家？
尤烟烟思考王家如此做的深意。
她不觉得王家把她这个贾琏“新二奶奶”的亲妹妹放在贾家，只是单纯为了恶心贾琏贾珍，给王熙凤出一口气。王子腾夫人看上去不是那种疼孩子无底线的长辈，更何况还有一个她只闻其人，坐在几乎是全国最高军事长官位置上的的王子腾。
从王子腾夫人进来到离去全程，王熙凤坐都没坐过，一直服侍在王子腾夫人身边，接过茶只喝了一口，就递给平儿放到旁边了。
既然不是单纯为了恶心贾琏贾珍，那就是在借她对整个贾家表达不满？
贾琏偷娶尤二姐不仅是置王熙凤这个人于“弃妇”之地，是没把王家的姑奶奶看在眼里，再放大些说，便是没将王家看在眼里。他国孝之中如此行事，将来一旦事发，王家作为姻亲，更少不了被牵连。
两家利益纠葛复杂，还有王夫人、贾元春，王家不会真的为了这件事和贾家断绝关系，但对贾家适当的提醒和警告和对贾琏适当的“教训”是有必要的。
尤烟烟就是那个“提醒”“警告”和“教训”。
想通了的尤烟烟放松地笑了笑。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注]。
看来，在作为王家二姑娘出阁之前，她首先要在贾家表现得让王家满意。
王家高门大户，不太可能发生让她上了族谱又把她除名的事。但将来她成婚时，能得到王家多少资源是王子腾夫妇说了算。
或许她能凭表现得到王子腾夫妇一二分疼爱，将来柳湘莲若有不好，可以给她换个更好的夫婿人选？
尤烟烟一面思索，一面吩咐喜鹊：“把绣凳搬来。快把南屋收拾出来，给庄嬷嬷和瑞云姐姐住。”又对送王子腾夫人和王熙凤到大门处上车回来的庄嬷嬷和瑞云笑道：“委屈嬷嬷和姐姐先将就住着了。”又命喜梅和鲍二家的：“快帮嬷嬷姐姐把包袱放过去，再找两床干净行李。”
西厢房三间，堂屋南北各有一间屋，尤烟烟住北屋，还有一间南屋，本是日常起居、待客用的，临窗有炕，地下有榻。现尤烟烟用不着南屋，正好给庄嬷嬷和瑞云睡。
还没迈进卧房门的庄嬷嬷和瑞云两个才互相看了一眼，手上包袱已被喜鹊喜梅满面堆笑的接过去了。
庄嬷嬷看了两眼喜鹊喜梅，往卧房一礼，笑道：“多谢二姑娘。有劳二姑娘稍等，我和瑞云安顿好了就来。”
王子腾夫人留下一个嬷嬷一个大丫头，既是表示对尤烟烟的认可，也是一种看管和监视。自来有“奴大欺主”一说，何况尤烟烟还没进王家的门，就算不得王家的“正经主子”，正是好拿捏的时候。
就如原书里王熙凤用善姐打压尤二姐一般，若庄嬷嬷和瑞云也有和善姐一样的作用，尤烟烟可不会任她们搓圆揉扁。
作为王家的堂姑娘，尤烟烟当然会尊重叔母身边服侍的人，但她要先定下基调——在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希望庄嬷嬷和瑞云都是聪明人。
她给王家办事，王家给她身份，互惠互利不是很好？
闭目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进来，尤烟烟睁眼，见是喜鹊扶着庄嬷嬷，后面跟着瑞云喜梅，笑道：“嬷嬷请坐。”
尤烟烟身边现有三处能坐的地方，一处是尤烟烟床边，一处是床下脚踏，还有一处，便是尤烟烟方才让喜鹊搬过来的绣凳。
庄嬷嬷撒开喜鹊的手，先对尤烟烟见礼，方稳稳坐在了绣凳上。
看来不必担心庄嬷嬷和瑞云不好相处了，尤烟烟心道。
“我年轻，又才回家，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若行错一步半步，真怕对不住爹娘和叔叔婶子。”等庄嬷嬷坐定，尤烟烟叹道。
听见此话，庄嬷嬷笑意深了些，向前倾身道：“二姑娘不必怕，您是王家的姑娘，往后福气大着呢。太太留我和瑞云在姑娘身边，就是为了照顾姑娘，省得姑娘回家怕生，或在这里无人照顾受委屈。大老爷、大太太和老爷太太都把姑娘放在心尖上，姑娘又在外这么多年，就算有一二不到之处，也不会怪罪姑娘的。”
把庄嬷嬷的话打个三折，尤烟烟便知王子腾夫妇对她的要求还不算特别严格。
她笑叹道：“我在外多年，不曾在爹娘、叔叔婶子跟前孝顺过半分，反要长辈替我操心，真不知将来还有何能孝顺之处。”
庄嬷嬷笑道：“这话我不敢多说，可做父母长辈的心都是一样，这儿女啊都是债，只要孩子过得好，哪儿还用孩子多报还什么？”
尤烟烟垂眸笑道：“我明白了。只盼我能让爹娘和叔叔婶子省些心，就是我的孝顺了。”
庄嬷嬷又道：“除了我和瑞云，太太还留了两个小厮在这里守门户，姑娘可要见见？”
尤烟烟道：“婶子留下来的人，我自然放心，只是这里统共只有我一个，我少不得叮嘱他们几句话。”她问：“不知嬷嬷觉得我能不能见？”
庄嬷嬷笑道：“我不敢做姑娘的主。”
尤烟烟笑道：“我怕我不知礼，或许我不当见他们。”
庄嬷嬷笑道：“咱们王家没那么多规矩，便是凤姑娘在家里的时候，也常使唤二门外的人的。”
尤烟烟笑道：“这我就明白了，多谢嬷嬷。以后还多赖嬷嬷和姐姐教我。”
一番客套后，瑞云亲自去叫两个小厮来。这两个小厮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六儿，都年纪不大，十来岁，生得清秀，在堂屋给尤烟烟磕了头。
看他们都是聪明规矩的，尤烟烟教他们几句如何守门如何行事，又问过庄嬷嬷，按王家行事，一人赏了几百钱，便叫退下了。
至于庄嬷嬷和瑞云，尤烟烟令喜鹊开箱取了两匹尺头，笑道：“这几日要辛苦嬷嬷和姐姐了，这两匹缎子不值什么，天凉了，给嬷嬷和姐姐做件衣裳穿罢。”
庄嬷嬷和瑞云谢了恩，庄嬷嬷笑道：“瑞云是最通针线的，今儿太太给姑娘送来这些衣料，姑娘看可有中意的，不如先做出两身穿着，再等家里送来。”
尤烟烟笑道：“我见识浅，也不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还是请嬷嬷和姐姐帮我挑罢。”
庄嬷嬷便笑着起身，和瑞云一一拿了料子给尤烟烟看，一面介绍哪匹料子是哪里产的，用的什么工艺，都有什么讲究，适合做什么衣裳在什么场合穿，还是应当做被褥坐垫帘帐糊窗子。
王子腾夫人带来的料子不少，种类花样繁多，全然介绍完一遍已是将近三刻过去。
喜梅有眼色，不必尤烟烟吩咐，早已上茶给她们润喉。庄嬷嬷和瑞云打量尤烟烟本来的这两个丫头，也觉还算不错。
新二姑娘是心里有成算，糊弄不得的，这两个小丫头也各有各的机灵，又对二姑娘忠心。
趁喝茶，庄嬷嬷偷瞄一眼二姑娘头上颈上的纱布。
二姑娘既有这份好手腕，是怎么沦落到这份上的？
等庄嬷嬷和瑞云将一应布料首饰摆件都介绍完毕，离尤烟烟平日用晚饭的时辰已过去了两刻钟。
喜鹊来回：“鲍嫂子已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姑娘也该吃饭吃药了。”
尤烟烟笑道：“我养病，许多东西吃不得，拿来看着也怪馋的。请嬷嬷和姐姐往屋里用饭罢。”
庄嬷嬷起身，却没立时同喜梅去南屋，而是屈膝一礼，笑道：“我和瑞云都是太太派来服侍姑娘的，实当不得姑娘如此客气。还请姑娘只管把我们当喜鹊喜梅一样。”
尤烟烟忙道：“嬷嬷和姐姐都是婶子身边得用的人，我如何敢慢待？”
庄嬷嬷笑道：“姑娘敬长孝顺很好，可主仆尊卑乱不得，姑娘是主子，我们做奴才的只有尽心服侍姑娘，哪里敢在姑娘面前充尊长？姑娘好歇，我和瑞云先去了。”
主仆尊卑。
尤烟烟吃着饭细想。
庄嬷嬷说这话，难道是在向她表忠心？
可她一个在王家无根无基的姑娘，庄嬷嬷这是为什么呢？
夜深，都检点府，都检点夫人的正院正房才终于迎来府上的主人，九省都检点王子腾。
陈夫人早已梳洗过，换了寝衣，只批一件外衣坐在炕上，在灯下看账册。
听见王子腾进来，她要起身，王子腾摆手，她便安然坐回去，笑问：“今儿怎么这么晚？”
王子腾洗手更衣，坐在陈夫人身边，端着热茶喝了一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来了一个柳小子。事多。”
近年他们夫妻年岁渐长，王子腾也愈发位高忙碌，在外和人说多了话，回到家中便累得不想多言，常是陈夫人说一车，王子腾只说几个字。
三十六年的夫妻，从十六七岁走到今日，蜜里调油有过，风风雨雨走过，到了如今，陈夫人早不在意一时一刻的长短。
她笑道：“连‘柳小子’都叫起来了，可见他不错。”
王子腾放下茶盏，问：“那边怎么样？”
陈夫人说：“凤丫头没看错人，二丫头是个好的，把她放到贾家去错不了。”她从炕桌上拿张纸给王子腾看：“她选了这个字。”
“嬿。”王子腾笑了一声，问，“她自己选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评价：“是个聪明有骨气的丫头。”
“人生得极好，又聪明，又懂事，又知礼，还有心计手腕，有胆色，就算以前名声不好，把她放去贤德妃省亲别墅里住一二年，不好也能好了。”陈夫人唤人给王子腾打水梳洗，说到此处，不禁冷笑，“给贾家收拾烂摊子归收拾，可不能带累了咱们盈盈。让二丫头和贤德妃的妹妹们同吃同住，看贾家敢不敢走漏半点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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