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告别
第二日才吃过午饭，便有尤氏亲自带了人来把尤二姐接走，贾芸和贾芸母亲也都来了。
庄嬷嬷和瑞云听见小厮回人来了，都不做声，等尤烟烟的话。
尤烟烟低头想了想，把眼圈儿一红，抬头笑道：“我不方便，嬷嬷替我去问候珍大奶奶和理大奶奶一声罢。”
“哎。”庄嬷嬷答应一声起身，要往外走时，看见自家二姑娘的模样，又觉得不忍心，便劝一句，“姑娘的主意不会错的。从今往后，姑娘和珍大奶奶、贾二姑娘都只有更好的。”
“我知道。”尤烟烟掩饰地按了按眼角，笑道，“嬷嬷快去罢。”
喜鹊跟庄嬷嬷去了，屋里只剩尤烟烟、喜梅和瑞云。
这屋子的窗户是纸糊的，不透明，看不见外头情景。
尤烟烟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窗户纸，听尤氏等似乎进了正房，才把视线移回来。
她问正专心埋头做针线的瑞云：“不知姐姐今年多大了？”
瑞云一怔，抬头笑说：“二姑娘，我今年十八。”
庄嬷嬷昨晚便已改口叫尤烟烟“姑娘”，表现出了投效之意，瑞云对尤烟烟的态度也很恭敬，却还是叫她“二姑娘”。
尤烟烟没那么贪心，想把所有能人都收入囊中，可瑞云是摆在眼前的沉稳安静又能干，她多问两句也不会损失什么。
再说，她还不确定庄嬷嬷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假做让自己分心问了瑞云几句话，尤烟烟得知瑞云不是王家的家生子，是八九岁上从外头买来的，先是做了半年粗使丫头，后来便因针线学得好，被嬷嬷们选上去到了内院服侍，又得王子腾夫人赏识，已做了三年一等大丫头，平日不大管别事，专给王子腾夫人和三姑娘王熙盈做针线。
王子腾夫人将一个针线极好，不大有实权的外头买来的一等大丫头送到她身边服侍，是有心把人彻底送给她使吗？
“姐姐这么好的手艺，怎么没在三妹妹身边服侍？”尤烟烟看着瑞云手里做了一半的裙子问，“嬷嬷不是说家里姑娘身边都有四个大丫头服侍的？”
“咱们家不缺人，三姑娘身边也有好人。”瑞云笑说。
王家这么大的家业府宅，在京里只有王子腾夫妇和一个女儿住着，家下奴才确实使不过来。
尤烟烟半真半假地说：“真想让嬷嬷和姐姐一辈子在我身边，有你两个，我不知能省多少心呢。”
瑞云先低头看绣线，过了一会儿才笑说：“我和庄嬷嬷都是太太身边的，要去哪里，总得太太点头。”
尤烟烟点头，表示明白了。
今早庄嬷嬷给她讲王家各房人口，提到王子腾夫妇无子，族中便多有想将自家子嗣过继的。
尤烟烟问了，王子腾今年已五十有三，王子腾夫人只小一岁。王子腾家中虽有两房姬妾，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人了，也过了生育之龄。王子腾近年又政事繁忙，无心女色，日常只与夫人一处，并不蓄养姬妾，大概也不再执着子嗣。
若不过继养子或令女招婿，王子腾挣下的这份家业大概会落在侄子王仁手里。而近亲中有男子还令女儿招婿的人家极少。
就算庄嬷嬷不便直言，尤烟烟也听得出来，王家的下人对王熙凤这位亲兄长的评价可不怎么样。
原书贾巧姐判词有“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一句。“奸兄”是谁暂且不知，“狠舅”却能大概确定是王仁。
为了银钱连亲妹妹的独女都能坑害，可见王仁为人如何。
人都心向安稳。王子腾夫妇年事已高，独女也到嫁龄。能跟姑娘出阁的下人最多只有十几个，王家余下成百的下人，若有机会，当然会去争取一条更好的出路了。
所以，庄嬷嬷和瑞云才会对她表露投效之意。
尤烟烟自知就算和柳湘莲成婚后，她与都检点府相比也绝无吸引力，但王仁……
说话声打断了尤烟烟的思绪。
尤氏带尤二姐来和她告别了。
很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尤烟烟没有敷衍过去。
她最后把自认对尤二姐有用的话从头到尾叮嘱一遍。
尤二姐抽泣着听完，把手放在尤烟烟手上。
“妹妹……”她抬头，努力扬起嘴角，“我走了。你说的我都记着了，我会好好过的。你，你也……”
有眼泪砸在手背上。
尤烟烟沉默地把身子往前倾，用空着的手给尤二姐擦掉了眼泪。
“我当然也会好好过。”她说，“从今往后就是全新的日子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尤二姐哭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想最后还在妹妹面前这么软弱，便抽出帕子迅速抹干眼睛，努力平缓呼吸。她不敢看妹妹，便往窗户方向看。
瑞云出去得匆忙，没带走做了一半的裙子。
临窗炕上还堆着四五匹锦缎，都是银朱、胭脂、翡翠这些鲜亮的颜色。
床边的首饰匣子开着，最上面放着的就是一支点翠衔珠凤钗。
作为王家二姑娘，尤烟烟当然不必再为尤老娘服孝穿素。
“侯门深似海，若是……过得实在不顺意……”尤二姐抿唇，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虚浮，“我……”
尤烟烟觉得心里缺失的部分被稍微填进去了一些东西。
尤二姐软弱、无知、贪慕荣华，和尤三姐的感情也并非坚如金石，但她确实是尤三姐的亲姐姐。
她们是亲姐妹。在不算漫长的坎坷人生里互相关怀，彼此照顾的亲姐妹。
“我会过得好的。”尤烟烟重复一遍。
所以你只需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姐姐，时辰差不多了。”她说。
和庄嬷嬷、瑞云磨合的日子过得很快。
王信每三日带太医来一次。第五次来时，太医说尤烟烟日常起居已无大碍，也可以进行短距离的乘车。
隔着帘子问过尤烟烟本人的感觉，两日后，王信带了十来个嬷嬷小厮过来，带尤烟烟暂且搬回都检点府居住。
喜鹊喜梅收拾尤烟烟贴身的东西，余下都有庄嬷嬷和王信商议着打点装车。
尤烟烟只管穿了新衣坐在妆台前，由瑞云给她挽上灵蛇髻，戴上符合都检点府堂姑娘身份的金钗玉坠，看着镜中的自己病容尽去，肌肤胜雪，容光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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