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山颓

“我问你，那林尚书家的小姐，到底是哪点不入你的眼，竟然当场硬生生的回绝了媒人，搞得林家夫人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

        子建站在花园的石桥上，展眼看着满园姹紫嫣红，脑子却只有梁王妃，也就是子建的堂姐曾子媚怒气冲冲的画面。

        虽说是堂姐，可子建自幼父母早亡，这曾子媚便一直将子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所谓长姐如母，所以子建和她的感情也就格外亲厚。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是抽不开身去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子建若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大姐多多担待——”子建试着平息大姐的怒火。

        “你今年都二十二岁了，朝中跟你年纪相仿的子弟，早就妻妾成群了，就你，还孤零零一个人，我可告诉你，如今忠靖候府就只剩下你这么一棵独苗，尽快成亲，为侯府开枝散叶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为整个忠靖侯府的将来考虑。别总是拿那些国家大事来敷衍搪塞，要我说，现下让你娶亲生子才是真正的大事！”梁王妃极其郑重的说道。

        子建低头小声嘀咕道：“我还是想先建功立业，再娶妻成家……”

        “想来那孟莹今年也到了及笄之年，我说你心里不会是想着她吧？”梁王妃突然面色冷淡的反问道。

        “若是孟莹，那我便娶，只要王爷和大姐同意——既然大姐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子建在旁小声嘟囔着。

        “王爷是王爷，你若娶妻，那便是忠靖候府的家事，试问整个忠靖侯府怎么可能容许你把孟莹娶回家？就算是梁王殿下也不能，如果你都忘了，那我今天就再来提醒你一遍，就是因为当年的景飒公主一事：她明明有婚约在先，却不顾廉耻的与漠北探子私通，而且还未婚先孕——连累梁王被废了太子之位，害他抑郁成疾缠绵病榻赋闲至今，若不是梁王被废，那昏庸的灵帝便不会继位，便不会有后面的流寇之乱，灵后便不会自焚，大随国运更不至于到此！还有你大哥子勋，因为灵后之事，心灰意冷至今不知所踪，整个忠靖候府家破人亡，都是拜谁所赐，难道你忘了吗？曾家现在的敌人，是漠北，而将来你很有可能要带兵去攻打漠北，怎么，难道你还要娶一个漠北探子的女儿吗？你这样做，对得起曾家的列祖列宗吗？”梁王妃一脸悲愤道。

        “景飒公主早已过世，后来完全是国丈爷把持朝政，导致军机延误，酿成大错，这又跟孟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跟孟莹从小一起在王府长大，她的性情你都是知道的。这样说，孟莹可真是太冤了，她是无辜的……”子建试图辩解道。

        “照你这样说，梁王殿下难道不冤吗？那些在流寇之乱中无辜被杀的黎民百姓不冤吗？反正，不管怎么说，孟莹是绝对不可以的，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想吧！”梁王妃说罢，便拂袖转身朝着梁王书房走去。

        想到这儿，子建整个人顿时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了花园的石阶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要知道他这位大姐绝非一般的女流之辈，而是巾帼不让须眉，随分处事爽利果决，想当年梁王被废重病缠身，是大姐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周旋于各色豺狼虎豹之中，撑起保全了整个梁王府，也因此，梁王殿下对大姐也一直是尊重有加，有什么事也一定会听取大姐的意见。

        子建素知大姐一向不喜孟莹，所以这么多年来只将自己的心事隐忍于心，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姐会慢慢淡忘当年之事，并念及梁王的关系，会同意他和孟莹的亲事，可看她方才的语气，却好像跟孟莹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似的……

        原来这漠北百年来一直向中州大随俯首称臣，每年按时朝供牛羊珍稀药材等以确保两地边境贸易往来，互通有无。

        可自从十几年前中州灵帝的靖难之役，连年欠收的南方贫民在土匪头子胡六浑的带领下闹起了义军，起初的时候朝廷并没有在意，不过以为是一群土匪聚众闹事而已，没想到那义军竟然气势汹汹的一路打到了上京，将整个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那胡六浑并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看上京久攻不下便带领兵马打道回府，在南方的云都自立为兴义皇帝，朝廷无奈，但又打不过那帮土匪，所以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随的国势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日益衰颓，再不复当年的兴盛之态。

        而此时的漠北却借着两地的贸易往来，日益兵强马壮起来，每到寒冷冬日，便会有一些漠北游民在边境偷鸡摸狗，抢劫村庄。

        彼时的中州朝廷无暇他顾，为了保障漠北边地的安稳，只得停了他们的朝供，反之每年定期送给他们岁币以示安抚，虽然说表面上漠北还是向中州大随俯首称臣，看似井水不犯河水，漠北依旧向中州派送质子，但实际上，两国的实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只不过那已故老汗王明泰深明大义，一直以【和为贵】教导诸子，努力维持着双方边地的和平。

        而这南成残部，在大随一统中州的百年间一直不断举兵闹事，不服从大随中州的管制，民风彪悍尚武，百年间，大随一直不断出兵讨逆，可怎奈那南成残部的义士犹如那平原上的野草，真是个野火烧不尽，春分吹又生。

        曾家忠靖候府百年，也正是与南成残部不断斗争的百年，子建的父亲和伯父，都是死于讨伐南成。直到子建的堂兄——子勋，带领一支精兵队伍，经过五年的浴血奋战，殊死搏斗，亲手绞杀了南成皇族后裔李云畅，南成的残部这才彻底被剿灭，同时也宣告着南成政权的彻底覆灭。

        所谓国仇家恨，大概就是在说百年来曾家与南成残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夙怨杀伐……

        可眼下，这南成残部就像是一个幽灵，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子建怎么也没想到它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借尸还魂卷土重来。

        眼下的中州是北有狼，南有虎，而朝廷新君年幼，国丈爷辅佐幼主大权独揽，亲小人远贤臣，排斥异己，臣子们心知肚明，敢怒不敢言。

        这样一块案板上的肥肉，试问哪个有野心的人不想跃跃欲试呢？！

        国丈爷原本还指望能够借助漠北的力量一起绞杀南边匪军，如今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现下大随国库空虚，倘若能找到当年灵帝遗留的那批黄金来充实军饷，那么曾家军亦可重建，曾家军若是能重建，那么此刻的大随或许就不会如此被动的面对南北的夹攻……

        只是他尽力搜寻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再想到这里，子建不由恨恨的攥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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