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杨姑娘

夜色渐浓，月弯如钩，兄妹俩刚比划了几招，有人通报：“将军回来了！”两人赶忙收了招式，退到院墙边上。

        神武将军冯唐今日也是去贾府吃年酒，晚宴才散了，大声说笑着进来了，见了晓文两个，手一挥，笑道：“你俩站墙根底下干嘛”

        两人只好走过来请安问话，冯唐瞥见晓五藏在背后的柳叶刀，笑道：“晓五就是好学，大过年的也没落下练习，我知道你和紫芳都跟着吕师傅学功夫，不错！过几天闲了我可要考教你们这一年的长进。”

        晓五没想到一时兴起的玩闹，还惹了个考试，芳姐能给她好果子吃？但也不敢违抗，只好笑道：“将军到时好好指点下，晓五感激不尽了！”正是说书先生的用词。

        冯唐听了，笑得更大声，答应着去了。

        晓五瞅着将军进了正院，才耷拉下脸，回身放下刀就走。

        晓文知道又因为自己给妹妹惹了事，只好一路围着她逗引，最后承诺明天就带她去逛珠市大街，任她可着心意挑个礼物，才哄的妹妹露了笑脸。

        且说冯唐进了正房，妻子何氏过来伺候宽衣洗手，小妾秦氏捧了温茶漱口，一番享受过后，他舒了口气道：“都下去吧，我跟太太有事商议。”

        秦氏领着众丫头婆子退下了。

        何氏忙问：“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冯唐笑道：“哪里有事，不过今天喝多了酒，想早点歇了，懒得听这群人说废话。”

        何氏了然一笑，伺候冯唐歇息。

        躺在床上，何氏像是不经意道：“我娘家今儿使人送信，说老太太想我的不行。我都好几年没回娘家了，打算这次回去多待几天。”

        冯唐手里把玩何氏几缕头发，想了想道：“既这样，你过了初五就回昌平老家看看，月底回来就行。”

        何氏听了十分欢喜，笑道：“我想着芳姐从没出过门子，把她也带上玩几天，松快松快。”

        冯唐道：“恩侯兄跟我提了几次，要接芳姐到荣国府住些日子。”

        何氏沉了脸色，道“他们还有脸说呢！若真喜欢芳姐倒罢了，就白天酒席上贾家奴才还给我和芳姐抖威风呢！”说着把自己和冯紫芳在贾府怎样受冷落，韩嬷嬷他们歇着时候怎样被怠慢添油加醋描述一番，最后道：“咱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养女儿还是够的，犯不着他们装模作样赚好名儿。”

        冯唐听了，半晌没言语。

        何氏揣摩他的心思，小心道：“听说年前他们接了四姑太太的女儿进京，想必是觉得不来咱们这说声，显得太厚此薄彼，脸上过不去，才跟你提几句，要是真心接芳姐过去住，怎么不派人跟我说？我不是冯府太太？”

        冯唐本就喝得半醉，欲歇不成，又懒怠细思这些后宅妇人的鸡零狗碎，闻言闭眼道：“行了行了，你先预备带着芳姐去丈人家，等国公府真个派人来接再说。”

        何氏遂了心，满脸笑意伺候冯唐安歇。

        次日一大早，冯紫芳进正房给伯父伯母请安，礼毕坐在旁边第三张椅子上，小丫头端上茶来。没说几句话，忽听外面有人说：“冯大爷、冯二爷来了。”

        冯紫芳连忙起身。

        大爷冯紫蔚二十来岁，模样周正，膀大腰圆，脚下生风地进来了，二爷冯紫英是个小小少年，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两人向堂上二老问了安，丫头婆子们安置桌椅。

        冯唐正面独坐，何氏坐了左边第一张椅子，紫芳坐第二张，紫蔚坐右手第一，紫英右手第二，秦氏和红绵红绢捧饭安箸。

        饭桌上，何氏问紫蔚：“你媳妇是今儿回来还是明天？”

        紫蔚笑道：“昨天拜会老丈人丈母，丈母拉着媳妇的手再三令多住几天，商议定了明天去接。”

        何氏道：“媳妇子嫁过来第一年回娘家，礼万不可薄了，明天去时你再带上两匹妆红缎，四盒点心，两坛新酒。”

        紫蔚应是，笑道：“娘就是这么小心，年礼是您和秦姨娘亲自拟定的，昨儿个去吃年酒，也没空着手，现在又要送。”

        秦氏小心翼翼给冯唐添完汤，笑道：“话虽如此，郑司业家里原有些单薄，咱们多给些也是应当的。”

        紫蔚笑着向秦氏致谢：“丈人对那块荷叶纹澄泥砚爱不释手，多谢姨娘费心。”

        秦氏忙笑道：“不值什么，司业喜欢就好。”

        原来冯唐当年驻守大同，当地秦姓望族犒军，献上白银十万两，白米万石，因冯将军家小都在京都，族长恐将军孤寒无人照料，送了族女贴身侍候。

        冯唐去岁回京把秦氏也带了来。何氏赶着年底大肆摆酒请客，名堂正道地写了纳妾文书。

        何氏与冯唐同为昌平府人。何家为耕读传家，何父当年乃昌平县丞，何氏进门时嫁妆十八抬，陪送两个丫头，同当时的七品校尉冯唐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后面冯唐投到时任京营节度使贾代化门下，因其骁勇多谋，深得贾公赏识，连连高升，贾公去世后新节度使王子腾对其也多加重用，年前升至从四品佥事，授神武将军。

        因有此前情，大同那边只给秦氏陪嫁了十六抬，秦氏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奶娘，一个十五六岁的绝色丫头粉缎——请何氏改的名，何氏暗赞秦氏知礼。

        到了腊月二十日，秦家使人送了一大车礼品，只言补贺大爷新婚之喜，礼目单子呈上：妆缎二十匹、蟒缎二十匹、各色纱绫四十匹、玉杯十对、金杯十对、明珠十颗、红宝石头面一套、点翠头面一套、珍珠头面一套、赤金头面一套、各式宣笔四十支、湖笔四十支、生宣二十刀、熟宣二十刀、老坑洮砚二十块、澄泥砚二十块。秦家如此知情识趣，大家平日也乐得抬举秦姨娘。

        饭毕饮完茶，冯唐对紫芳道：“昨个我瞧见晓五那丫头在穿堂前使刀跟他哥练招，挺像那么回事，可见吕师傅用心教了，一会儿你和晓五耍几下子，大家伙点评点评。”

        紫芳哀嚎一声：“大伯，不要了吧？大过年的，吕师傅都回家了呢！”说着向对面哥哥求助。

        紫蔚和紫英耳观鼻鼻观心，安静如木柱。

        冯唐使人唤晓五到这边院里。

        何氏忙道：“你前面几年让紫蔚和紫英耍耍刀剑也就罢了，紫芳姑娘家家的，练几年功夫不过为了强身，况且她才八岁，能会几招？不若出了正月，令芳姐缝个香袋给你。”

        冯唐只是不依，紫芳只好道：“吕师傅日常只教我俩弓步、马步、虚步、歇步、仆步等基础动作，刀法只教了一套‘一年柳柳叶’。”

        “一年柳叶”是什么刀法？冯唐连听都没听过。

        这吕师傅本是冯唐手下得用心腹，大名吕梁才，一次任务中不慎伤了腿，不能继续在军中效力，又独身一人没个营生，冯唐就使他做了紫芳的武学师傅，不过找个名目供养他生活罢了，紫芳毕竟是小姐，不好使枪弄棒的。谁知吕梁才十分用心，他见紫芳和陪练的晓五都没任何根基，这一年来只教她俩练基本功，临近腊月才传授了这套“一年柳叶”，天天督促加紧练习。

        不一会儿晓五来了，给冯唐何氏众人行礼问安，冯唐见她穿葱绿对襟袄，湖蓝裙子，下着青裤，脚蹬紫罗布鞋，很是满意，转头瞅见紫芳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袄子，外罩银红色妆花缎褂，下着鹅黄绫百褶拖泥裙，因坐在椅子上，露着大红缎子羊皮小靴。

        紫芳见大伯眼神过来，忙笑道：“昨个我去荣国府吃席，就是穿的这一身，舍不得换呢。”

        何氏忙道：“芳姐快去后院把鞋子换了，咱们到穿堂坐等。”

        紫芳巴不得不换衣服，季春忙领她回后院换鞋。

        一行人出屋，沿着游廊走至穿堂，早有人抬了张大桌，摆放果品点心茶水齐整，冯唐等依次坐了。

        一时紫芳换了墨青素缎鞋，会合晓五，一人一把柳叶长刀，握拳施礼后，就出招对打。

        只见两人砍、剁、劈、截、撩、扎、刺、拦一套动作下来，在“花拳绣腿”级别里也称得上对打流畅，兼配上几手剪腕花，还算好看。

        最后挂、带、滑、扫几下划下来，紫英甚至叫了声“好”。

        就连何氏都眉开眼笑，更不必提冯唐。

        冯唐等二人收招结束后拍掌笑道：“好个吕梁才!真有两下子！”嘱咐下人：“说与账房，吕师傅归京来府后赏五两银子，教的好徒弟。”又对晓五道：“好伶俐人！以后你就留在东府里给芳姐作个伴儿，可是愿意？”

        那晓五一听并不是来做丫头，而是玩伴，如何不依？笑吟吟给冯唐何氏磕了两个头。

        何氏与了晓五一个荷包，并吩咐红绵:“传我的话，晓五是大姑娘的伴当，要呼其‘杨姑娘’，不可轻慢了。”红绵应声下去传达。

        冯唐最后拍了拍紫芳肩膀，笑道：“好!好！二房后继有人了！伯父定会好好培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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