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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新婚夜


  喜宴之上,  纪氏家族的亲友全数到场,更有大批权贵公卿,觥筹交错,  喜气洋溢。

  偌大的将军府被挤得水泄不通。

  纪允殊只好迎着头皮,与父亲一同招待。

  他本就俊朗非凡,此际一袭赤色新郎服,更衬得神采奕奕,  意气飞扬。

  所过之处,道喜与恭维不绝于耳。

  他看着熟悉的、陌生的笑脸,  报以和煦笑意回应,  心却飞进了新房,  满脑子只想陪着他的妻。

  往日忙于公务时,也没似今日黏缠。

  都怪她仰起脸时如像祈求他的恩宠,却被红绸遮盖,  太诱人。

  足以勾惹世间任何男子的情潮。

  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此进彼退。

  气氛正浓,换回男子装扮的云雁西,亲携余振道和“成璧先生”前来贺喜。

  尽管众所周知,三位名士为促成这段姻缘的良媒与证婚人,大喜场合中现身理所当然,  依旧引发不少轰动。

  其中,那名和纪允殊身形相仿的下属,本身也写得一手好字,常年与自家主子配合扮演大书法家。

  此人今日改穿成璧的青袍,戴了面具和帏帽,捧出纪允殊事前准备的“佳偶天成”卷轴,充作新婚贺礼。

  字体舒展自如,  劲健中隐含板滞端方,挺劲遒逸又暗藏秀雅韵味,令观者钦羡敬慕不已。

  此外,与纪泓远交好的“琴客”衔纳也亲临贺喜。

  琴棋书画诗茶酒香,除去“茶客”周正器、“酒客”盛风长两位身死,“香客”梅浅月消失多年,“八奇”中的五位雅士难得同场,把酒言欢,成为将军府婚宴上的一大焦点。

  纪允殊正想趁着父亲和老友们共聚一堂,试图抽身回房陪伴娇妻,不料小厮匆匆奔入,悄声提醒。                        

                            

  “将军大人,皇太子殿下的鹤驾正朝着咱们的方向来呢!”

  纪允殊心下顿生警觉,俊容则浮起优雅大方的淡笑。

  迈开长腿往外迎时,锐目扫视人群,恰好瞥见躲在廊柱后的盛九。

  盛九身穿小少女的灰绿衣裙,因父叔新丧没敢露脸,又耐不住寂寞,匿于角落旁观。

  纪允殊将她招至身侧,小声叮嘱:“九儿,速去通知你明琅哥哥,请他务必守在新房门外,若有风吹草动,执行计划。”

  盛九目瞪口呆:什么计划?姐夫和明琅哥哥之间竟然有小秘密了?

  但众宾客环绕,她不敢多问,憋着嘴,唯唯诺诺应允。

  纪允殊自目睹明琅和盛九天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长久积攒的醋意竟锐减。

  细察那少年郎虽英俊甜美,但对烛伊态度足够恭敬,言行不含丝毫逾矩。

  想来除了他本人,全府上下唯独这孩子有能力也会拼死保护烛伊。

  纪允殊对明琅的信赖之情日益聚增,关键时,愿意委以重任。

  

  宋玄铮在众目震惊中悠然登场。

  他在外常常挂着笑弧,乍眼望去,予人亲厚感。

  然而细看时,长眸清冷入骨,可教人落下满心清寒。

  随他同来的还有静安郡主杜贤玉。

  一如往常的仙姿佚貌,自带千娇百媚之意,风姿绰约之态。

  只是,没人能看透,浓妆艳抹下所努力掩饰的落寞与不甘。

  所有人皆停下交谈,朝皇太子和郡主行礼。

  霎时间,热闹场面如冷却了一般,连吹打声也遭到冻结。

  宋玄铮示意众人免礼,平静凝视纪允殊。

  最近一个月,他用药物驱使莫唯启画下真正的三公主画像,并描绘其随行心腹的模样。                        

                            

  莫唯启的丹青技法颇为寻常,所绘形象似是而非,笔下的三公主也无传闻中倾国倾城之美,充其量是个娇俏小姑娘。

  但绘及亲卫时,一幅美少年护卫画像,脸带清浅梨涡,神似宋玄铮那夜所见的诺玛族少年,外加年纪也算对得上,遂愈发起疑。

  再和杜贤玉讨论起纪允殊那位蒙面的意中人,他惊觉当日会见的佳人,和表妹所知的“裴姑娘”,无论相貌年龄,或是特征气质,全然不符。

  ——纪允殊若心中无鬼,犯得着遮遮掩掩?

  既是成亲之日,宋玄铮邀上杜贤玉同行,意图再探究竟。

  当皇太子和纪将军相视而立,容姿俊逸如红杉挺拔,各披一身湛湛风华,本是极其赏心悦目的风景。

  偏生笑里暗藏锐意,刀光剑影正于无声处交锋。

  若非纪将军千里东行抓来的要犯,似乎与东宫颇有关联,且皇太子曾在宫宴上处处盯着纪将军……大伙儿没准儿会因两人昔年“共猎”的传闻,以及这和睦表象,误以为双方关系良好。

  “本宫好像来晚了?错过纪将军拜堂礼的喜庆时刻。”

  宋玄铮皮笑肉不笑地淡然发声,意味深长一笑:“改日不妨携夫人到东宫小坐,再带上那名……叫‘小明’的少年。本宫的诺玛族爱姬思乡心切,总盼与族人相会。”

  纪允殊轻笑:“蒙殿下盛情,可惜内子因婚事积劳,形容颇有些憔悴,实不宜面见君王。等她稍事歇息,自当拜会殿下宫中贵人。”

  见主宾搭上话,余人识趣散开,继续饮宴。

  少了旁听之耳,宋玄铮懒得再兜圈子:“那日见将军夫人身材高大,颇有英气,私下和玉表妹谈起,竟发觉我俩的认知大有偏差,莫非……纪将军不止一位诺玛族夫人?”                        

                            

  纪允殊原本也没指望云雁西能瞒得过全部人。

  他笑得坦然:“万万没想到,殿下竟如此关注微臣府上的女眷,微臣心中……好生惶恐!”

  “自古风月之事惹遐思,”宋玄铮眉峰一扬,“本宫是怕,将军深情之名遭人污蔑,善意提醒一句罢了。”

  “谢殿下爱重。”

  纪允殊的仪表态度不卑不亢,寻不出差错。

  “但微臣私以为,深情在于行,而不在于名,只要两情缱绻,即可阻隔谣言。”

  宋玄铮正要往下套话,岂料后方传来一清脆悦耳的嗓音。

  “太子哥哥来啦!”

  他眼底顿时柔软了三分,回头却见宋含紫改作翩翩贵公子打扮,银冠束发,英气逼人。

  奈何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狸猫,严重破坏了她的潇洒自如。

  她身侧紧随一名笑貌温雅的青年,抱了另一只同样瑟瑟发抖的狸猫,却是靖远侯的外孙顾思白。

  宋玄铮立马看出端倪,仍免不了多问:“小紫怎么也来了?”

  “大白哥哥邀我来参加舅舅舅妈的婚宴呢!”宋含紫巧笑嫣然,复对纪允殊莞尔笑道:“祝舅舅舅妈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俩的猫怕生,得躲一躲,失礼啦!”

  说罢,拉着顾思白直往花木幽深处迈步,丢下宋玄铮和纪允殊目目相觑,哑口无言。

  纪允殊暗暗摇头。

  这位公主,唤太子“哥哥”,却喊本将军“舅舅”?太子能同意吗?

  对哦……原来她会说话?

  恰逢纪奎与杜贤玉攀谈,见宋玄铮脸色不悦,纪允殊随口敷衍几句,把父亲引至太子身边,随即又把云雁西抓走,省得被人窥破玄机。                        

                            

  

  云雁西已将头发染回墨色,浅云色缎子缀以梅红领缘袖缘,显得容光焕发且略带骚气。

  纪允殊拉他到后花园,正欲让他自便,他却皱眉环顾四周,狐疑发问。

  “允殊,你这……整的全是汉家的布置和规矩,没有花舞宴?不大像娶诺玛族媳妇的样子啊!瞧你那喜滋滋像被蜜坏了脑子似的……确认那姑娘真乐意嫁给你?”

  纪允殊蓦地一凛:“此话何意?”

  “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诺玛族女婿!我家浅月当初嫁我时,死活要兼顾两头的习俗,搞得府上全是花,还举办了舞会……以你家那位的出身和地位,没半分要求?你是不是太托大了?”

  顿了顿,云雁西压低嗓门:“她所谓的‘姑姑’,还留在霁云山?”

  骤然提起裴氏,纪允殊隐生不安。

  他的确没兼顾两族风俗习惯,更忘了“裴氏”这位假姑姑。

  原觉着,烛伊从头到尾没过问婚事细节,是出于一族公主的从容淡定和对他的无条件信任。

  但如果反过来想,万一是……她压根儿没当一回事呢?

  而且裴氏被接走,兴许不单单源于怕遭蘅娘连累,更可能是……唯恐她被谁要挟?

  如一言惊醒梦中人,纪允殊当即撇下云雁西,撒腿奔向新房所在的院落。

  然则刚抵达门口,近侍从旁飞掠而至,“将军大人!陛下的御赐到了!”

  纪允殊回望院中徘徊的明琅,下意识握了握拳,咬牙亲去府外迎接宫中内侍。

  冽帝遣人送来一批字画古玩、珠宝首饰、绸缎布匹、古籍书册、精雕摆件等,桩桩件件吉祥喜意。

  好不容易熬到皇太子先行离场,纪允殊仍被迫与来客说着场面话,总想提前结束婚宴,以尽早回去陪伴烛伊。                        

                            

  至少,容他解释清楚,一切并非自己专断霸道。

  他一定会给她补上诺玛族婚礼应有的礼仪规程。

  眼看文武官员、富商大贾、亲朋故友依然乌泱泱追着他跑,深知这场喧闹将不醉无归,只得想了个损招——装作不胜酒力。

  他演技浮夸,说倒就倒。

  被抬出人堆后,迅速跑成了一溜红烟。

  新房内外张灯结彩,树上挂满了琉璃花灯,檐下串串红灯笼圆润可爱。

  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一大群人,见纪允殊来得如此之早,无不讶异施礼。

  纪允殊未见明琅,心底腾起微弱不妙感:“为何一个个杵在外头?”

  喜娘笑得古怪:“新娘子说,昨夜过于紧张,一夜没睡好,想着趁新郎官忙碌时眯一会儿,好有精力行三礼和洞房。”

  纪允殊一听,更觉不妥。

  ——先一晚,彻夜难眠的人……是他!他的妻,明明睡得又香又沉,直到他出门前还在睡懒觉!

  他摆手命众女退开,大步行至门边,边敲门边轻唤:“烛伊?”

  内里无人应声。

  他稍加用力一推,惊觉房门从内被人闩牢。

  太子的出现,外加云雁西的提点,迫使他不顾风范,粗暴踹开了门。

  绕过精美雕花木屏,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描金红烛燃烧。

  雕工讲究的百子架子床边,摆放新娘那双满绣珠饰的红鞋。

  淡粉色纱幔倾垂,依稀见喜被高拱,像极了一人躺卧未醒。

  但纪允殊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若他的爱妻真在小憩,没理由不因破门声而惊醒。

  他警惕环视,不觉有埋伏或迷香,遂制止余人入内,自行挽帘掀被。                        

                            

  果不其然!

  精绣喜被下,包裹的不过是一床卷起的褥子和华美新娘服!

  枕上搁置的,仅仅是镶满珠宝的沉重凤冠!

  纪允殊的心,猝然被看不见的巨手紧紧揪住。

  是太子暗中所为?

  抑或是……烛伊的本意?

  不论前者或后者,皆能令他抓狂。

  他抖开华服,摸索头饰,翻被撂枕,意外在凤冠内搜出一纸笺,和他亲自制作的那条泛金光琉璃手串。

  两手以前所未有的颤抖,展开折叠的纸条。

  烛伊认真且略带稚拙的字,跃然入目。

  ——承诺兑现,尾款结清,有缘合作,祝君如意,伊。

  纪允殊:!!!

  尾款?合作?几个意思!还祝他“如意”?

  混账姑娘!信不信……等亲手把人抓回,他不仅亲死她,更要咬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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